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黑田的可惜夜>第11章 第十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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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田的证词12

  黑田很久没做梦了。奇怪的是,自从他那天借完书之后,这阵子做的梦都是那种普通、醒来就忘的梦,最近更是一觉好眠到天亮。

  他看着借来的那三本书,不由在心里感叹起知识的力量。

  临近段考,黑田变得很忙碌,整天都在算成绩、出考卷跟帮学生複习大考内容,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就淡忘了梦的事情。黑田甚至都想不起来他上次做梦是什麽时候。

  最近也开始有学生来找他重补修,一些时间合不上的,黑田就直接拒绝了。另外有些同样是高三的,就和单冬排在一起,放学后来重补修。

  单冬意外地很听话,几乎每天都会来重补修报到,黑田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再加上有其他人,两人之间一下子拉开了距离,黑田少了很多胡思乱想,也因此松了口气。

  学生们一来,黑田就会先检讨上次的考卷和讲解文法,再让他们写考卷,题目有拼写单字跟文法选择,最后会交代功课跟下次小考范围,时间差不多了,就会放人回去看书预习。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好几个礼拜,一切都在正轨中。

  单冬很聪明,学得很快,也很会触类旁通,常常讲出超乎他意料的答案。黑田想,以他的进度,或许再过不久就能教些简单的口说。

  只是态度还是稍显散漫,功课要写不写的,这个着实让黑田烦恼。但功课问题普遍出现在这所高中内,黑田暂时也想不出办法,只能先搁置了。

  除了功课外,还有更要紧的事,那也就是单冬的精神状况。

  今天有三个人来重补修,黑田把其他班的考卷搬来大桌批改,陪着他们一起写考卷。

  黑田在批改英文作文,一张考卷通常要改很久,很多学生没有完整句子的观念,一个句子常常缺东缺西。

  「老师。」一个女生小声地叫他。

  黑田推着眼镜,抬头去看她,她指了指单冬。单冬耷拉着脑袋,保持着握笔的姿势睡着了,头正有规律地一点一点,他呼吸绵长,眼睛也已经阖上,他的笔不动了,在考卷上画出一条又长又抖的线。

  这个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最近更是时常发生,讲课时还能撑着,但到写考卷时就一定会睡着。黑田无奈地看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今天弄到有点晚,他让其他人把考卷带回去写,只把单冬留下。

  同学收拾东西走了,黑田看着无人的办公室,心里不免有些心虚,他犹豫地伸手,把人给摇醒。单冬半睁着眼,抬头望向他,睡眼惺忪的样子,高大的身躯缩在椅子上,整个人变得很温吞,连带着断眉都不那麽凌厉。黑田淡淡地问他:「单同学,你中午的训练会很累吗?」

  单冬的手掌很大,一手揉着眼窝,皱着眉,意识还是很模糊的样子,懒散的模样,声音有点低又有点软:「嗯,很累……」

  黑田紧抿着嘴,单冬这个模样莫名地像在跟人撒娇,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错觉。

  黑田移开眼神,不去看他的样子,他强自定了定神,一手拿考卷,在一道题目上点了点,问他:「这题答案是什麽?」

  单冬伸长脖子去看,扫个两眼就回答:「C吧。」

  黑田一看,答案的确是C,但为了防止他矇对的情况,黑田还是问一下:「你能跟我讲为什麽选C,不选A吗?」

  单冬先是指了指空格前面的先行词,然后伸了个懒腰,骨头喀喀作响:「前面没有逗号,后面句子完整,所以用连接词。」

  黑田看着眼前的高中生,他已经有点英文语感了,只要没碰上陷阱题都还行,于是他把考卷放下,和单冬说:「明天不用写考卷了,换中午来重补修吧,我教你怎麽练口说。」

  「中午?不行,我有训练。」单冬想都没想,直接一口回绝。

  黑田对他的回答不意外,他垂下眼,藏起过多的情绪,若无其事地说:「我记得篮球队中午和放学后都有训练。我会和你们班导说重补修改到中午,你放学后就去训练,训练完就直接回家。」

