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玻璃蝴蝶>第10章

  光影退散,暮色苍茫。

  斜对面的商铺亮起了灯,老板捧着一个饭盒坐在小板凳上,翘着二郎腿边看电视边吃晚饭,悠闲无比,一只小狗围着他打转,尾巴摇来晃去,等一块骨头。

  凌初年记得离这里不远处有个公交站点,他打开手机地图,定位搜索班次,有一班公交,但不是直达,中间需要换乘一次。

  那也比走断腿好。

  凌初年穿好鞋,准备去店铺换零钱,他全身上下只有一百大钞,而坐公交车普遍只需要两块。

  刚起身,肩膀忽地一沉,他侧目瞥见一双手搭在上面,霎时寒光立现。

  身为凌家未来继承人,凌初年从小就被要求接受高强度的身体素质训练,因此他对危险的嗅觉十分灵敏。

  他反手擒住那人的手腕,正要使力扭转,余光触到了一块不算熟悉却也不陌生的手表,顿时止住了动作。

  来者是去而复返的陈誊,手里还多了一个印有药店标识的塑料袋。

  “力气还挺大。”陈誊甩了甩手腕。

  凌初年没搭腔,任由陈誊摁着他重新坐下,脸上表情空白迷茫,对陈誊的突然出现还没反应过来。

  陈誊趁着凌初年走神的空隙,直接把他的袜子脱了,抓着他的脚抬起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低头查看伤势。

  凌初年不愧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脚嫩生生的,脚趾圆润可爱,白里透粉,手指轻轻一按,就能按出一个手指印,真是娇气得很。

  陈誊不合时宜的惊叹凌初年不同于其他alpha的小巧纤细,翻转一看,踝骨又红又肿。

  “疼不疼?”

  凌初年垂下眼睫,被眼前一幕刺激到了。陈誊蹲在他面前,大手掌着他赤|裸的脚,肌肤相触的地方又热又麻,像被蜜蜂的螫针蛰了一下。

  从他记事以来,除了母亲,没人碰过他的脚,何况是alpha。

  说不清是心理冲击大,还是视觉冲击比较大,凌初年怔忡了片刻,脚又开始不安分地动了起来,这次带了点别扭的情绪,但陈誊有了前车之鉴,没有给他折腾的机会,把他压制得死死的,容不得他挣扎。

  陈誊轻轻拍了拍凌初年的脚背:“老实点。”

  凌初年闷了一口气,有点羞耻,脸颊微微发烫。

  陈誊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冰袋,捏破里面的液体包,摇晃了几下,敷在肿起来的地方。

  冷不丁的一冻,凌初年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想缩脚,陈誊以为凌初年又要有小动作了,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警告道:“要是再踢我,就把你丢在这里过夜。”

  冷了后又热,刺麻感渐趋消退,肌肉舒爽放松,凌初年刚有点舒服了,乍听这句话,本来没有的想法前仆后继咕噜咕噜冒泡,他作势要踢陈誊。

  陈誊立马松开了他的脚,站了起来,冰袋啪嗒掉在地上,沾上了灰尘。

  漆黑的眼睛凝着凌初年,充斥着戾气和冷冽,半晌,他淡淡地开口:“我可以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没事找事,但你最好不要挑战我对你的忍耐限度。”

  挑衅?

  凌初年冷下了脸,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你以为你是谁?”

  他虽然是坐着的,但神色倨傲,好像根本不把陈誊放在眼里。

  “就算我不是凌家少爷了,就算我寄人篱下,你也没资格对我指指点点,更没有资格威胁我。”

  蓦地,凌初年的瞳孔逐渐扩大,高大的身影压向他,挤走了虚弱的光线,占据了他的所有视野,危险气息侵袭。

  陈誊倾身,两根手指锢住了他窄瘦的下巴:“这里是溯州,不是你能够作威作福的京都,收敛点脾气,对大家都好。”

