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出门上学前,温澜云分别给了他们两人一周的零花钱,称自己记性不太好,差点忘了。
这一听就是个善意的谎言,只要凌初年不傻的话。
历经一夜的煎熬和折磨,凌初年的心思比以前更加敏感了,他认为不会有如此巧合的巧合,而目睹了他的失态和落魄的只有陈誊,这其中必定有陈誊的手笔。
当他将质询的目光投向陈誊时,陈誊躲开了,兀自弯腰穿鞋。
凌初年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暗自羞恼着,却又无能为力。
他将五张纸质红钞攥在手里,钱是崭新的,颜色鲜丽,折叠会发出微弱的轻脆声。
说不上开心还是难过,深深的无力在蔓延。在凌家,即便后来不受重视,他一个月单单零花钱就高达数十万,且一次性全部打在卡上,五百块于他而言,等于没有。
他对钱没有概念,平日里除了社交花销,基本上没有用钱的地方,也就没有养成理财的习惯,虽然这是一门必修课程,但以后可以交给专门的团队管理。
可现在的他,身无分文,连一瓶两块钱的矿泉水都买不起。
也不是在捧高踩低,实际上,锦衣玉食和粗茶淡饭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区别了,况且,从吃穿用度上看,陈家生活小康,在这个一线城市算得上中产阶级,比很多家庭好了不知多少倍。
他只是有点后悔,早知有今日,他就应该为自己存点钱,或者把钱转到微信钱包里。
凌初年把欠钱的事记在心上,盘算了一天,晚上翻开日记本的背面,在之前的账目上又加上了五百块。
温澜云和陈津渡对他确实好,但改变不了他寄人篱下的事实。
欠下的,以后都要还回去。
一笔一笔的帐,他在心里算得明明白白。
陈誊说的比赛是辩论赛,他加入的校辩论社在区赛中脱颖而出,要代表学校参加市赛,一个星期都在忙训练,除了周一,基本每天下午回家正赶上饭点。
凌初年目前是不可能一个人回家的,他倒是想,但陈誊不放心,在陈誊眼里,凌初年不谙世事的少爷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
凌初年懒得同他争辩,仔细一想,要是他先回去了,温澜云肯定会问他很多问题,例如是不是和陈誊闹矛盾了?是不是陈誊欺负他了?所以还是乖乖等着陈誊比较好,没那么多麻烦事。
而且,自行车后座的体验感还不错。
同样要等人的还有江书书,季未白也是辩论社成员。所以一个星期下来,凌初年和江书书都是最晚离开的,他们之间没有交流,倒也相安无事。
这天,值日的同学走了,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凌初年在写下午发的英语试卷,律和重视理科,在主三科中又特别重视英语和数学。一个星期每科平均三张试卷,(一)班向来是学生做完试卷自己对答案,不懂的再去找老师,不会在课堂上讲,因为浪费时间。
凌初年的英语成绩是最突出的,基本一张卷子用时30分钟,正确率还奇高。不过在平时的练习中,他喜欢挑着题做,只写完形填空、语法填空和改错题,其余题型只要在考试时认真一点,一般能拿满分。
江书书背了画板来学校,画板立在腿上,专心致志地画画,炭笔擦过素描纸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教室显得格外吵闹,他沉浸于自己的热爱中,没有察觉到,凌初年也无心理会。
凌初年再抬起头,按亮了手机屏幕,六点了。
他伸展了一下腰身,收好试卷,思考接下来的安排,视线无意间落在了前面。
凌初年比江书书高,目光能够轻而易举的越过江书书的发顶,因此画的上半部分欣然跃入他的眼中,是一幅人物素描。
他学过绘画,看得出江书书的画功很好,纸上人物轮廓充满张狂和野性,栩栩如生,一眼就能认出是季未白。
这几天,由于陈誊的缘故,凌初年不可避免的和江书书有接触,江书书好像总是试图靠近他,但又不太敢,怯怯懦懦的,偶尔他会递个冷漠的眼神过去,江书书就暂时消停了。
从班里人的只言片语中,他知道,江书书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和季未白是青梅竹马,两人的家就隔了一条马路。
陈誊告诉过他,江书书喜欢好看的人。
这可以解释江书书对待他的态度和行为。
但这关他什么事?
