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修仙后遗症[穿书]【完结番外】>第66章 喜乐(四)

  ◎那就是我的罪。◎

  剑尖有所偏移, 燕归星蹙眉,认了半天才道:“什么?”

  当年江炎玉在拜师大典上夺得首位,系在围栏上迎风招展的十八枚袖口布条如同胜利旗帜, 让她一战成名。被称之为少女天资, 在弟子间相当有名气,认定她未来会成为名动一方的大仙君。

  可惜, 却在几年前于富马陨落,让人哀婉叹息。

  却没想到她并没有死, 而成了邪修, 还是最著名的那位。

  时至今日,在此地再见, 神极宗与这位天才少女都已沦落,仿佛是注定的命运一般。

  弟子们都愣住了, 难以置信的看向她, 刀剑缓缓放下。

  上一次相见已许多年前, 对面人的长相已经有所变化,但依然可见从前那位天不怕地不怕, 骄傲不逊红衣少女的影子。

  劈山门除魔大会时只觉得眼熟, 却没想到, 竟真是她。

  下意识想放下剑,又猛地想起什么,重新指向她。燕归星冷声道:“回答我的问题, 那些是你干的?”

  云烬雪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突然的暴露身份, 发现气氛再次紧张起来,赶忙从震惊中抽身, 上前握住燕归星手腕。

  “归星, 你冷静些, 不是她做的。”

  掌下的女人身体紧绷僵硬,云烬雪绕到她身前,摸摸她的脸颊:“归星,我们进屋子里说好吗?你先冷静下,事情和你想的可能不一样。”

  江炎玉看着她背影,听着她柔声话语,咽下涌到咽喉的血。

  气氛僵持,燕归星眼珠滑动,原本冰冷的目光落在云烬雪脸上时已融化。

  她用空置的手轻轻牵起她手腕,转身往屋里走:“好。”

  刚迈出两步又停住,燕归星回眸道:“你也进来。”

  江炎玉眼神平静,跟着走进去。

  院中弟子已开始窃窃私语,声量逐渐变大,都在猜测这到底怎么回事。乔语山道:“大家都继续忙吧,课业完成了吗?”

  长老发了话,弟子们一惊,纷纷散去。

  两人继续沿着走廊进入厅中,燕归星正要开口问话,才发现她们已经过来了,上前道:“乔长老,对不住,我失态了。”

  作为掌门,不论遇到什么事情,在弟子面前都应保持冷静,而不是那般失控情态。

  乔语没在意这小问题,只是笑道:“我的确惊讶,不过我有种预感,今日会让我震惊的事不止这一件。”

  方才还是危险神秘的酌月堂主,转瞬间变为“死而复生”的师妹。这现实也让人难以置信。

  她有所预感,这女人身上藏着什么秘密,可能会引发更大的震动。

  南鸢环顾屋中:“大师姐和...炎玉师妹都在,这真是难得。”

  乔语山走到云烬雪面前,笑道:“道韵。”

  云烬雪眼圈泛红,起身道:“乔长老。”

  她心窍震颤,总想躲开那双温和视线,但还是忍住了。

  两人没有说话,可彼时对视的短暂时间内似乎又交流了许多。

  最终,乔语山拍拍她肩膀:“没事。”

  已经发生的悲剧无法改变,过往所有悲痛凝聚为这两个字,帮着她卸去自责重担。

  云烬雪鼻尖酸涩,忍住哽咽,只是又轻轻叫了句:“乔长老。”

  原著大师姐为什么会走向那么极端的路呢?