  陈誊的劲道很大,下颌骨被捏得生疼,仿佛要骨裂了。凌初年扭曲着脸,抓住陈誊的腕部,想要掰开他,但alpha和omega的力气天生就有很大的差距,他使尽了全身力气也动摇不了陈誊分毫。

  陈誊一生气,信息素随之波动,虽然极其淡薄,但还是影响到了凌初年的腺体,内部血液在叫嚣冲撞,他心中警笛大响,理智告诉他要退一步,海阔天空,但他怎么可能屈服于别人。

  他可是凌初年。

  只有别人向他求饶的份,他永远不可能低头。

  凌初年转而将双手抵在陈誊的胸口,防止他进一步的压迫,眉尾轻挑,语气轻慢而嚣张:“怎么现在不装烂好人了?”

  “那你怎么不装乖小孩了?”陈誊抬高凌初年的下巴,嗤笑反问。

  “因为对你没必要。”

  “我也没必要。”

  反正都已经知道对方本性了,还不如开诚布公。

  “你这种人真的很讨厌。”凌初年仰着脸,浅波流转,寒光锐利,顾不上陈誊施加在他身上的痛感了,一开口就咄咄逼人,“自以为是,狂妄自大,以为全世界都要围着你转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你呢?”陈誊不怒反笑,“骄纵蛮横,目中无人,虚伪做作,把别人的喜欢踩在地上糟践。”

  好像每一个字都被他的牙齿咬着,从牙缝里挤出来:“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凌家为什么把你扔到这里来。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喜欢!”

  钝刃磨损着皮肉向心脏扎去,鲜红溽热的血从破口汩汩流出,每没入一寸,悲痛就多一分,迟缓而深刻。

  凌初年对陈誊的说法不置可否,笑弧越绽越大,含杂着化不开的哀怜与悲愤,在陈誊愣神之际,忽地握紧拳头捶打着他,发泄似的狠狠砸下去。

  对,他是人人都厌弃,人人都避之不及。

  可那又怎样!

  他求着别人喜欢了吗?

  他根本就不需要这种东西,那么廉价,那么卑微,那么令人作呕!

  凌初年的拳脚毫无章法,用上了狠劲,完全把陈誊当做人肉沙包。陈誊忍得额角青筋暴起,就在他试图采用暴力制服凌初年时,他一口咬上了他的喉结。

  “操。”陈誊暴躁地骂了句粗口。

  凌初年就像一条饿了许久的疯犬,猩红着眼,叼着一块肉不肯松口,尖利的齿尖刺破了脆弱的表皮,血液涌进口腔,铁锈味弥漫。

  陈誊被咬疼了,他抬起手,虎口卡住凌初年细弱的脖子,微微收力,掐掉了氧气,凌初年呼吸不得,被迫松开了嘴巴,含着满口血腥被陈誊甩了出去,幸好身后有一棵树作支撑,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陈誊指腹一抹,全是血,紧锁的眉头还没来得及展开,凌初年就又扑了上来,似乎非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累积的情绪到了爆发的极点,陈誊不再收敛脾性,利用身高优势,捉住了人,拧着凌初年的手反扣到背后。

  陈誊寒着脸,声音低沉:“你他妈别逼我动手。”

  凌初年不是个会顺着别人来的主儿,他现在清醒得很,就一门心思的要让陈誊好看,谁知,手一扭动,来自于alpha的信息素铺天盖地朝他袭来,像一张巨大的网拢着他,攻击性不强,但他却发自内心的害怕,定在原地微微颤栗。

  陈誊见他冷静下来了,撒开了他,也把信息素收了回去。

  看样子,凌初年的等级应该比他的低,如果是同等级的话,没道理不反扑。

  “收起你的少爷做派,不要惹是生非。”

  凌初年虚软着腿,还处于恍惚之中,他半抬眼皮,无声地看向陈誊,愠色犹存。

  是了,陈誊对别人总是笑脸相迎,唯独对他,态度虽算不上恶劣,可应该也少了那么一两分真诚。

  他想,如果不是温澜云,陈誊可能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如他所说,他这种性格有缺陷的人,压根就不可能有人会真正的喜欢他,无非看上了他的脸和他身后的势力。

  过去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当他不再完美无缺,当他失去了站在顶端的能力,他就会被弃之如敝屣。

  原本装着心脏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窟窿,冽风呼啸穿过,寂寥而空旷,草木不生。

  陈誊以为凌初年会反驳的,却看到他的眼尾似乎红了,他一怔,诧异地问:“你哭了?”

