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你胡说什么呢?快进屋。”

  纪守秋扶着杨丽进屋,杨丽一抹眼泪,瞪了还跪在地上的丈夫一眼,怒道:“进屋!”

  马有奎缩了缩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也跟在两人后面进了屋。

  屋里的纪守春正打算睡下,听到动静,披着外套走了出来,看见一脸颓败的马有奎和泪流满面的杨丽,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才刚进门,杨丽挣脱纪守秋的手,狠狠踹了马友奎一脚,她身体结实,比普通女子还要强健一些,这一脚把马有奎直接踹倒在地,也有马友奎喝醉了酒的缘故,他闷哼一声,跪在地上。

  “杨婶?”纪守秋惊讶于杨丽居然做出这样的事。

  “小秋!”杨丽“噗通”一声跪在了马友奎旁边,眼泪流个不停,她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马友奎,哭着说:“孩子被这个畜生抱走了。”

  一瞬间,纪守秋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只有一颗心在跳动着,他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人,觉得刚才杨丽一定是在骗人的,为了安抚自己。

  纪守秋勉力扯出一个尴尬的笑,“杨婶,您胡说什么呢?你们不会做这种事的,您是骗我的对不对?”

  而杨丽只是一直在哭,边哭边摇头。

  “再说了,你们不是进城了吗?小早被抱走的时候,你们不是不在河村吗?”

  纪守秋每说一句话,杨丽都是无声地哭泣与摇头,她在否认自己说的不对,还是在否认自己猜错了。

  一旁的马有奎畏畏缩缩地看了纪守秋一眼,对上视线又马上移开,速度快得只发生在一瞬间。

  而纪守秋已从对方的眼神中捕捉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手上仅有的温度都没了,纪守秋的目光变冷,缩回拉着杨丽的手,问:“到底怎么回事?”

  “快说!”杨丽推了马有奎一把,哭着说,“把你刚才在家里说的,都当着小秋的面,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

  马友奎也哭了起来,四十多岁的人,眼泪鼻涕抹了满脸,低声说起事情始末。

  他迷上了赌博,那东西有瘾,一进去就出不来了,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刚开始赌的时候,大家都在怂恿他,等真正欠了钱,立马换了副嘴脸,要求马友奎立刻还上。

  马有奎把家里攒的钱都拿去还赌债了,可剩下的两万块怎么也凑不够。

  他不敢告诉家里人,小女儿的学费他是万万不敢动的,平日又要应付杨丽,生怕妻子看出端倪。

  于是找借口拖了几天,直到某天在打工的地方接到了一个电话,马友奎一听就知道是将自己拉入赌坑的人,电话里的人在说出女儿上学的地址后,立马挂断了电话,而马友奎则是当即白了脸。

  他非常后悔,也非常害怕对方会对自己的女儿做出不好的事。

  接下来的每一天,电话声都会准时响起,说着同样的话,马友奎想逃跑,可是能跑到哪里去?

  在对方突然说了个日期的时候,马有奎再也忍不了了,他必须想办法尽快筹到两万块钱。

  先让家人去躲几天,自己再想办法。

  他借口城里亲戚想见女儿,想邀请他们一同前往,两边打点好之后,小女儿也想进城玩,杨丽没有怀疑,一家人去了城里。

  对方给的日期,正是他抱走小早那晚,他纠结再三,还是决定回到家里再看看。

  等妻子和女儿都睡着后,他才偷偷摸摸出了门,冒着雨来到河村,果然在自家门口看到了人。

  来的人名叫刘刚,另一个陌生的人自称刘刚的弟弟,名叫刘铁。两人张口便要钱,马有奎根本拿不出来。

  自己翻新的房子已经找亲戚借过钱,现在还没还上,他真的没有办法。

  刘铁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他,马友奎一看就慌了神,女儿怎么能卖,他就只有这一个女儿,说什么都不能卖。

  不过——

  慌不择路之下,他想到了纪守秋的孩子。

  可是纪守秋根本不可能同意,对方把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要别人的孩子呢?