  他把写了不到十分之一的卷子还给单冬,拿起红笔边改班级考卷,一边淡淡地和他说:「总不能来我这,却一直都不学英文吧。」

  「行吧。」单冬没多坚持,爽快地答应了,他撑着脑袋,好奇地凑近看他笔下的考卷。

  黑田的字很好看,中文字跟英文字都是,他手腕一动,快速地撇过,算好分数,最后写下评语。

  看着看着,单冬突然冒出一句:「那你要不要跟我们去运动?」

  黑田愣住,困惑地转头去看他,下意识就问:「怎麽这麽突然……」

  话没说完,就看见单冬撑着脑袋,满眼戏谑,似乎就在等他这一句,他笑意盈盈,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贼兮兮的:「总不能一直都不运动吧。」

  黑田眯着眼,装作生气的样子,扭过头不去理他。这阵子常这样,这傢伙估计是觉得他拿捏住了黑田的底线,知道踩在哪不会惹他生气,就时不时拿奇怪的话来逗他。

  真是幼稚,黑田彆扭地叹口气,心却忍不住动了一下。他不仅拿他没办法,甚至还有些招架不住。

  虽然他这麽想着,心底有一块却是庆幸的。单冬能和他这样自然地说话,就表示彼此间没有像之前那麽紧张。

  也至少表示了自己情绪掩藏得还行。

  这样就好。

  黑田想到这里,继续把戏演下去,他板起脸摆出老师的架子,佯怒道:「快回家去!」

  「好啦,好啦。」单冬站起身去收拾东西。黑田就低下头,继续批改卷子,他一划,红笔就断了墨,他对笔尖哈口气,甩了甩,还是没出墨。

  他走到办公室后面,到小教室里拿新红笔,打开柜门,一个铝箔包立在他柜子里。是一瓶运动饮料,昨天中午开会时学校给的,因为这个牌子通常都很甜,黑田就放着没喝。

  他拿起舒跑,犹豫着要不要给单冬。他不禁担心起来,给了会很奇怪吗?但他平时也会做点饼乾给实森,也没见到他反感或拒绝过,所以这应该是件在正常不过的事。

  那要怎麽给呢?直接放他面前可以?还是叫他自己来拿?那要怎麽和他说呢?

  黑田握着饮料,都要把铝箔包装捏得变形了。脑袋里冒出许多问题,他咬着下嘴唇,面红耳赤,这心情比他去考雅思时还要忐忑。

  突然,隔壁办公室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单冬就要走了,黑田不禁退缩,还是……明天再给?可是明天再见面就是训练前,那样给会不会显得很多馀?显得……别有居心?

  黑田下定决心,拿着饮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办公室,直接将舒跑朝人抛出去:「单同学。」

  单冬被那突如其来的铝箔包吓住,但身体反应还是很快地一把接住,等他看清手中的东西,满脸狐疑地在舒跑和黑田脸上来回看。

  黑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回大桌旁,坦荡荡地问:「怎麽了吗?」

  「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会扔东西过来……」说完单冬就笑了,眉眼弯起来,酒窝深深地凹进去,深邃的脸庞都柔和起来,他举着舒跑对着黑田晃了晃:「谢啦。」

  说完,就背着书包走了,脚步很快。少年像阵风一样,捉不着也摸不到。

  黑田看着晃动的办公室纱门,才垂下头,腿在桌子下彆扭地拱起来,手揪着红笔不放,耳朵彷彿烧起来一样地红。

  他无力地闭上眼,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听他道谢。

  黑田的证词13

  黑田踏进体育组,一进门就看见很多架子,架子很高,几乎就快要碰上天花板,上面堆满了体育器材。

  一股很浓厚的灰尘味道,角落甚至有黑影在窜动,黑田连忙转过视线,不敢去细看。

  他捂着鼻子,小心掀开一个洩气的瑜珈球皮,脚下避开各种球类,皮鞋在磨石子地板上踩出浅浅的灰尘印子。

  好不容易穿过架子,就看到有个人斜躺在沙发上,桌上摆满瓶瓶罐罐,各式零食,甚至空气中还有淡淡的酒味。电视开着,正轮播放着新闻,黑田嚥口水,心里一阵错愕,怎麽有个人大白天喝醉?而且还是在学校里。

