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放学还有五分钟时,坐在第一组最后一排的同学悄咪咪地把后门打开,一只脚探了出去,铃声一响,疯了似的拔腿冲下楼。
凌初年没经历过抢饭堂,只觉得脚底的地板在震动,很不安全。他的视线穿过走廊外的栏杆,看到对面的高一部教学楼,每一个楼层都挤搡着攒攒人头。
地震了吗?
这个念头稍纵即逝,凌初年只慌了一秒,因为旁边的陈誊纹丝不动,他又安下心来了。
等班上的人差不多跑光了,陈誊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对凌初年说:“走,去吃饭。”
凌初年茫然地跟上。
饭堂的两道大门敞开胸怀,容纳下从各处向它狂奔而来的学生。
凌初年上着楼梯,猛地刹住了脚步,抬眼望去,里面乌压压一片,闹哄哄的,吵得他耳朵疼。
期待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食欲直线下降。
他在京都上学时,午饭一般由家里特聘的厨师根据营养配方精心制作好后,管家送到学校交给他。由于那是一所私立学校,权贵子弟众多,最不缺钱,饭堂装修得像间西餐厅似的,他偶尔去,也要订个包厢,从未遇到过这么混乱的场面。
再饿,他也吃不下去。
有人从凌初年身边擦过,撞了他一下,匆匆道歉后就从空隙中钻了进去。
凌初年没设防,身体往右边倾倒,幸好陈誊及时拉了他一把。
但陈誊没料到自己一手就能圈住凌初年的胳膊,还绰绰有余。
他愣了愣神,下意识地低头看。
凌初年的衣领在拉扯中歪向一边,露出一小截笔直瘦削的锁骨。
陈誊不自在地撇开眼,暗地里又握了握,手中的触感依旧惊心动魄。
这未免也太瘦了吧。
凌初年挣开陈誊,说:“我不吃了。”
“你不饿?”有了肢体接触后,陈誊越看凌初年越觉得他像只瘦猴子,干瘪得不成人样了还挑剔。
“饿,但我不想在这种环境就餐。”
明明是惹人厌的话,却因为他的理直气壮,而显得十分合情合理。
凌初年在外面就能闻到臭气冲天的汗味,还有各种杂糅在一起的信息素,腺体受到了影响,一跳一跳地鼓动,他迫不及待远离这里。
陈誊从凌初年的表情中看出了恨不得退避三舍的嫌弃,他好言相劝了一句:“小少爷,能不能别任性,下午还有体育课,不吃饭容易晕倒。”
凌初年只听进了前半句,反驳道:“我没任性。”
看这架势,陈誊知道自己劝不动,也没强求,放弃得很快:“喏,那里有个小卖部,你可以去买点零食垫垫肚子,还有方便面。”
“我不吃方便面。”
这种东西既没营养又不健康,热量还高,一向是被杜绝在食谱之外的。
“随便你。”陈誊懒得伺候这小少爷了,再说下去,自己这顿也别想吃了,咕哝着“金贵得要命”,进了饭堂。
等陈誊回到教室时,凌初年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画简笔画。
陈誊象征性地询问:“吃东西没?”
他怀疑答案是否定。
凌初年用实际行动印证了他的猜想。
“没。”
“……”陈誊没了下文,他只是顺口一问。
凌初年却意外地开了金口:“我想喝水。”
他补了一句:“我没有水,也没有杯子。”
刚想让凌初年去教室外的饮水机接水的陈誊彻底没话了,他把自己的水瓶推到凌初年面前。
“?”凌初年疑惑地看着他。
陈誊:“你什么表情?难道还想我跑腿给你买水?”
凌初年似乎真有这个打算,他试探着说:“我付你跑腿费。”
陈誊唇角抽了抽:“想得美。爱喝不喝。”
凌初年舔了舔唇,他一上午没喝水,喉咙干得快冒烟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进入小卖部,却被浓郁的信息素吓了出来。
狭小的空间,人挨着人,信息素在闷热中膨胀发散,游浮在空气中,他一进去,就仿佛成了它们依附的目标,纷纷黏贴上来,引得全身痒得不行,眩晕片片。
凌初年默默地将水瓶移到自己这边来,仔仔细细地把杯口里里外外擦了又擦。
“我是有毒,还是有病?”陈誊黑着脸问。
凌初年抱着水瓶背过身去,拒绝和他交流。
陈誊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到底是谁的水瓶?是谁借给他水喝的?