  凌初年眼神迷茫,像是听不懂陈誊在说什么。

  “诶,我们不吵了,你别哭。”陈誊慌了,瞬间泄了气,他最看不得别人哭,主要是没有哄哭的人的经历。

  围绕在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气场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哭你大爷!”凌初年迟钝的神经终于跟上了节奏,他背过了身去。

  陈誊:“……”

  这才几天,骂人语录居然更新了。

  他有点唏嘘:“你一个alpha,不至于那么娇气吧,不就吼了你几句吗……我也不是故意甩你的,谁让你把我咬得那么疼。”

  “我没哭!”凌初年闷声强调。

  陈誊就是个瞎子!

  陈誊绕到凌初年面前去,弯起膝盖,仰头观察他,见他长睫微敛,眼眶泛红,但没有水光,便顺着他说:“好吧,你好像是没哭。”

  凌初年:“……”

  他挥拳砸了过去。

  陈誊佯装痛苦地捂住心口,笑着问他:“消气没?”

  凌初年不理他。

  过了一会儿,陈誊又说:“擦干眼泪,我们回家。”

  “哦,忘了,你没哭。”

  凌初年:“……”

  他抬起腿,被陈誊眼疾手快地按了下去,他把脖子伸到他眼前,给他看喉结上的牙印:“用这个可以抵消。”

  “活该。”凌初年说着,却一连看了好几眼,一圈牙印围着中间的小痣,咬得太深了,泛着青紫。

  那是他的战绩,他很满意。

  然后丢了一张纸巾给陈誊擦血,虽然已经凝固了。

  吵完架,凌初年坐上陈誊的自行车,到家后被扶着上楼,温澜云问起时,陈誊还主动替他打了掩护,绝口不提两人发生的争执。

  温澜云不疑有他,但目光在陈誊的脖子上停留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问陈誊是不是早恋了。

  凌初年心虚得躲进了房间,头一次意识到冲动不是个好习惯。

  ***

  周六,陈誊一大早就出门了。

  温澜云把凌初年带去了花店。

  花店开在繁华的步行街,八十平方米的日系双层玻璃屋,在众多花里胡哨的店面中脱颖而出,逛街的人透过玻璃窗看进里面,陈设一览无余。

  店名叫做“零度以上”,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热爱生活,热爱自己。

  温澜云锁好车,走到凌初年身边,仰面看门头,对他说:“这个花店开了四年,本来不叫这个名字的,小誊十四岁时改的。他当时看了一首诗歌,嚷着要把店名改成诗歌的名字。”

  凌初年不太擅长夸人,搜肠刮肚了一通,干巴巴地吐出一句:“名字很好听。”

  温澜云微微一笑,挽着他的手,推开了门。

  干花风铃晃动,叮当清越,凌初年好像一脚踏入了仙境中的后花园。

  先闻到杂糅在一起的花香,浓淡相宜,绵甜清和,没有一丝冲突和违和。店内以温馨的奶油色为基调,花材和绿植分层陈列,高低错落的摆置,之上是拱洞壁龛和隔板,陈设着小型盆栽和香薰、香水等手工产品,一束束干花用麻绳串连倒挂在顶沿。