  只要她抬头看一看身边都是怎样包容,怎么将她当亲女儿疼爱的亲人,哪还会扭曲至此。

  等她们都平复一些,燕归星才上前道:“事关重大,还请长老移步议事堂。”

  乔语山道:“好,我先带南鸢过去。”

  两人先行离开。燕归星又向亭外一位弟子道:“辛苦去叫一下王开济,让他直接去议事堂。”

  那弟子领命,转身离去。

  燕归星回到亭中,柔声道:“这里太乱了,师姐来跟我换个地方商议事情吧。”

  见她要来扶自己,唯恐她担忧过头,云烬雪立刻道:“我现在真的没什么事了,归星不用过于担心我。”

  燕归星轻声道:“师姐别动。”

  手指搭在她腕间,又纵着灵力看了一圈,紧蹙的眉头始终没松开:“不必多说,待会让开济给您彻底检查一下。”

  云烬雪知道逃不掉了,疯狂在脑中编着对策,好让事态不那么激化。

  压着火气,燕归星又看了那红衣人一眼,转身在前方带路。

  几人都来到议事堂。大厅开阔明亮,地板铺墁精细打磨的方砖。中间有张圆桌,十步外是张山水鸟雀的屏风,拦住过于热烈的日光。而屏风上头居然真的站着三只飞鸟。

  那两人已先行坐在一角,燕归星抽出张梳背椅,放上软垫:“师姐坐这里。”

  这小心翼翼的动作,云烬雪怀疑她将自己当成什么易碎瓷器,有些哭笑不得,还是道:“多谢归星了。”

  江炎玉跟在后面,缓慢走入堂中,顶着瞬间看来的几道视线,没有落座,身子后倾靠着墙壁。

  燕归星也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云烬雪前面,身板挺直,目光沉静,看向江炎玉,似在沉思着什么。

  屋中一片寂静,就在这时,脚步声从外头传来,夹着王开济的嗓音:“掌门叫我做什么?”

  这一进来,看见整整齐齐的人,让他惊的顿了下。

  瞧见云烬雪,他笑道:“大师姐来了。”

  视线顺便移到身边:“咦?这是...好眼熟啊。”

  燕归星道:“开济,过来帮大师姐看看身体。”

  没在深究那是谁,王开济应道:“好嘞。”

  他白袍如飞,背着药箱在云烬雪面前蹲下,顺手抽个小凳子垫着屁股,挽袖:“师姐,冒犯了,请您把手伸出来。”

  揉揉手腕,如今这情况怕是躲不开,云烬雪只好展出一截瓷白手腕。

  从药箱中翻出片薄纱步,垫在腕上,搭着三指,只刚刚试探,便是猛皱眉头。

  堂中气氛凝滞,化为明显的两派。江炎玉站在众人对面,默然承受着那些打量视线。

  起初的震惊到现在又酿成了惋惜与愤怒,都在心里明白,她恐怕不是故意走上邪修这条路,但敌人就是敌人,曾经是朋友的敌人更加危险,所以都纷纷防备起来。

  时隔那么久的再次见面,并无寒暄。

  到这会,燕归星也已整理好思绪,向那边道:“酌月堂主已经在很多年前就上位了,但那个时候你还是神极宗的弟子。”

  江炎玉并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我是重生的。”

  云烬雪见王开济越探越震惊,还在想着伤势怎么瞒过去,闻言,吓的思绪全部乱掉。

  这居然也直接说吗?

  其他人倒没有很惊奇,主要是因为江炎玉说的太平静,加上这事过于离奇,她们并没有第一时间相信。

  燕归星道:“你是重生?假设你所说为真,可那个时候你实力就算再强,也不可能攻入颠红堂,打败潘波魂的。”

  江炎玉道:“我是魔物。”

  云烬雪:“....?”

  屋中又是一静。

  江炎玉手抵在腹间,忍着疼劲笑道:“这一世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力量还在,只是这具躯壳承受不了,所以暂时没用。而后我欺骗师姐帮我寻到醒窍,改造经脉,才可以勉强使用,于是有了后面那些事。”

  云烬雪有些麻了,心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你疯了?

  燕归星微微定神:“你是什么魔?”

  江炎玉闭上眼,又睁开,眸子覆上层白雾,仿佛扯开冬季一角,只余风雪漫天。

  与此同时,外面的弟子惊叫起来。

  “你们看,下雪了!”

  “真的诶,但怎么会啊,这都快要夏天了!”

  “是雪是雪!你们快都来看!”

