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玻璃蝴蝶>第08章

  放学后,凌初年记得温澜云叮嘱,要和陈誊一起回家,于是他慢腾腾地收拾好书包,要走时,陈誊却被来问物理题的同学拦了下来。

  凌初年嫌他们讨论太吵,背起书包,去门口等着。

  陈誊快速解决了问题,主要他怕凌初年又使少爷性子,但凌初年沉迷于开心消消乐中,连他喊他都听不到。

  凌初年看到一组四连的,正要移动小鸡的位置,一只手从天而降盖住了屏幕,来不及刹车的食指点在了手背上。

  凌初年抬头看了陈誊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大力戳了下他的指骨。

  陈誊吃痛地收回了手。

  凌初年淡定地消除了那一排,在“unbelievable”的欢呼声中摁灭了手机屏幕,走了几步,身后没有动静,结果一回头就被弹了一下脑门。

  他条件反射地捂住,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陈誊。

  其实力道很轻,一点都不痛。

  陈誊笑得顽劣:“扯平了。”

  “无聊。”凌初年放下手,白了陈誊一眼。

  “等等。”陈誊拽住了凌初年垂在腿侧的书包带,把人拉了回来,俯身盯着他的额头看。

  红了一块,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但凌初年肤色白,就显得特别碍眼。

  凌初年的眼睛正对着陈誊的喉结,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那颗小痣。

  “你是不是糯米糍做的?”

  陈誊调侃他,充满磁性的嗓音像一把小钩子,勾得凌初年耳朵酥软,心窝发颤,尖尖的喉结上下移动,他的注意力全被小痣吸引了。

  为什么会觉得有点性感呢?

  很想摸一摸,或者……咬一口。

  没得到回应,陈誊感叹道:“不得不承认……”

  “有话快说。”凌初年拧着眉,拼命甩掉脑子里令他羞耻到无地自容的想法。

  “你真的好脆皮呀,碰一下就会碎。”

  “滚。”凌初年不会其他粗俗的骂语,翻来覆去就这么一个字,没有一点杀伤力,陈誊都听腻了,基本上左耳进右耳出,不过脑的。

  凌初年骂了后还不解气,于是踩了陈誊一脚。

  “啧,小气鬼。”陈誊擦着自己白鞋上的鞋印,硬是要为自己扳回一城,嘀嘀咕咕道,“跟个女孩子似的。”

  还踩鞋。

  幼稚。

  一顿小打小闹,两人先去了单车棚推自行车,出了校门后,陈誊对凌初年说:“附近有个修理店,我去给自行车装个后座,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走。”

  说完,他骑着山地车没入了车流中。

  凌初年对着他的背影吐槽:“瞎操心。”

  他打开手机,继续没完成的游戏,陈誊回来时他刚好通完三关。

  陈誊双手握着车把,单脚支地,稳稳停在凌初年面前。

  “上来吧。”

  凌初年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陈誊以为他的洁癖又间接性发作了,便说:“我用店里的抹布擦干净了。”

  凌初年依旧微蹙着眉,他第一次坐自行车,对于坐姿很难抉择。

  斜坐有点娘。

  跨坐又太粗鲁。

  他放弃了挣扎:“我还是走回去吧。”

  “开什么玩笑,我家离这里差不多三公里,能把你的腿走断了。而且,你认识路吗?丢了还得我来找,麻烦。”

  虽然陈誊说的是实话,也很有道理,但凌初年觉得他在拐弯抹角地骂他事儿多。

  凌初年想了想,说:“我可以坐公交。”

  陈誊撑着车头,笑出了声,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可不认为尊贵的小少爷会坐公交,估计连站牌都看不懂。

  “小少爷。”陈誊放缓了语气,同他商量道,“现在是放学高峰期,在这条路线上,光是高中就有四所,公交车挤不下你的。”

  凌初年还在纠结。

  “快点。”陈誊催促着,“天要黑了。”

  谈判失败。

  综合实际情况考虑,凌初年选择了认命,他咬咬牙,斜坐上去,手又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坐好没?”

  “好了。”

  陈誊踩动脚踏,用力一蹬,车轮骨碌滚动起来。凌初年上半身惯性前冲,脑袋砸向陈誊的后背,消弭的雪松味突然蹿进了鼻子,他脸色一白,差点摔下去,惊慌间抓住了陈誊的衣摆,晃过神后,不太自然地松了手,无师自通地攥稳了后架。

  校外的道路上,骑自行车的学生成群结队,他们弓起身目视前方,仿佛是赛道上蓄势待发的运动员,只待发号的枪声打响,飞扬冲向终点。

  和风温柔拂过发梢,鼓动起他们的校服。

  终点在未来,春晖万里,前程似海。

  凌初年起初还有点害怕,但陈誊的车技很好,行进平稳,适应后他渐渐松弛了绷紧的身体,大着胆子探出半个脑袋,鼻尖的信息素也散去了许多。

  陈誊偏了下头,瞥见凌初年额前的碎发被吹开,露出的额头洁白无暇,好心情地问:“舒服吗?”