好在他脾气还算好,适应能力也比较强,在短短不到二十四小时的相处时间里,已经可以习惯凌小少爷无人能敌的骄矜了,除了他阴晴不定爱刺人的性格外,其余的毛病,与其说接受,还不如说不放在眼里。
“我睡一会儿,喝完放我桌上。”
“嗯。”
耗费了两张纸巾,凌初年终于满意了,然而他注视着水瓶,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该怎么喝呢?
“渴死我了~”江书书走进班里,看到凌初年后,声音渐渐变弱了,他谨慎地放轻放慢了脚步,结果跟他后面的季未白握了下他的肩膀。
“正常点走路。”
“我哪里不正常了?”江书书没好气地挥开季未白。他回到座位上,动作娴熟地拿起季未白的水瓶,拧开盖子,唇贴着杯口,仰头咕噜咕噜豪迈狂喝。
凌初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姿势,尤其放大了唇的部分,脸上渐渐浮起了一层薄红。
解渴后,江书书捕捉到了凌初年躲闪不及的目光,犹豫了下,把水杯递出去,友好地问:“你也要喝吗?”
背后伸出一只手将水瓶夺了过去,季未白面无表情,但水瓶搁到桌上的声音特别大,震得江书书的心一颤。
他才想起那水瓶不是他。
“诶,这不是……”江书书眼尖,注意到了凌初年手中的水瓶。
他还没问完,水瓶就杵回了陈誊的桌面,似乎很烫手。
凌初年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转角,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被突然惊醒的陈誊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抬手揉了揉差点报废的耳朵,燥意慢腾腾地抓挠着心窝。
江书书看了看季未白,又看了看陈誊,不太确定地说:“他是不是害羞了?我好像看到他耳根红了。”
陈誊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呼出一口气,睡意全无,轻哂:“他是小孩子吗?”
那么爱闹脾气。
***
凌初年在小卖部门口徘徊,时不时向里面张望,打算等人少了再进去。
不是他观念保守,思想落后,在他的认知里,那种行为只有最亲密的人之间才能做的,他和陈誊又不熟。
总有打量的目光在他身上特别是脸上停几秒,本来就难挡燥热,这下更觉心烦意乱,一旦瞥到蠢蠢欲动想上来搭讪的人,他就轻描淡写地睨过去,把他们通通吓跑。
“你是不是想中暑,然后赖我身上?”
一顶帽子随话音从天降落,帽头偏大,盖过了凌初年的眉骨,视线被挡住了,只能看见来人的下半身,他抬了下帽舌,才看清陈誊的脸。
“我没有。”
“你别诬陷我。”
陈誊轻哼:“谁知道呢。”
忽然一丝淡淡的香味悠悠飘进鼻子里,味道很熟悉,但凌初年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也没怀疑这个味道来自陈誊,只是在摘下帽子时,发现陈誊靠得他很近,超过了安全距离,但他却没闻到陈誊身上的雪松味。
他微微耸动鼻翼,真的没有了。
凌初年回想了一下,早上的时候,他好像也没闻到陈誊的信息素。
他是不是误会陈誊了?
陈誊没有释放信息素。
那陈誊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答案在问题的下一秒就呼之欲出了。
因为陈誊嫌他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自以为是的家伙。
讨厌陈誊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陈誊对凌初年千回百转的心思毫不知情,他看见凌初年的一撮头发乱翘起来,人看起来呆呆的,被打扰睡觉的怒气不知不觉就消散了。
他抢过帽子,再次戴到凌初年头上,还往下压了一下,把凌初年的一双眼睛都遮住了。
他把凌初年推到了树荫底下,在凌初年开口骂人前松开了手,迅速拐进了小卖部。
一分钟后,陈誊拎着一个鼓囊囊的红色塑料袋出来了。
袋子里装着一瓶冰镇矿泉水,两块巧克力和两盒蛋糕。
“农夫山泉,德芙,脉动,差不多最高配置了。”陈誊塞给凌初年,看到凌初年的嘴皮子动了一下,立刻制止道,“不准挑。”
凌初年猜,下一句可能是,再挑,我就打你。
他斜了陈誊一眼,问:“多少钱?”