  巨大玻璃窗后是一个拱形造型设计,收拢和遮挡阳光,拉长的光圈投射在弧形地台上,绚烂花团得到了充足的阳光照耀,被簇拥在其中的原木小圆桌和木椅子很适合取景拍照。

  顺滑的曲面墙隔断了展示零售区和工作区,墙上挂着DIY干花相框作装饰,镂空的不规则图形充满了艺术感。

  温澜云的本职是室内设计师,这间花店就是由她一手打造的,平日里莳花弄草,经营花店,闲暇时间就坐在花店里画商稿。

  供应商送花到店,温澜云要开始理花了。她没雇佣员工,平时单子不多,一个人也能应付过来,碰上节假日才会忙得焦头烂额,陈津渡和陈誊都会过来打下手。

  凌初年拒绝上楼休息,坚持要帮忙。

  未来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的开销全由陈家负责,温澜云又对他爱护有加,有些东西是无法用物质衡量和偿还的,他也想为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凌初年戴好手套,温澜云拿着打刺钳给他做示范。

  “像这样,从上到下,轻轻一捋,就能把刺去掉了。”

  凌初年照着做,动作不太熟练,速度很慢,会卡顿,生怕把脆弱的花杆折断。

  温澜云放下手中的花,耐心地指导他,让他不要着急。

  凌初年晃了一下,亲切的靠近和接触,似乎母亲陪在他身边。

  他的母亲在他八岁时就去世了,那时他还小,却在那个不懂事的年龄历尽了五分之一人生中的所有美好,并记住了所有能记住的事,至今为止依旧清晰得数得出每一处细节,仿若昨日之梦,今日昙花一现。

  母亲生病的那段时间,会让他躺在旁边,用很温柔的声音,念《小王子》的故事给他听,他会在有节律的轻拍中进入梦乡。

  因此,在日后那些辗转难以入眠的夜里,他都会有一种极度的空虚感和虚无感,总觉得生命被抽取了最后一口气息,而他也在慢慢地流逝,与消亡仅隔21克灵魂。

  除刺之后,温澜云找来三个玻璃花瓶,洗干净加入消毒水和营养液,她用剪刀剪去花枝上的小绿苞,再斜剪根部,一枝一枝的插入瓶中。

  “它们会吸收水分,缩短花期。”

  “嗯嗯。”凌初年默默地记在心里。

  温澜云扭头看到凌初年专注的眼神,弯眼笑着说:“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有空就来店里玩,我去配把钥匙给你。”

  凌初年刚要拒绝,对上那双与陈誊相似的充满笑意的眼睛,便改了口:“谢谢澜姨。”

  说不上有兴趣,凌初年只是觉得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心能够静下来,物质的躯壳仿佛脱离了喧嚣的世界,游荡于寰宇之间,纷繁杂乱的思绪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给花材盆栽换水浇水后,温澜云处理起收到的订单,今天要去一家餐厅摆餐花。

  温澜云离开后,凌初年上了二楼。

  二楼是休闲区,装修风格与一楼完全不一样,主打绿色系和棕色系,像生长在城市里的森林,每一次呼吸都与大自然有关,清新治愈。

  墨绿弧形吧台,藤编卡座,灰绿色碎花桌布,每张桌上的干花被玻璃罩罩住,露台外是高大的绿植,榕树间隙筛落的阳光洒在上面,轻柔的幻影纱飘动一角。

  凌初年的目光掠过墙洞上摆放的书,社科哲学心理艺术各个种类都有,他从中抽出一本,用来打发接下来的时间。

  坐下来时,发现玻璃罩内的干花上插着一张小卡片,上面有一首手写诗。

  愿你的影子平安

  寻找其他的山谷

  愿你疯狂的巨大努力

  找到少年神祗纯净的爱

  在永恒玫瑰葱郁间

  凌初年像位寻宝的探险家,走到其他两张桌子,于是收获了两首诗歌,而且还是原创。

  我用眼睛捕捉了一束光

  它纤细,脆弱,不堪一击

  却动摇了我的全部神经

  突然,风动,云涌

  在须臾的潮声中

  眸波颤动

  折射出飘渺的暧昧

  于是我浪费了一场梦的时间

  来释怀整个夏季

  皮囊饿了

  躯壳渴了

  意识困了

  灵魂累了

  你应该明白

  首先得热爱自己

  才能热爱生活

  作者署名,Nefeyili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