  他小心避开那个人,绕到办公区,找了老半天,总算是找到了陈导。他翘着脚,嘴里咂着根鱿鱼丝,正在看篮球转播,看到黑田出现,才慌忙放下脚,把鱿鱼丝往旁边一推,赶紧给他拉了张椅子,满脸尴尬:「喔喔!黑老师,你今天怎麽来这里?」

  黑田看着整个体育组,大概知道单冬那懒散的劲是跟谁学的。

  他坐下,挥着手拒绝了陈导递过来的零食,他没忘记正事,直接了当地说:「陈老师,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我今天来,是想说一下单冬的重补修,我想让他改成中午来,不知道这会不会耽误到你们训练?」

  陈导又浓又粗的眉毛上挑,语气很夸张:「喔,这种事喔,当然可以啊!不用那麽客气特地跑来说啦,传讯息就可以了。甚至要那小子放学也去也行啊!」

  黑田意外,本来以为陈导人不太好说话,会不肯放人,也做好了要斡旋一阵子的打算,却没想到他这麽乾脆。黑田不禁好奇地问:「单同学他这阵子的训练……不那麽要紧是吗?」

  陈老师挠头,欲言又止:「唉,其实……也算是吧。」他又继续说:「黑老师,你知道吧,我们学校篮球队的问题。」

  黑田点点头,来的时候听别人说过。前几年,这个学校的篮球队的表现很普通,也很久没打出像样的成绩,在校务会议时甚至传出要收掉的消息。是陈老师力挽狂澜,拉来了家长会的资金,在高中发掘了一批人,没有意外的话,单冬应该就是其中一个。

  陈老师自顾自地继续说:「其实篮球是个介于个人与团体的运动,你说这运动常出巨星吧,但没有其他人合作,一个人是能做什麽事?」

  「但不得不说,整隻队伍要不一样,还是得靠那位『巨星』。单冬那小子……虽然人看起来不怎麽靠谱,但就恰巧能担这个位子。」

  陈老师深深地叹口气,整个人彷彿老了几岁,很疲惫的模样,他耸起肩膀:「好不容易出了这样的人,我们自然是要好好培养,但黑老师你也知道……」

  黑田伸手去扶眼镜,接续他没说完的话:「他要毕业了……」

  陈导点点头,低下声音说:「老实说,要是后继有人,我也不会那麽轻易放过他,但……」

  他转向电脑萤幕,那里放着转播,一个高大的选手跳投,球划着抛物线,完美地贯穿篮网,全场轰动。

  萤幕的光映在脸上,那是褪色的梦,他无奈又不捨地说:「这里的篮球队真的到头了,我打算不久后就把这里收一收。」

  「所以,倒不如现在让那小子去学点别的东西,别让他高中最后只有篮球,别的什麽都不会。」

  「至于国外打球的事,学校这边也成功争取到了名额,家长会那里也有了交代,最近放他自由其实也没什麽。」

  陈老师「啊」了一声,似乎是想起什麽:「啊,黑老师,抱歉抱歉,明天可能要请个假,下下个礼拜吧?好像有场中部学校的友谊赛……」

  黑田出了体育组,他垂下眼,满脑子都是陈导不得已的语气。那模样彷彿是个迴光返照的人,心里不捨得,但最后也只能放弃,已经无路可退了。

  黑田想着刚刚的那些话,心底只有说不出的憋闷,有种看着独木难支的无力感。

  听着这样的故事,黑田心底除了无奈之外,同时也渐渐生起怀疑:「单冬……他喜欢打篮球吗?」

  他好像从没问过类似的事,因为太过……自然了,自然到让他忽略了最根本的问题,好像他去训练就等于他会喜欢篮球。但听陈导刚刚的话,单冬的存在更像是一块招牌,有他,篮球队更容易拉到资金,也更容易打出好成绩。

  「单冬打篮球」这件事在黑田的心中变了味。黑田想起一些事,他绞着手,手心不断地出汗,心里一阵后知后觉的自我怀疑和害怕。原本以为他这样能帮上单冬走上康庄大道,却从来没问过人家是否真心想要走上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