  大雪过境,又恢复澄澈眼眸。

  江炎玉捂在腹部的手用力压住,偏头咳了几下,才道:“我的本相是冰,可以简单理解为冬季。”

  南鸢起身跑去院外看了眼,地上屋顶果然都落了层雪,宅子之外就没有。

  弟子们还在惊叹这异象,南鸢有些腿软,让他们都散去,不要聚拢在此处,才回到堂中。

  她不发一言,只是朝其他人点点头,而后回到乔语山身边坐下。

  这下,她们才明白方才江炎玉轻飘飘说出的那两句话,到底有多惊人。

  每一条信息都是极为让人难以消化的重磅,而稍微一联想,便能知道当初放潘波魂进入宗门,杀害那七名弟子,间接导致神极宗覆灭的人是谁。

  再次投过来的视线中,认为她是曾经是神极宗弟子的些微热络已然彻底消失,化为浓浓戒备和审视。

  甚至仇恨。

  江炎玉面色始终平静。

  几人沉默半晌,燕归星再次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江炎玉问道:“什么目的?”

  燕归星道:“你混入神极宗,做下这一系列事情的目的。”

  江炎玉微垂视线:“我...”

  想要的人就在不远处,在这种情形下却难以说出,她甚至不敢看她一眼。

  她重复着:“我...我想...”

  心脏提起来,云烬雪抿紧唇,有些害怕她接下来继续头晕脑胀,把这里是书中世界也直接说出来。

  作为反派这种主要角色之一,必然不受任何限制。只要她愿意,这世上所有人都会知道目前所生活的世界来源虚假,会引起怎样的骚乱难以想象。

  掌心都紧张的出了层汗,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在犹豫半天后,江炎玉只是轻念:“我一开始,不知道我是魔物,也不知道我会成为邪修。”

  她小幅度摇摇头,嗓音有些虚弱:“我也不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

  她是被人写定的角色,所有行为都被操纵,命运也早已注定。所谓她的目的,不如说执笔人的目的。是需要一个称职黑暗的反派吗?

  若千头万绪中有一条真正出自她本心,是她想要的,恐怕也无法得到了。

  燕归星从头梳理思绪,稳住心情,问道:“师姐身上的伤是你弄得吗?她的心...”

  袖口被人拽了拽,燕归星回身,见那清丽女人眸中似有隐忍,唇抿的很紧。

  她不想让伤势给所有人都知道。

  解读出这条意思,燕归星闭上嘴,没再问。

  乔语山看过来,想起她方才行为失控口中就念叨着那句话,便道:“道韵受了什么伤?”

  燕归星不擅长撒谎,微微错开视线:“就是...身体过于虚弱,具体的还要等开济诊断。”

  云烬雪抓着她手,笑道:“就是比较体虚,其实没什么的,归星自小就比较疼我,所以刚刚才会那样。”

  乔语山道:“开济,是这样吗?”

  王开济听着她们言语,揉揉方才探过脉搏的指尖,眸光闪烁不定:“是...”

  南鸢道:“这样啊,我那边有许多天才灵宝,回头给师姐补补身子。”

  云烬雪心中松了口气:“好,谢谢南师妹。”

  燕归星顺着轻轻拉力沉下视线,看见自己的手被她紧握,肌肤相触之处漾开暖波。

  她动动喉咙,指尖收拢,仿佛交握。

  这一茬揭过,南鸢揉着下巴,还是不敢相信那是雪魔,可方才亲眼看到的景象不能作假。

  回忆着书中所学知识,她问道:“你是魔物的话,可你现在为什么有人的躯壳?”

  江炎玉道:“我是轮回转生。”

  乔语山扫了眼屏风:“夏日快来了,去年冬年,不,往年冬天都好端端的。如果你是冬,为什么你转生为人的这段时间,世上的冬日并没有消失?”

  江炎玉仿佛耐心回答学生问题的老师,知无不言:“魔物只是大妖的一种,诞生于自然,可以操纵与本相相关的物质,不代表可以逆向自然规则。”

  “所以即使哪天我没了,冬季依然在。可能很久之后会出现下一个我,不是我的我。”

  乔语山问道:“雷魔和你是同样东xi...人...魔物吗?”

