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太多抵触,却也称不上期待,便没有向父亲打听过这位堂弟的相貌如何。

  因而甫一见到裴煜,他脱口而出一个略显傻气的问题,还带着几分惊喜:“你怎么来我家了?”

  宠物医院偶遇时连名字都不愿告知的人,此时却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己家中,这是怎样的惊喜?

  裴少榕当即横过去一眼:“君铭,这是小煜。小煜,虽然君铭要比你大几岁,你直接叫他名字就行,家里没有太多规矩,先熟悉熟悉,别的都不着急。”

  裴君铭愣愣地应下裴煜淡淡的招呼,不算亲近也不算疏远,有一肚子的话正要问,可机会转瞬而逝,顶着一头波浪长卷发的女人直接将他挤了开去。

  裴少榕接着介绍:“这位是裴文雅,你的小姑。他比你爸还要小十岁,是晚来女。”

  而那保养得当看着顶多三十出头的女人,也长着一双如裴少榕一般的凤眼,内勾外翘,却要精致明艳不少,让裴煜没来由感到熟悉,在血脉的驱使下隐隐想要亲近。

  “是小姑妈。”裴文雅接过话头,热络地一伸手,将出神的裴煜抓了个正着,“小煜,你以后就叫我小姑妈。”

  裴煜看着眼前过分年轻的女人,左右为难,眼神一偏,正好瞥见躲在她身后瑟瑟缩缩的小姑娘,主动问道:“这是…?”

  裴文雅立马放开他去拉小姑娘的胳膊,一把攘到他面前:“如如,快叫哥哥。”

  裴煜微怔,他记得路凛洲说裴家第三代只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承人,就是裴少榕的养子裴君铭。

  “她叫宁意如。”裴少榕适时开口介绍,“是你小姑的女儿,当初我还想过继如如,但文雅她怎么都不肯。”

  “宁家可稀罕我们如如呢,瞧不上你们裴家。”裴文雅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脸上却笑意不改,摸着小姑娘头顶的小啾啾又催促道,“如如,快叫哥哥。”

  裴煜看向揪着裴文雅裙摆的小姑娘,她看起来和亲妈是截然相反的性格,有点胆怯怕生。

  裴煜打算让裴文雅不要强迫小孩子,却被小姑娘一瞬不瞬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他还没出声,宁意如先鼓足了勇气松开了妈妈的裙摆,勇敢上前一步,用胖乎乎的小手搭住他膝盖。

  然后高高扬起红扑扑的小脸,软软糯糯、细声细气地开了口:“哥、哥哥,你…你好漂亮啊。”

  裴煜一愣。

  类似的夸赞他早已听过无数遍。

  或嘲弄取笑,油嘴滑舌,或不怀好意,以及后来的很多夸赞,或许只是随口的无心之言,却都让他心生不喜与厌倦。

  而此刻,望着那两汪清泉般黑亮的大眼睛,他心中反倒生出暖意,轻轻一笑:“谢谢,如如。你更漂亮。”

  也不知道宁意如听见了没,仍呆呆地盯着他,在他笑起来之后甚至盯得更紧了,乌溜溜的黑眼睛一眨不眨。

  裴煜第一次遇到这种“麻烦”,被娇娇软软毫无攻击性的小朋友扒拉住裤腿,而他居然失去了反抗之力,僵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裴文雅察觉到他的窘迫,弯腰揽过宁意如肩膀,不着痕迹将小姑娘拉开。

  随后扭头指指沙发的方向,开口道:“好了好了,都去坐着吧,坐着聊。小煜自己坐车过来,辛苦了一路,从进门到现在一直站着呢,水都还没喝上。”

  裴煜到沙发上坐下,大人们一个个的都想接着和他说话,对他这些年以来的经历好奇得不行,但宁意如才被母亲带开没多久,又哼哧哼哧调用小胳膊腿儿爬上沙发,凑到他身边。

  大人们也都让着她,安静下来任由她和表哥亲近,而态度一直不咸不淡的裴煜显然也有几分偏爱这个小妹妹。

  “哥哥。”刚才的对话被打断,宁意如又礼貌地先称呼了一声,奶声奶气的。

  裴煜眉眼柔和,笑意不减:“嗯?”

  “你为什么是长头发呀?”

  小孩子童言无忌,好奇就问,反而比所有大人加在一起更能轻易拉近和家庭新成员的距离。

  裴煜笑笑避而不答,只给出一个小朋友无法抗拒的诱惑:“你想摸一下吗?”

  宁意如猛地点了下头,紧张又期待地在裙摆上搓了搓手。

  裴煜取下头绳,让长发披散开,侧着低了低头,尽量给小姑娘提供方便。

  宁意如自己也是长头发,但小孩子的头发细软,就像动物幼崽的绒毛。此时,哥哥的长发就像瀑布一样淌在她手里,手感柔韧丝滑又像丝绸,对五岁大的小孩子来说神奇极了,几乎爱不释手。

  宁意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连裴煜这样敏锐的人都没有产生任何异样或不适的感觉,直到左耳隔着发丝被碰触到,裴煜猛然一个激灵,忙退身躲开。

  宁意如当然没能察觉到他微变的脸色,笑意盈盈,真心实意地夸赞:“哥哥,你的头发也好漂亮……”

  ——“挺漂亮的。”

  裴煜莫名出了神,思绪甚至飘远到和路凛洲初见的那一晚。

  冒犯的上下打量,以及准备用他泻火之前,那句极尽轻蔑的称赞。

  那样的路凛洲,后来却总是只注视他的眼睛,一瞬不瞬,仿佛是在看一本信息过载的书那样认真仔细。看得他都要误以为,似乎他的眼睛里真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他也喜欢抚摸他的头发,亲他吻他,尤其钟情于他的左耳。

  耳朵上泛起的异样感觉渐渐缓解,裴煜若无其事地将头发扎好。

  就这么一阵功夫,悄无声息地,一位毛茸茸的不速之客已经沿着沙发背走了过来。

  那是一只毛发蓬松、体型偏大的猫。

  见裴煜望过来,大猫顿时将长尾竖成了电线杆,浑身毛发炸开,嘶哑尖利地“喵!”了一声。

  裴君铭天天伺候这些祖宗,看出它是进入了警戒状态,终于找到表现机会上前把猫拽开,边解释道:“它平时很安静的,不凶人。可能是因为很少接触陌生人,对你有些防备。”

  而后才意识到自己将裴煜称作“陌生人的”这话万般不该,他懊恼地轻“嘶”了声,忙亡羊补牢道:“不是不是不是,它就是有点怕生,熟悉以后就好了。”

  裴煜倒不怎么介意,笑了笑,为了让裴君铭安心,又半开玩笑道:“也可能是因为……”

  他若有所思,故意拖长尾音,顿了半晌才把话说完。

  “我身上,有狗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