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香脂刀>第五十六章 鱼目混珠

  清晨,天边刚刚现出一丝鱼肚白时,就有一辆小小的板车,从山谷之中,由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看顾着、辘辘地滚着轱辘,顺着一条羊肠小道驶了出来。

  这条道自谷后的出口被荒弃之后,早就变得了无人烟。不过这两个人每隔几日就要拖着这小小的板车从这条小道出入,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图罗遮抱臂坐在一棵老槐树粗壮的枝干之上,身形隐匿于翠叶与树影之间,旁人看不见他,可他自己湛黄色的眼睛,还是那么的尖利。

  眼下这两个人不过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杂役,穿的是粗布衣裳,蜡黄脸孔,确然没什么好看的。可是在那板车之上,却有更为吸引人目光的东西——之间那小小的板车之上,正有什么形状甚不规则的东西,胡乱堆做一团,并用黑布苫上,遮得倒很严实。

  他眉毛一挑,纵身从树上跃下,不过是弹指一挥的工夫,两个黄脸杂役连惊呼都没有一声,便两眼一合,“咚”地仰面倒了下去。

  晚冬的时节,早晨寒露侵体,他倒没有觉得很冷。

  想了想,他刚一抬手,斜刺里突然也伸出一只手,迅疾如电,正将他的手腕扼在自己掌心。

  “这两人不过是恰好出现在这里,何必为此平白丢了性命?”应独舸道,手中还抓着图罗遮的手不肯放。

  图罗遮笑道:“我不过是想要掀开那黑布,瞧瞧下头有什么玄机。怎么叫你急得这样。”

  应独舸疑心,一松开他,就又像他们去伊犁路上那回,叫他钻了空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了人,于是也并不松手,一面不理会图罗遮的哂笑,一面亲自动手,去掀那苫布——

  黑布刚刚掀开了一个角,一只左手便从板车上垂了下来。

  应独舸顿了一顿,一用力,整片黑布便如阴云蔽日般扬了起来,将下面的东西全部暴露在清晨的雾气之中。

  是尸体。

  并且不止一具。

  应独舸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图罗遮两只手臂抱在一起,脸上现出一个有点讥诮的微笑来,走上前去,将那几具尸身拖下来,看了个遍。

  “有意思……真有意思。你瞧,杀人者并非凡辈,”他点了点那几具尸体,只见其脖颈上都横亘着三道指印,颜色红黑,深陷皮肤,“他们虽说是被掐死的,可杀人者不过是伸出了三根指头而已。”他比划了一下,大拇指、食指、中指成鹰爪一般,虚虚扼了应独舸的喉结一下,倒如搔痒一般,叫应独舸不自在地避了一避,转开脸去。

  “这尸体的脸色、气味,都各有不同,可见这些人不是同一日死的。想来这些运尸的人,也如寻常日课一般——隔几日,就去取这几日的尸体,运到谷外。”

  图罗遮绕着板车与尸体走过一圈,忍不住要揶揄应独舸,叫他露出难堪无助的神色来——

  “我在这里守了七日,这板车隔两日就要出来一次,前几次我要动手,你偏说要保万无一失——今天这样一看,怕不是我们早些进去,还少死几个哩!”

  经他一激,应独舸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但仍沉默不语。

  图罗遮对着板车来的方向努了努嘴。

  “这方向就是回音谷,绝对错不了。你自小也没少来这里,应知我所言非虚。何况,这两个人和前几日来的人并不一样,这工作非是要固定几人来做,他们在谷内也不是什么熟脸,你我换上他二人的衣服,潜入其中,也不大可能被人发现。择日不如撞日,再等下去,等得黄花菜都要凉了。”

  他如此说,应独舸终于也没有别的意见,两个人将黄脸杂役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换上,又将二人拖进草丛。不远处有一个乱葬岗,他们便如同这二人本该做的一般,将尸体运到那里,只带着空空的板车回来。

  可虽说换了衣服,就这么入谷,也是绝不能够的。

  应独舸混迹江湖多年,也从各种方士那里学了点不入流的本事——虽说他的易容不能说天衣无缝,可是糊弄糊弄寻常人,不凑近了细看,也是能瞒过去的。只有——

  “只有你这双黄眼睛,我不知道怎么糊弄过去。”

  眼前,应独舸早已换了一张脸孔:脸色蜡黄,淡淡的粗眉下头一双吊梢三角眼,一看就不像好人。

  图罗遮一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便直接在换下来的衣服上割下一角,又割破手指,草草在上面布了些血迹,将其蒙在眼上,道:

  “他们久久未归,难免要受怀疑的。事急从权,就说咱们两个在外面的时候,我受了眼伤,先包扎了。”

  “你……这又能糊弄多久?”

  “不管了,能糊弄多久就多久!咱们再等下去,还不知谷内到底什么情况。何况李殷还在里面裹乱,他可全不在乎厚朴的死活!”

  他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可道是谁也拉不住的。图罗遮虽说蒙着眼睛,可还如看得见一般,单手一撑,便跳上板车,笑道:

  “现在我害了眼睛,只得你拉我回去了!”

  应独舸苦笑一声,走在前头,居然真的两手提起板车的把手,“嘿哟”一声,将车拉了起来!他一面朝前走,一面后悔——不如前几日不要告诉他李殷的谋算,现在倒好,纯粹是给他自己添堵。

  “快走,快走!”

  后面一叠声地催促,应独舸转头低声骂道:

  “混账魔头,小一点声!真是得寸进尺。”

  他用力把车往上一提,存心要晃图罗遮一个倒仰,图罗遮勉强坐稳了,在他背后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像个稚童耍脾气一般,敲得板车“梆梆”作响;他不知怎的,忽而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快乐。

  “坐好咯!”

  他突然扬声叫了一句,如同贩夫走卒走街串巷之时兜售货品,努力抹掉不知什么时候浮上嘴角的微笑,发力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