  一句话磕磕巴巴说完,她抬袖拎起茶盏,掩饰尴尬。

  之前在这里交流魔物,都是用什么东西指代,方才差点说顺了口。当人面说这些,不太合适。

  江炎玉并没有在意:“用比较通俗的语言来说,它是我的手下,属于天灾。”

  乔语山道:“它听你的话?”

  江炎玉道:“听我本相的话。”

  燕归星抬眸看她:“你为什么还要守着这具皮囊?雷魔抬手间就能毁灭神极宗,你应该比它还强。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

  前面那个,也是云烬雪始终好奇的问题,便看过去,想等待她回答。

  江炎玉这次却沉默了。

  燕归星又问:“如果我们想要除雷魔,你会干涉吗?毕竟你们算是同僚。”

  江炎玉道:“不会。”

  得到这个答复,在场几人都略略放心。

  但转瞬间又同时意识到,即使担心也没有用。魔物有着绝对武力,想要倾覆什么都是轻而易举。就算她们提前有所准备,只要她想,还是能随手就把一切都毁了。

  这么想着,实在让人恐惧。可抬头去看,那后靠在墙壁上,脸色苍白至极的虚弱女人,哪有魔物的样子。

  安静厅堂中掀起看不见的风波,寂静流淌片刻。

  燕归星走到桌边,压低嗓音向两人道:“乔长老,南师姐,你们先回去吧。我之前小时候和江炎玉有过交流,我想问些事,也许她愿意回答。”

  乔语山同意,站起身后想叮嘱她注意安全,可也知道这种没用,还是笑笑没说,和南鸢一起离开。

  目送那两道背影消失,云烬雪明白话题应该很快会转移到她身上。

  果然,燕归星立刻问道:“怎么样?”

  王开济干咳两声,和她对视:“燕掌门有看过师姐的身体情况吗?”

  燕归星道:“看过。”

  王开济没再说什么,表情似有犹疑。燕归星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吧,辛苦了。”

  将药箱收拾好,王开济最后看了云烬雪一眼,埋头出去了。

  云烬雪抓紧膝上衣袍:“这个.....”

  燕归星深吸口气,蹲下.身,握起她膝上双手,仰头望她,柔声问道:“师姐,你和我说,心脏是怎么回事?”

  她视线在女人身上走了一圈,又接着问道:“师姐的剑去哪里了?”

  江炎玉也望过来。

  “嗯.....”

  两道视线都过于热烈,云烬雪疯狂转动脑筋,想着怎么蒙混过去。

  燕归星似乎看穿她心思,更加恳切道:“师姐不要瞒着我,如果你想不让我担心,为了我好,那就实话实说。”

  她身子往前挪了些,话语越柔:“或者,师姐是在害怕吗?没关系的,这里很安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流水般清灵嗓音将心脏捧起来,轻轻敲在上头,让云烬雪软了心坎。

  燕归星嗓音颤抖起来,眼眶红的厉害,坚定道:“师姐,告诉我,是谁干的。”

  堂中安静片刻,响起一道叹息。

  云烬雪道:“好。”

  江炎玉立刻站直身子。

  忍着随回忆而来的压抑情绪,云烬雪轻笑道:“心脏...是在颠红堂的人人五脏弄丢了的,那是个老太太,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颠红堂三个字刺在江炎玉心头,她满目震惊,愤怒烧的眼眸极快红起来。

  云烬雪视线发散,仿佛又看见那枯枝般的手扣紧她的心脏,还在跳动,散发着体温热气。

  燕归星咬紧牙关,又立刻察觉到女人情绪不对,握紧她的手,为她注入灵力安抚着。

  云烬雪压着细细颤抖,动动喉咙,又笑道:“嗯,还有...朗星,是被劈山门的三名弟子抢走的,但我也不知道那是谁,他们蒙着脸。”

  燕归星问道:“是在哪里被抢走的?”