  迎风而行,花草清香缕缕,树影葱茏,凌初年半眯起眼睛,像一只被挠得心满意足的小猫,散漫又惬意地应了声。

  过了一会儿,凌初年听见陈誊的声音随风滑过他的耳畔。

  “抓稳了,要下坡了。”

  车子飞驰而下,速度陡然增快,风疾疾掠过脸颊。

  “睁开眼。”陈誊扬声。

  于是,凌初年看见了最美的景色。

  高楼大厦排排让开,橘黄的夕阳沉落在天际,橙红余晖渲染渺渺浮云,绯霞似烟海壮阔。

  他们像是在飞。

  乘长风,飞到万里云霄之上。

  凌初年喜欢这样的自由,无拘无束地纵情遨游,他好像变成了一只竹蜻蜓,只需要轻轻一转,就能够扶摇直上,触碰到晚霞和星辰。

  他甚至想张开双臂,拢住一片云彩。

  陈誊回头看了凌初年一眼,他微仰着脸,琥珀明眸流光宛转,似乎收藏了一整个黄昏,熠熠生辉。

  陈誊的呼吸滞了一下,随即唇边漾开了一个明朗的笑。

  车猛地刹住,凌初年没有准备,差点又撞上陈誊。

  是一家生活好物集合店,女顾客比较多,情侣也很多。凌初年以为陈誊要买东西,陈誊却说:“你自己挑吧。”

  在凌初年错愕的眼神中,他继续说:“我周末有比赛,没空带你出来逛。”

  凌初年怔住了,他压根就没这个打算,只当温澜云随口一提。等他熟悉溯州后,可以自己上街买,不用麻烦他们。

  但现在,他站在一架子琳琅满目的水杯前,犯了难。

  少女粉红或卡通Q萌,不适合他。

  色系明亮,设计难看,他不喜欢。

  这是凌初年第一次自己购买生活用品。过去在凌宅,管家每个月会统计好各房所需的生活用品用度,按要求和喜好定制后,派专人在第一个月月底送过去。

  凌初年没短缺过,也从未在这方面操心过。

  陈誊转了一圈,踱步过来,见凌初年跟座雕塑似的,没挪动过位置。

  他问:“还没选好?”

  凌初年挑来挑去,没有中意的。

  “除了洁癖,你是不是还有选择困难症?”

  凌初年略微恼怒:“你别说话,好烦。”

  陈誊是不可能如他愿的,随意往架子上扫了几眼,拿下一个水杯,递给他:“这个适合你。”

  一款新出的水杯,上下深蓝,透明瓶面有涂鸦绘图,吸管边的杯盖上立着一只昂首挺胸的小柴犬。

  凌初年特别嫌弃,推拒道:“太幼稚了,我不要。”

  “挺好的呀。你看,还有斜挎背带,出门多方便。”

  凌初年一脸难以接受。

  “真不要?”陈誊作势要放回去,横竖不是他的水杯,得凌初年喜欢才行。

  凌初年又瞅了瞅那些水杯,一个比一个丑,再对比陈誊手中的,高下立分。

  半晌,他艰难地妥协道:“那就这个吧。”

  陈誊提了一个购物的小篮子,把水杯放了进去,问:“还要买什么?”

  凌初年挑了一面立式小镜子,逛到了阻隔贴专卖区,陈誊尽职的当个拎包小弟,也跟了过去。

  凌初年的阻隔贴快用完了,但他的是定制款,这里买不到,只能碰一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平替。

  陈誊晃了晃手中的绿盒子,向凌初年提议道:“天热,要买透气性好的,薄荷凉不错。”

  他其实挺疑惑的,凌初年一个男alpha,为什么老贴着阻隔贴,在学校也就算了,家里洗完澡还要贴,生怕别人闻到他的信息素似的。

  难道会好闻到让人神魂颠倒,所以得时时防着?

  当然,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所以这个疑问往往一闪而过,随后就抛在脑后了。

  凌初年听着陈誊念念叨叨个没停,觉得他在某些方面有点像他家之前的管家爷爷,比如十分居家,还不小心说了出来。

  爷爷?

  “凌初年!”陈誊沉下脸,把阻隔贴重重搁了回去,“你讽刺我老?”

  凌初年根本没这个意思,但他不善于与人交流,而且陈誊眼神寒冷,像是要吃了他一样。他拔腿要逃跑,被陈誊提溜着衣领拽了回去,抵在架子上。

  “说清楚,我很显老吗?”