陈誊:“……”
***
下午的体育课安排在第一节。
当凌初年被晒得脸颊发烫脑袋发热时,他庆幸自己中午吃了一盒蛋糕饼干和一块巧克力,不然晕倒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甚至有些感激陈誊,不过这个念头刚冒尖就被他按下去了。
高中体育课要求不高,学生也懒得动,特别在炎热的夏天,老师担心学生中暑,做完热身运动后,绕球场跑了三圈,原地解散,自由活动。
男生组团上球场,女生则聚集在树荫底下。
凌初年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看台上。
“凌初年,要不要来打篮球?”杨忱喊着跑过来,朝凌初年招了招手。
“不去。”
杨忱神经大条,不会察言观色,看不出凌初年没有任何要加入他们的想法,只认为凌初年脸皮薄,不好意思。
他亮出一口白牙,热情道:“一起吧,大家都挺喜欢你的,而且誊哥也在。”
凌初年躲开了杨忱要来拉他的手,不屑道:“不需要。”
杨忱的手僵在半空,尴尬极了,过了一会儿,前言不搭后语地打趣了几句,默默收了回去。
大火炉碰上了硬板子。
正在划拳分队的陈誊远远看到互动的两人,杨忱明显碰了一鼻子灰。
他拍着球,不解地问:“杨忱为什么还要去招惹他?”
从早上到现在,去找凌初年聊天的人不少于五个,其中还包括几个外班的,无一不是惨败收场,因此继理(一)班来了个很漂亮的alpha后,凌初年脾气不好的事也在年级里传开了。
叶阔告诉他:“他磕你和凌初年的cp。”
陈誊:“……”
他其实不太明白,杨忱这种拥有小麦肤色,健硕肌肉,光看外表就刚直正气的男生,为什么会喜欢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为了声誉,他澄清道:“没这回事,我认识凌初年也就比你们早几个小时而已。”
叶阔也颇为无奈:“他觉得双a更刺激。”
陈誊决定打击得彻底些:“我喜欢omega。”
灰溜溜滚回队伍的杨忱乍一听到这么句话,差点猛男落泪了,人一下子就萎靡了,比霜打的茄子蔫得还惨,他磕的cp没到半天就be了,他还在筹份子钱呢!
叶阔安慰他:“总会用得上的。”
无论怎么样,都有一个人支持着他,那就是他的好兄弟。
杨忱感动到热泪盈眶,又恢复了生机,握拳怼了下叶阔的肩膀:“对,他们那么般配,迟早会在一起的。”
叶阔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他觉得自己可能等不到杨忱自个儿醒悟的那一天。
作为第一个在凌初年那里碰壁的人,江书书颇为同情地看着杨忱,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结实的小臂,刚想说两句宽慰的话,就被季未白揪去了看台。
即使在阴影中,凌初年还是觉得很热,整个人像是雪糕要融化了似的,他想回教室,但老师明令禁止不准私自回去,而且万一中途要集合,被抓到了会有惩罚的。
球场上的那群人已经分好了队伍。
老师当裁判,给他们发球。陈誊瞅准了空中的球,小腿肌肉发力弹跳抢到了它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对方篮筐冲去。
大家的筋骨还没活络开来,陈誊趁此势如破竹地避绕层层防守,篮球在他的手底下灵活自如,像是自己在前进和进攻。
陈誊一个三步扣篮,率先拿下两分,他撩起前额的碎发,眼中碎光闪动,奔跑着和队友互撞肩膀庆祝。
欢呼声在凌初年身后炸响,女生们隔着栏杆未他们加油呐喊,比树上蝉鸣还聒噪,比青天日光滚烫,热血沸腾。
球场上的少年恣意张扬,脚底生风,连汗水都在闪闪发亮,而陈誊无疑是其中最耀眼夺目的那个,黑色发带紧贴额头,身姿矫健,如同一头荒野猎豹,一个闪身便敏捷地掠去了球,衣摆随跳跃而掀起,露出薄薄的腹肌,紧致好看。
凌初年对这些一点都不陌生,他打篮球也很厉害,只收alpha的校队还破例让他当了主力,他带领队友们拿下过许多冠军,一次又一次地登上领奖台。
他的眸子黯淡下来,摊开手掌,纹路很浅,薄茧正在消退。
自从被排挤后,他就再也没碰过篮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