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几转,记者最后告别道:“那我就先走了。”
余光里,终于有一缕青蓝的火焰在手掌的庇护下幸存,给白色的烟管染上一点猩红。
白色烟雾转瞬便在风中逸散,享受得半眯起的黑眸总算有了一丝人气,然而并没有给他一个眼神,更没人接话。
记者拢紧衣领,低下头顶着风,没入下班返程的人流里。
路凛洲将第三支烟摁灭在肮脏的公用烟灰缸里,GPS的小红点又有了动静。乌云似乎也有所感应,猛然撕开一道裂口,狂风陡止,暴雨倾盆。
裴煜向理发店的工作人员借来一把伞,走入大雨中。
黑沉的大伞将男人的身形遮去一半,尽管如此,即使不关注手机屏幕上红点的位置,路凛洲的视线也能轻易越过川流不息的车辆,不偏不倚落到街对面那双笔直的腿上。
那双腿沿着长街渐渐走远,他仍坐在原位默默看着,不为所动,唯有眸光越来越沉。
裴煜在斑马线前停步,身旁的红灯把他朦胧的倒影打在水泊里。伞面稍许倾斜,显示出他的目的地。
是斜对面的那家咖啡店。
路凛洲的视野被倾斜的角度拉窄,车辆飞快穿梭留下残影,遮蔽打着黑伞的男人。
路凛洲不慌不忙看向手机。
蓦然一道鸣笛声刺破雨幕,尖锐刺耳。他皱了皱眉,掀眸的瞬间,一把黑伞在半空中倒转,跌落在车流中。
喇叭声此起彼伏,车灯闪烁摇晃,喧嚣鼎沸。
身体操控住恍惚的大脑,一根无形的线把路凛洲从椅子上提起来。
毫无所觉的几步后,他从停靠在路边的深色车窗玻璃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没扣上的风衣,任凭雨水濡湿的前襟,贴在脸侧的乱发。
失态的狼狈展露无遗。
他强行顿住脚步,收敛起所有表情,低下头擦拭手机屏幕上阻挡视线的雨滴。
可雨水滴落的速度太快,细细密密,擦完一滴又是一滴。
等他勉强看清红点所在位置,一把张开的伞正好从身后递来,仿佛从天而降的移动庇护所,霎时隔绝沉沉冷雨。
暴雨未曾有过片刻停歇,然而,他突然不能再听见雨的声音。
男人温热的气息裹住他冰冷的后颈。
“我想你没带伞,过来接你。”几分责备含在无奈里,唤醒搁浅的思绪,“怎么不打伞就出来了?”
接着,裴煜解释自己从后方出现的原因:“好像有人碰瓷。斑马线那边堵得水泄不通,不让人过了。”
伞下的一方空间里,秋雨的阴冷仍在蔓延。
路凛洲黑发半湿,缕缕分明。刀削般的眉眼锋利不改,墨黑的眼比平时更暗,或许是因为泛白的唇,没来由少了几分凌厉。
作为撑伞的人,裴煜跟上突然迈开步伐的路凛洲,硬是没让一滴冷雨飘洒进来。
裴煜随时留意着周遭的动静,及时拽了前面的人一把。
这一拽太急,没能控制住力道,饶是路凛洲这样高大的男人也是一个踉跄。从后方过来的车辆带着劲风呼啸而过,淤水被车轮重重碾过,水花飞溅。
路凛洲回过神来,看到几滴渐上鞋面的污水,耳边是裴煜的一声“小心”。
既然已经将胳膊拿到了手里,裴煜顺势举起来闻了闻,后说:“好像没烟味。”
转而又否决自己的猜测:“外面风大,又过了这么长时间,有烟味也早该散了。”
路凛洲不再急着走,回身好笑道:“你怀疑我抽烟?”
这是需要怀疑的事吗。裴煜暗想,问的话倒是很合人心意:“那你抽烟了吗?”
路凛洲不假思索:“没有。”
裴煜默了默,还想再问,路凛洲已经从手机拿出了遥控车钥匙,不远处的车灯在夜色中兀自闪了两下,开了锁。
逐渐远离闹市区,高楼大厦和缤纷霓虹不断后退,消失在夜色里。
淋漓的雨增添了黑夜的浓重,玻璃窗暗得透不出完整的风景,雨珠拍打,蜿蜒而下,勾勒出略有些失真变形的侧颜。
路凛洲手持方向盘目视前方,可余光总是扫到自己在车窗上映出的影子。
微湿的黑发被他捋到脑后,利落干脆,却仍会和他在陌生车窗上看到的倒影重合。
失去掩饰的慌张,裂开的镇静面具,因为一把不明来历的黑色的伞。
焦躁的情绪浮上眉梢,从不住敲打方向盘的指端泄露。
裴煜似有所觉,看了看路凛洲湿润的鬓角,问道:“要不要开会儿暖气?小心感冒。”
路凛洲不接话,豪车也沉默地在高速上飞速行驶着,突然间一个急拐弯,顺着坡道往下,崎岖的小路带来一阵明显的颠簸。
再往前开了几十米,等到窗外只剩下黑黢黢的一片,车停了。
“我要抽烟。”路凛洲说,斩钉截铁拒绝商量,“你不喜欢烟味就下车。”
裴煜无奈:“外面在下雨。”
路凛洲:“伞在后座。”
裴煜抬手轻触玻璃窗面,丝丝凉凉的寒意侵入指尖,又说:“外面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