  云烬雪回忆着那片林子的位置,说了出来。

  燕归星缓缓起身,嗓音柔软:“好,我知道了。师姐好好在这休息,我去找他们交涉。”

  云烬雪从惊惧中挣脱,伸手将人拽住。

  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让本就忙碌的她还要为自己操心。

  一道红光闪过,厅屋中挂起大风,惊的鸟雀飞起,枝叶摇动。

  回眸望去,江炎玉已消失踪迹。

  若之前无法理解酌月和师姐的关系,现在已经能明白了,连带着弄懂为什么江炎玉会出现在这里,大概都是为了师姐吧。

  颠红堂之事有她处理,燕归星虽然不满,但知道应该会很妥当。

  至于其他账,等她回来再慢慢算。

  收回视线,燕归星拿起澄明,见云烬雪面上有焦急之色,安抚道:“这段时间您待在这里,哪都别去。我会让开济帮你调养身体。药什么的可能有些苦,师姐不能不吃。配上一些点心果干,隋心那里有很多。”

  云烬雪已经在后悔自己说出这些:“不要去找他们,没有那个必要...”

  神极宗目前很艰难,还要去招惹劈山门,只会让她们之后更累,有更多麻烦。

  燕归星握紧澄明,用力之大,骨节都泛白,脸上却依然笑着:“没关系,我不会和他们打起来,我只是去讲道理,帮您要回朗星。”

  云烬雪道:“归星,真的不用,我现在其实也不太在意这些了。”

  她再活个十来年就回家,到时候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不过是书中文字。有太多理由来安慰自己去放下,只要时间足够久。

  “我在意。”燕归星说到。

  云烬雪被这铿锵有力的三个字定住神。

  燕归星笑的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很在意,我必须现在就去找他们,不然其他事情我都做不下去。”

  “所以,师姐不要拦我。”

  与此同时,许多城镇与山头上空划过一道红色激电,炫目至极,眨眼间消失。

  这动静惊动不少修者,都在讨论。不知是谁居然有这般御剑速度,把云层都径直切开。

  江炎玉双眼猩红,以身躯都难以承受的最快速度回到颠红堂,落地时冲击力过大,让砖块皲裂,激起无数飞石。

  她直起身,发丝飞舞,浑身多处肌肤裂出细小伤口,将红衣染的颜色更深。

  附近巡逻的颠红堂守卫被吓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认出那是堂主的衣服,却完全不敢上前。

  拔出腰间长刀,江炎玉微微歪头,看向面前的漆黑宅邸。

  人人五脏的招牌挂的很高,她拿着雪亮长刃慢慢走进去。

  方才那轰然巨响也让宅内人惊的跌倒,正要出去看,就瞧见照进大门的光线里被遮住一处,有人在走进来。

  柜台后的青年身体后仰,椅子发出尖锐吱呀声。

  那影子渐渐变大,靠近,他莫名恐惧起来,心脏砰砰跳动。

  而后,他抬头,看到火红的恶鬼走入门中。

  身上汗毛倒立,椅子倒塌,他摔了一跤。

  再爬起来时,那女人已到柜台前,刀尖在柜面上敲敲:“这里有一个喜欢挖人心脏的老太太?”

  看见那刀,青年依稀辨认出这是堂主,赶紧压下恐惧,恭敬道:“您说的是我师父?”

  江炎玉深吸口气:“叫她出来。”

  抓到这个人后,她并不会立刻杀了这狗东西,而是将她带到师姐面前,由师姐亲手处置。

  想杀就杀,想折磨就折磨,想把五脏六腑拆出来玩都行,只要能让师姐撒气。

  青年道:“不好意思,我师父她已经离世了。”

  江炎玉一怔:“什么?”

  青年叹了口气:“她老人家前段时间已经去了。”

  江炎玉懵然:“她怎么死的?”

  青年道:“她老人家年岁高了,没病没灾,算是寿终正寝。”

  当头一棒把江炎玉打懵了,耳边嗡嗡作响,颤抖着呢喃:“寿终正寝?”

  青年道:“是。”

  强烈的反胃感让她快要吐出来,嗓音七零八落:“那...那她什么时候死的?”