思及此,凌初年撕下一张4A草稿纸,“咚”地砸在江书书的画板上,江书书被吓了一跳,惊惶回头:“怎么了?”
江书书长得不好看,但也算不上丑,五官平淡,成绩在班上排倒数,除了人际关系好外,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特点,平凡到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了。
与凌初年这种天生丽质的人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可当江书书站在陈誊和季未白身边时,却并没有被他们的光芒所掩盖,反而绽射出他独特的魅力,一样让人难以忽视。
凌初年眼皮一折,冷漠地吐出两个字:“很吵。”
“那……那我出去画。”江书书呐呐,搬起凳子,在走廊找了个光线好的地方。
凌初年捡起地上的纸团,望向外面。
江书书双脚搭在栏杆上,全身贯注地勾勒和描绘着季未白的眼睛,唇角勾着淡淡的笑意。
凌初年敛眸,手腕一动,将纸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
陈誊训练结束了,发消息让凌初年下楼。他出教室时,又瞥了江书书一眼。
还是看不出江书书的特别之处。
走到二楼,江书书追了上来,他喊了声凌初年。
凌初年假装没听到,继续往前走,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江书书跑到凌初年的下一阶楼梯,但好像所有勇气都花在了堵人上,踌躇了良久,才开口问:“你那支钢笔,我能晚点还钱吗?”
凌初年茫然了一秒,不过他掩饰得很快,没被江书书看到。他压根就没把钢笔的事放在心上,经江书书提醒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江书书见凌初年不搭理他,羞怯又坚定地说:“我暂时没那么多钱,但我一定会还的。”
他未满五岁时,父母就离婚了,他跟了妈妈。他妈妈是个要强的omega。拒绝了给付的抚养费,彻底断绝了和他爸爸的来往,一个人将他拉扯长大。要知道流水线工人的月工资封顶也就四千多,溯州物价又高,光是日常开销就够呛。
两万多不是小数目,他不能拿着妈妈的辛苦钱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虽然这个错误,有点强买强卖,但笔确实是他撞掉的。
社会底层人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倔强和持守,十分不情愿欠别人的,比如,在市场买菜,几毛钱也要找回去,不要就跟你急。
凌初年睥睨着他:“你想要多长期限?”
江书书以为凌初年松口了,正欣喜,凌初年的下一句话就如一盆冷水淋头浇下。
“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
凌初年语气轻蔑,又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很明显,他看不起江书书。
单亲家庭的孩子因为缺乏爱和关心,容易产生如自卑、自闭、自我评价低等心理问题,面对这样的羞辱,江书书低下了头,却没有凌初年意料之中的难堪,过了一会儿,再次直视凌初年,眼神坦荡。
“对不起,刚才是我错了,我会尽快还上的。”
他不卑不亢,瘦弱的身体挺直如松,没有一丝狼狈和挫败。
季未白等在一楼,凌初年转了个方向,就能看到江书书跑向季未白,季未白顺手接过了他的画板,提到自己背上,似乎感觉到了不善的目光,季未白远远地朝他射出了一记警告的眼神。
凌初年不甘示弱地回击。
江书书拉了拉季未白的衣袖,季未白顺从地低头,江书书对他耳语了几句,然后两人一起消失在凌初年的视野里。
呵。
凌初年冷嗤。
他才不稀罕。
单车棚里,自行车所剩无几,陈誊和社团的人披着余晖的残光,说说笑笑朝凌初年走去。
陈誊被围绕在中间,眉梢飞扬,俊俏的脸蒙上一层日暮薄纱,目染微光,线条深邃。
他无论走到哪里,身边总是有许多人。
有人注意到了凌初年,想起年级里的传闻,挤眉弄眼地问陈誊:“他真的是你的alpha吗?”
