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香脂刀>第五十七章 盲眼

  应独舸拉着板车和板车上的图罗遮,沿着两名杂役来时的羊肠小道向谷内走。说来也巧,他本以为,图罗遮这玩笑一般的“眼伤”必定叫人起疑,到时只好随机应变,没想到,这程子回音谷内来人太多,各处人手都有抽调,好去伺候各地赶来的大爷,见了他们两个拉着车进来,竟然没有一个人有细心耐心盘问他们。

  “你瞧,我说了没错吧?”

  图罗遮凑在应独舸耳边说话,吐息吹得他耳根痒痒的。

  “诶!那两个!且站住!”

  应独舸身上一毛,心中暗骂,魔头自高自大,他自己也受这影响得意忘形,居然当真以为一帆风顺,不会另生枝节!

  他虽心中焦躁,可面上不显,一回身,蜡黄脸上两只凶恶的吊梢三角眼赔笑得眯成两条缝,“嗳”地应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人这样多……你们这差使,这几天先不要干。”

  估摸着眼前这人是个小头目一类的角色,应独舸笑着点头哈腰应下了,又想,看来这些尸体另有蹊跷——背后全是见不得人的事,是以人一多起来,就怕暴露了。

  “诶?那小子怎么回事,怎么蒙着眼?”

  “哈哈,爷,你说巧不巧?我们两个这条道走了没有半月也有十天,今天偏巧碰上一只乌鸦,直奔咱们、咱们这板车飞过来,我们挡了几下,他,他就叫鸟给啄了眼!”

  “娘的,真晦气!”小头目唾了一口,也有些半信半疑,倒还顺着话茬问道,“他不是给啄瞎了吧?”

  “您这话说的,哪儿能呢!就是伤着了,我们准备去药房讨点伤药,就是这几天想必不能见光。”

  “……真会给人添堵。滚滚滚,快走吧!”

  应独舸一叠声地答应了,拉着板车,从眼尾瞄见一个库房,料想是放车子杂物的地方,忙不迭拉着车和车上的假瞎子去了。

  假瞎子还在装真瞎子,捂着眼睛在板车上“唉哟唉哟”地叫唤,应独舸想笑,又不肯笑出声来,纵得他无法无天,只好强忍笑意,骂道:

  “别嚎丧了!事儿还没办完呢!”

  两个人又从库房摸了出来。杂役要干的活儿无非也都是杂活儿,有时候还要出一把力气。图罗遮只说自己伤了眼睛,要将养几天,顺手拉住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央他带他回通铺去,临了走之前,还回身对应独舸做了个鬼脸。

  这魔头果真不凡。应独舸摇了摇头。旁人做起来心惊胆战的事情,他反倒撒了欢儿,跃跃欲试得拦也拦不住。两个人暂且分道扬镳不提。

  入得谷来,图罗遮先要办的,自然是他最为放心不下的一件事。

  他方向感自来不差,趁四下无人,摘了眼上的布条,便往上次的药园处去;偶尔有人经过,他一闪躲进暗处,那人还以为是自己错把风声听成脚步声,抠抠耳朵,转身走了。

  药园如同上次他来一般,冬风拂过,瑟瑟的草叶声吹乱了他的脚步。从捉弄应独舸开始时脸上的笑意缓缓淡了下去,他沉默地走近那个药庐,脚步极轻,而厚朴毫无武功,应该听不见他。

  他听见屋内有动静,凝神细听,似乎还是书页翻动之声——自从补全功法,两部《千面馔魔大法》阴阳和合之后,他的五感便和从前不同,仿佛风的耳目就是他的耳目;他又从窗户的一条小缝向内细看,只见到一个苍白脸色,身量中等,眉宇之间笼着淡淡愁绪的青年,果真靠坐在床头看书。图罗遮心中大安,再一闪身,药园中的返魂草,又簌簌颤动了一阵。

  *

  回音谷原本粗粗分了三个功能不同的分区:议事堂就在正中;药园就在西侧,种着各类药草花卉;静流溪则位于后山,是谷主和弟子们居住清修之地,往日甚少有人踏足。可是如今一下来了三五百人,只好大部分安置在厢房,使得本来清净安宁的静流溪处吵吵嚷嚷,人多眼杂——难怪,从静流溪走到安置杂物的后院,就是那条被草木乱石遮掩着的羊肠小道,此刻已经被更多的杂物掩住,不肯叫人窥探。

  趁着这时候回音谷忙得焦头烂额,图罗遮已经将此处大致所在都摸得清清楚楚。

  回音谷果真有鬼。可是,这鬼能劳动回音谷自己的杂役定时运尸出去,又能在时局不利时让人封了小道,定然不是甚无名小卒。

  要说此间武功高强,又说一不二之人……他突然脊背一寒——说不准,就是刁务成?

  可说到底,刁老怪虽无耻下作、心狠手辣,也并不是一个杀人狂魔。这么夜以继日的杀下去,迟早纸包不住火——何况,刁老怪那道貌岸然令人作呕的样子他记得一清二楚,也正是因着他所谓清正的名声,李殷的计策才会这么立竿见影——要是刁老怪人缘不好,怎可劳动这许多人来替他看儿子?他这样爱惜羽毛,看重清名,想必不至于日日大肆杀人才对。

  话说回来,方才进谷时,听那小头目的话头,这桩事大约是最近才开始的——咄咄怪事,国主要杀的只有三人,为什么回音谷的尸体几乎日日要运?

  他一时感到晕头转向,好像一卷棉线缠到一块儿,找不到线头——要是李殷在这里,一定比他想得更周全——

  要是李殷在这里……李殷、李殷……李殷不就在这里么!

  要不是此刻他正躲躲藏藏,他几乎整个儿跳了起来!我真是笨蛋!明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一边小幅度地挠着下巴一边寻思,如何在如此多的耳目下寻到李殷的所在,和他说上几句话——可李殷又肯听他的么?照应独舸的说法,回音谷出事,李殷不是最乐见的么?

  他心里恼恨起李殷自作主张来,可是恼恨着恼恨着,又想到十多年来二人的种种,想起诸多可恨可气、可怜可爱的事情来,这气生到一半,却突然无以为继,就此颓唐下去——

  李殷就是这样的德性,瞧着么,以为他是个光风霁月风度翩翩的好人,内里反而是一肚子坏水,几乎到了有些偏执的地步——这点远不如玉腰可爱。

  不过有时候——

  他一面往后院的杂役房走去,一面有点轻松地想。

  ——谁又能说,可恨不算是一种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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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图:一些自我洗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