  陈誊单手撑在凌初年脸侧,一条长腿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们离得很近,炙热的呼吸似有似无地交缠。

  凌初年心有点虚,但绝不可能认错,迎上陈誊的目光,嘴硬道:“你也占了我的便宜。”

  “谁想占你的这种便宜。”陈誊轻哼,耍流氓似的拍了拍凌初年的脸。

  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Q弹又绵软。

  他在心里感叹,勾着坏笑:“这样的才叫占便宜。”

  “你……”凌初年一时被陈誊出格的行径震惊到了,说不出话来。

  “要不……”陈誊拖长音,继续调戏着人,“你叫我一声爸爸?”

  然而,他失算了,凌初年并不知道这个梗。

  凌初年瞬间勃然大怒,随手抓起一包阻隔贴砸向陈誊的鼻梁,像一只被激怒了的小兽,亮起锋利的爪牙,横冲直撞。

  陈誊挡住了凌初年的攻击,但还是被挠了几下,凌初年的指甲有点长,在小臂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红痕。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陈誊急了,反手擒住凌初年,又被凌初年挣脱开来,就在两人要打起来时,店员急忙赶来呵止住他们,估计是从监控中看到他们起了冲突。

  凌初年气喘不匀,狠狠地瞪着陈誊,一声不吭地走开了,还用肩膀撞了陈誊一下。

  陈誊差点就想把凌初年抓起来揍一顿了,他将即将爆发的怒火压制下去,跟店员道了歉,弯腰捡起地上的阻隔贴,重新放回架子上,还去隔壁货架上照了下镜子,幸好鼻子没事。

  心情平复下来后,陈誊有点懊恼,刚才一时没注意,把凌初年当成了普通朋友,相处得太随意了,忘了他是从京都来的小少爷,需要捧着哄着的。

  凌初年躲在无人的货架后,咬住了自己的手指,竭力抑制住翻腾的怒气。等陈誊找到他时,他已经没什么情绪了,但无论陈誊如何向他解释刚才冒失的行为,还是找他搭话,他都一律视而不见。

  陈誊也不是没有脾气,见他这样,也不想自讨没趣,索性闭上了嘴巴,自己逛自己的。

  到了柜台付款,凌初年扫了码,输入密码,电脑显示银行卡无法使用。

  他隐隐意识到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却依旧抱着侥幸心理,希望对方念在血缘关系上,不会对他赶尽杀绝。

  可他接连换了好几张卡,结果都一样。

  凌初年蓦地消沉下来,握着手机的力度很大,仿佛要将它捏爆。

  陈誊见凌初年脸色不太好,攥着手机的手指泛起了青白,后面还有人排队等着付款,便替他付了钱,揽着人出了店门,把袋子挂在车把上。

  他想问凌初年出了什么事,可一看到凌初年黯淡无神的眼睛,又止住了口。

  回到陈家,凌初年一改在路上的失魂落魄,面对陈津渡和温澜云时,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

  陈誊却觉得,他笑得比哭还难看,比之前还虚伪,很想掐住他的脸颊,不准他笑。

  深夜寂静,凌初年平躺在床上,睁圆的双眼又酸又涩,缠满了血丝。

  凌家将他放逐至千里之外,不到一天,就冻结了他的信用卡。

  是彻底放弃他了吗?

  他突然抓起手机,翻到了他父亲的电话,点开那串数字,手指却悬在拨号键上,始终没有勇气按下去。

  这时,手机响了一下,凌初年看到了弹出来的信息,来自陌生的号码,坐标在京都。

  ——哥,你要是求我,我就考虑帮帮你。

  手机无声摔在了地毯上。

  胃像被砸了一拳,开始痉挛,冷汗狂出,心脏搏动的速度快到要冲出胸腔,全身都痛了起来。

  凌初年咬紧牙关,吃力地翻身滚下床,手脚并用爬到衣柜前,从衣服底下翻出了一个白色药瓶,颤巍着拧开瓶盖。

  手抖个不停,药丸颠落,他低下头胡乱吞了手掌上的。

  喉咙格外干涩,凌初年梗着脖子像一只濒死的天鹅在极力地引颈长鸣,他捶打着喘不上气的胸口,终于把药都咽下去了。

  所有动作花光了他的力气,在失去知觉前,他蜷缩起身体,仿佛有一双翅膀从后面将他裹成一团,以阻挡猛烈的狂风暴雨。

  即使眼泪汹涌,也憋了回去。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一个无处可归的人了。

  不要怕。

  他对自己说。

  不能随便哭。

  要更加努力地活着。

  而且,活得比他们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