  刘刚和刘铁的脸色越来越黑,甚至从背后掏出了一把刀,马有奎吓得摔倒在地,只得说自己立马想办法。

  中途刘刚接了个电话先走了,叫刘铁盯着马友奎。

  马有奎决定去纪家碰碰运气,实在不行,豁下这张老脸来,能借点钱也是好的。

  两人来到纪家,刘铁站在门外抽烟,马有奎偷偷打量了对方一眼,猜测这人应该是专门干这勾当的。

  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假意在纪家附近转了转,发现纪家好像没有人,走到大门口处,谁知他走了运,锁是坏的,他用指头一扒拉,门竟然开了。

  当时,他害怕得背后的汗水都把衣服浸湿了,可家人和女儿的安危让他糊涂了,他蹑手蹑脚地进了屋,抱走了睡在床上的小早,急急忙忙跑出来,刘铁眼睛一亮,慢悠悠吐了口烟,叫他回去把脚印擦了,门锁也重新用水擦了擦。

  刘铁抱了孩子,说:“算你一万三,还差七千。”

  “铁哥,算我求求您,您行个好,再多点?”

  刘铁眯着眼,看着马友奎跟自己讨价还价,又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可能是他身上的烟味刺激了小早,小早有要醒来的趋势。

  “行了,算你一万五,再宽限你几天,剩下的五千,你自个儿想办法。”

  马有奎一听,惊喜地说:“谢谢铁哥,谢谢铁哥。”

  刘铁抱了孩子就这样走了。而剩下的五千块,比起两万块已经少了许多,还拖延了时间,马有奎喜不自胜,高高兴兴地回了城里。

  直到杨丽的一声“去哪里了?”才让他从喜悦中抽离出来。

  他含糊地说和朋友出去喝酒了,然后立马睡了。

  马有奎心惊胆战,之后病了两天,终于凑够钱还了,可是抱走小早的事情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好不容易利用宽限的日子,凑够五千块,还了钱。

  等回到河村,果然如他猜测的那样,警察没有找到小早,而纪家人整日以泪洗面。

  马有奎想过告知对方实情,但犯了那么大的错,他不敢,他也不想坐牢。

  在他决定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底的时候,杨丽起了疑心,因为小早消失的那天,马友奎出过门,说是和朋友喝酒,但身上并没有酒味,相处数十载,她怎么可能不了解马有奎在撒谎。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也是希望还丈夫一个清白,杨丽知道马有奎喝醉了酒就喜欢吹嘘,平日里她都拦着,不让他多喝,可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第一次买了那么多酒,亲手灌醉了马友奎,酒色一上脸,对方果然什么都说了。

  杨丽让女儿自己待在房间里把门锁好,别出来,自己扇醒了不成气候的马友奎,拉着他到了纪守秋面前,这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马叔叔,您,”纪守秋颤着声,斥责道,“您怎么能做这种事?”

  “小秋,叔叔对不起你啊,叔叔也是被逼急了,一时昏了头,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

  四十多岁的男人跪在地上,抱着纪守秋的腿不放,没有形象地哭诉着,满脸都是泪水和鼻涕。

  而纪守秋只是愣愣地任由对方动作,他们与马家相处多年,对方帮过他们很多,但小早的事,不可能这么过去,他说不出原谅的话。

  “行了,报警吧。”开口的是纪守春,他听完马友奎的话默不作声,眼里的怒火仿佛能够把人灼伤。

  大家连夜去了警察局,马有奎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把孩子抱走的经过,并把刘铁给的小名片交了上去。

  上面印有电话号码,警方打了过去,纪守秋眼里有了希望,只是赵义放下电话,朝纪守秋摇摇头。

  “电话是空号。”

  “还有别的办法吗?”

  “小秋,你知道的,目前虽然有了线索,但是由于地方偏僻,小早年龄又小,我们只能尽力。”赵义何尝不想帮纪守秋找到孩子,只是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他无法做出保证。

  “嗯,我明白了。”

  纪守秋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他多希望这场噩梦能够醒来,睁开眼,小早就会回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想不起来那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家里充斥着爷爷的叹息声,纪守秋印了小早的寻人启事,在上大学的过程中,也在发传单。

  他多次喊着小早的名字从梦中惊醒,一遍一遍地哭着是自己的过失让小早被人抱走。

  警方并没有找到刘铁,虽然抓到了刘刚和赌博的一伙人,但他们也不清楚刘铁把孩子卖到了哪里。

  一伙人被判了刑,马又奎坐了三年牢。

  线索中断,时间过了三年,在纪守秋大三那年,终于得到了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