  虽奇怪为什么堂主想知道这些,但青年还是稍稍回忆,报出一个时间。

  这正是之前师姐差不多刚离开红镜山那会。

  也就是说,师姐前脚刚走,后脚那狗东西就老死了。

  江炎玉难以承受这结果,摇头道:“她的坟呢?”

  青年道:“没有坟,老人家喜欢火葬,我遵循她的想法。将她烧成一捧灰洒在红镜山里了。”

  江炎玉:“一捧灰?”

  青年道:“是,她说她们族人的信仰里,只要这样做,灵魂就会自由,无拘无束的幸福下去。”

  江炎玉嗓音哑了:“自由...幸福?”

  青年笑道:“是这样的。”

  江炎玉头重脚轻,几乎栽倒。

  她胸中堵着一口气,把整个人人五脏都找了遍,的确没有踪迹。

  青年道:“您找她有事吗?”

  江炎玉眼前阵阵发晕,听不见他在问什么。

  她行事向来癫狂,手底下人也习惯了,那青年不知道她来做什么,不可能偏袒那老东西。

  所以,这事是真的。

  这种荒唐的事居然是真的!

  她神思恍惚的走出人人五脏,站在烈日下,将要融化,心里似有钟声敲响。

  咚,咚。

  .

  在她离开后,青年微微松了口气。将柜子下面的空骨灰盒拿出来,拜了拜:“师父,我这也算是在堂主面前,帮您保全颜面了。”

  他师傅的确是那天死的,但可不是什么寿终正寝,而是一个听起来非常丢人的原因。

  噎死的。

  师父喜欢吃心脏,这没什么,颠红堂内喜欢吃人的比比皆是,这喜好可招不来白眼。

  而那天,师父不知道从哪骗来一个傻姑娘,哄她挖了心。那姑娘居然没死,跌跌撞撞的跑了。

  师父举着那枚心脏,数次赞叹它相当漂亮,所以打算不切着吃,而是整吞。

  可没想到,老人家高估自己了。她现在的身体哪能和年轻时候比,所以吞心脏的时将自己卡住,活活噎死了。

  师父心中一直仰慕堂主,估计不想知道这么窝囊的死法被她知道,所以做徒弟的,多少会遮掩一二。

  将空骨灰盒放回去,青年撑在柜台上继续睡觉,口中呢喃着。

  “师父啊师父,你记着教训,下辈子可别那么爱吃心脏喽。”

  .

  江炎玉不知道在去往何处。

  她脑海中翻江倒海,许多不同声音吵来吵去,快要刺破脑仁,让她痛不欲生。

  而这时,那乱七八糟的声音里,有一道格外尖利突出。

  “你永远都别想报仇啦,因为她的灵魂会自由幸福的飘荡在这世界上。”

  她身形凝滞,从刀上摔落。

  下面是片茂密森林,她没入林中,身体噼里啪啦砸断一阵阵树枝,带着断枝树叶一起滚落在地。

  心萤也从天上摔落,插在她身侧。

  江炎玉翻过身,发间插满小树枝与碎叶,血不断从身上涌出,滴在落叶上。

  全身骨头不知道碎了多少,她跪趴在厚厚的落叶层上,张嘴呕出一口血。

  “咳咳咳...”

  夺去师姐心脏的人属于颠红堂,那是聚集着各种邪魔外道的地方,是她用十几年发展的更加壮大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那破地方都聚集着什么人吗?

  她知道,但她还是把师姐带进那种火坑。

  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师姐被人骗去心脏。

  她默许状态下的罪恶,终究伤害了她最爱的人。

  江炎玉承受不住,再次呕出一口血,猛地咳起来。

  她捂住嘴,眼泪混入血中。身体蜷缩,似乎要被漫天飘零的落叶淹没。

  她已经明白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求得师姐的原谅。复仇让人畅快,而永远无法施行的报复,只是诅咒。

  如恶鬼般生死纠缠,烙印一生都无法摆脱的诅咒。

  那是我纵容的恶行。

  那就是我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