声音不大不小,凌初年刚好能听到。
陈誊笑容一僵。
凌初年比他先做出了反应,他的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情绪不明地喊了一声:“表哥。”
场面尴尬,社团的人挥别陈誊,逃似地出了校门。
“别介意,他们只是在开玩笑。”陈誊走到凌初年面前,对他说。
“那他们素质还真是低。”凌初年一开腔就是嘲讽。
“我们都闭嘴,行不?”陈誊揉了揉眉骨,一番训练下来,用脑量太大了,有点疲惫,他没有精力和凌初年斗嘴。
凌初年看到陈誊的倦容,最终没再说什么了。
骑行了一段路,陈疼突然问:“小少爷,你要不要学自行车?”
陈誊不惯叫凌初年的名字,总是小少爷小少爷的,即使凌初年不应或摆冷脸,他也照叫不误。在这点上,十分贴合唐轶口中那个放荡不羁的少年形象,而不是只会一味的温柔和包容。
陈誊是考虑到自己身为学生干部,有时事情比较多,以凌初年的脾性,可能会等得不耐烦,虽然现在看不出来,但要是长此以往,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但凌初年可不这么想,他以为陈誊不愿意载他了。
而原因,则是他刚才出言不逊刺了陈誊以及他的朋友们,陈誊不乐意了。
一股无名怒火烧上心头,凌初年赌气地跳下后座,脚落地的瞬间,因为血流不通,脚掌传来剧烈的痛感,导致没站稳,崴了一下。
陈誊没等到回应,只感觉车身轻了,扭头一看,凌初年被抛在了后面,正皱眉看着自己的脚。
陈誊的脸迅速阴沉下来了。
“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他赶紧掉转头,踢下脚架。
整条大道,车来车往的,没摔伤也会被撞到,凌初年他能不能有点常识?
这是凌初年第一次看见陈誊生气,温和的外表不复存在,眉眼间凝着沉郁,不再掩盖自身的攻击性,与所有alpha一样,暴露出狠戾的獠牙。
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信息素,因为陈誊控制得很好,所以凌初年没有闻到味道,但隐隐作痛的腺体告诉他,此时一个极其危险的alpha正在靠近他。
不知道是基因里alpha对omega的绝对压制,还是心里对alpha的本能恐惧,凌初年有点害怕这样的陈誊,用了很大力气也无法阻止胆怯的表露,他后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陈誊抓住了。
陈誊蹲下身,要去撩凌初年的裤脚。
凌初年看出了他的意图,想把脚从陈誊手中抽出来,但他的手就像铁链一样,箍得很紧,没法动弹。
“别动!”陈誊厉声,继而又软下语气,“让我看看。”
皮肤相贴的灼热感太强烈了,凌初年手心全是汗,他还要往回缩,陈誊则加大了力道,两相争执下,凌初年愤怒朝他狂吼:“你放开我!”
他压着陈誊的肩膀推他,慌乱又无措,眼尾激出了一抹水红。
“变态!”
“流氓!”
“神经病!”
“禽兽!”
陈誊不语也不动,耐心地等凌初年发泄完,伸出手还没碰到袜子,凌初年的脚突然往前蹬了一下,踢到了陈誊的膝盖。
陈誊没料到凌初年会来这么一出,猝不及防地摔坐在地上,人还是懵的。
解脱后,凌初年粗喘了几口气,揉搓着有些僵硬的手指,当看到跌坐着的陈誊时,却有点不知所措。
他原本没打算踹陈誊的。
凌初年站在那儿,微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誊绷直了唇角,神情森冷。
恰好这时,一位同班同学经过,见此情况,赶紧停车去扶陈誊起来。
“誊哥,你没事吧?”
陈誊拍了下裤子,摇了摇头:“没事。”
那人看向凌初年,正要质问,被陈誊制止了,几句话把人劝走后,他抬起不再温润的桃花眼,不冷不热地和凌初年对视了几秒,什么都没说,转身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陈誊的背影消失在天际。
凌初年收回目光,低垂着脑袋,自顾自地往前挪了半步,钻心的疼,他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路边有长椅,他慢慢地移动了过去,坐下后,挽起裤腿,把鞋子和袜子脱了,脚踝不出所料的红肿了一大块。
他碰了碰,不痛,再按下去,立马缩回了手。
其实也还好,能承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