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香脂刀>第五十五章

  一只手,一只柔弱无骨的,女人的手,攀在他的脖颈上。

  那只手细腻、温柔,像一块触手生温的活玉,此刻却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蛇,给他带来的只有冰冷和战栗——于是他依旧闭着眼睛,挥了挥手。

  那条蛇便满怀幽怨地游走了。

  女人开始穿衣服,一件、一件地从地上捡起衣服,再一件一件地穿到身上。但床上的男人依然紧闭双眼;简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她只好一跺脚,开门出去了。

  刁务成依旧坐在床边。

  他听见门“吱”地一声打开,又“喀”地一声关上。半晌,他睁开眼睛,神色阴沉地叹了口气。

  他又坐了一会儿,听见门又被叩了三声,他以为是那女人去而复返,刚要扬声赶人,就听见门外传来一把低沉优柔的男声:

  “父亲,我可以进来吗?”

  他脸上立时现出笑影,把方才的阴霾都驱散了不少,扬声道:

  “我这门也没锁,就把你关住了?”

  厚朴依言推门进来,只见刁务成已经立在屋中等他。他脸上现出几分惭愧,直说:“是我耽搁父亲休息了。”

  “咱们父子之间,何必说这些客套话?”刁务成摆摆手,叫厚朴坐下,他身子弱,连久站都叫人不放心。两个人一块坐了说话。厚朴忸怩了一阵,半晌开口道:

  “父亲,我见外面来的那些人……还真是不少。”

  刁务成的脸色沉下来。

  “哪个不长眼的又同你嚼舌根了?就算天塌下来了,还有我为你顶着,你只管每日按时吃药,照着那些个药方调理好自己的身体,其余的,一概不要过问!”

  “可是父亲——”

  “休要再说了!”刁务成话一出口,见到厚朴的神色,立刻又放柔了声音,安慰道,“我的儿,你怎么还不信你父亲了?别说那些丧气话,我说治得好你,就是治得好你。我若治不好你,你母亲在天之灵怎能瞑目?现在咱们谷里是有些麻烦,可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麻烦都是小麻烦。我尚且应付得来。”

  说着说着,他又一拍大腿。

  “马上就到午时了,你怎么还不去吃药?快去,不要耽误了时辰。”

  刁务成既然言之凿凿,厚朴脸上虽仍有不安,但终归比来时好些,只好听从了父亲,回到自己房间去。

  他虽是此间谷主的亲子,可是平日里深居简出,因着他血中含毒,身体极弱,刁务成更不敢让他出门一步,故此更如隐形人一般。此刻他走在回廊上,却总疑心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看他似的——他回过头,东南方向传来隐隐的说话声,于是他拉住一个路过的小童,问道:

  “我怎么听见不少生人的声音?”

  “是,公子。”那小童恭谨地躬下身,回道,“最近谷外来了不少门派,咱们厢房有限,不能全都住下,大师兄便安排他们在谷内空地上搭自己门派的帐篷,暂时安顿。”

  “这……这又能维持到几时?总不能刮风下雨的时候,他们也在篷子里安身吧?”

  “这……我却不知。”

  小童摇了摇头。

  论到幕后黑手,比起帮忙,倒像是纯然要给他们添堵,看他们笑话罢了。

  厚朴心下不安,只好回到自己在药园的小屋。这一回他心烦意乱,连上次女孩给他带来的最新的连环画都看不进去,心浮气躁地翻了几页,终于还是丢开手去,对着窗外的药园发怔。

  这么说来,怪不得她已经有几日没来了。

  他打开一个木奁,里头还放着她上次带来的一块栗子糕,用帕子包着,权作留念,如今已经有点变了味道,再不能吃了——现在谷内人多眼杂,又不乏武林中的高手能人,一个人还好欺瞒,这么多人,她自然再难混进来了。他想着想着,便宛如着魔一般,鬼使神差将帕子掀开,手中拈着那块栗子糕,便往口中送去——

  刚刚咬了一小口,舌头还没有来得及尝到味道——

  窗户“吱嘎”一声,一个人影侧身溜了进来,仿佛滑不溜手的一尾泥鳅,尔后那泥鳅轻巧地关上了窗。

  厚朴立时呆住,发现自己嘴巴还张着,脸色倏尔涨红,慌忙把那栗子饼丢进盒子,“喀”地扣上了盒盖。

  “咦?你干什么哪?”

  翻窗而来的少女歪了歪头,脑门上有一颗热气腾腾的汗珠,随着她的动作倏忽滚落。厚朴的脸却更红了,结结巴巴地说了几个单字,连不成句。

  “啊——没,我,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了,你不高兴?”

  “……哪儿的话!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我镇日盼着你来!”

  他自己说完,才发觉逞了口舌之快,未免过于直白,反倒弄巧成拙,只好低下头闭上了嘴。

  “嘿!那就不枉我费了这许多力气进来看你了!”

  她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手一挥,就过去了。反倒剩下厚朴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她若明了了,他要害羞;可她若真的什么也不明白,他反而惆怅。可见这句话是说错了。

  “你、你方才说,费了许多力气进来看我?这几日谷中人多眼杂,你进来可是不容易!”

  “哼,虽说费了一番功夫,可也不算太难!”

  她得意洋洋地一抬下巴。厚朴急于转移话题,立刻追问道:

  “怎么一番功夫?”

  少女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可是架不住厚朴这样全神贯注地瞧着她——她自己也不懂,明明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怎么被这人这么盯着,就连一个“不”字也说不出来!

  “这……我师父不让我对人说。不过,既然是你问我了……”她犹豫了一下,脸上又笑起来,“我也不能瞒你。只一样,你可千万不要和旁人提起。”

  “那是自然!”

  “这么说吧,我自小就修习了一门龟息术。可我这门龟息术,修得不太精到:我龟息时,毫无心跳,没有呼吸,和死了真就一模一样!不过,一个时辰后,我就又能活过来,”她俏皮地手舞足蹈,活动自己的胳膊腿,模仿她自己“活”过来的样子,“可有一点不好,这也是我修习得不足之处——若我龟息时被人杀了——我便真的死了!”

  见到厚朴目瞪口呆的样子,她又坐下来,从怀里掏出两颗苹果,一颗给厚朴,一颗自己在衣襟上擦了一擦,就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可……”厚朴还在震撼之中,“可就算能装作死人,你又是怎么混进来的呢?”

  “咦?”少女也一头雾水地拍了拍额头,“你不知道吗?你们这个谷,每几天都有死人运出去哩!我就是从那运尸的板车上,摸清了你们后山的小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