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用假的取而代之, 就得再到地下,得照模照样,画出来的一纤一毫都不能有差。
紧闭的车门里,耳报神严丝合缝地贴在窗上, 一根枝不够用, 便伸出足足十根, 把自己当成十臂金刚,拍窗跟砸车似的。
它手多, 劲也够大,可惜外边那两人转身就走了, 心思压根没在这。
耳报神出车无望了, 把枝叶一收, 顺着门滑落到座椅上,瘫着一动不动。
半晌, 它眼珠子一转, 注意到引玉特地留在车里的手机,才勉勉强强撑起身, 找起那个能刷短视频的图标。
可没想到,引玉手机里的图标根本没几个,点开全是无聊玩意。
看了半天,它只好打开消消乐玩儿,幸好这玩意简单,老古董也能玩得明白。
引玉是故意把耳报神留在车上的, 车上有莲升的纸莲,不怕发生意外。
再加, 耳报神鼻尖上还留着她的墨汁, 去向和安危她俱能清晰感知, 比起一起到地下画业果,还是车里安全。
在路上时,莲升睨她,“它指定已经开始责怪你了。”
“给它留了手机,不过它好像还不会用。”引玉往莲升身侧轻拍,“不然电话已经打过来了。”
莲升倒是手机在身,以免吕封柳几家忽然又有事要说。
三访观喜镇,是在同日的傍晚,艳阳将落之时。
地上的侦查人员还在探寻观喜镇出事的原因,正要歇息时,脚下一阵晃动,好在这次地动比之前的都要柔和。
在这地动的刹那,引玉和莲升已经抵达千丈地下,又见着了那将业火金莲生啃的业果。
业果上的纹路复杂且毫无规律,比人脸上的皱纹还要难画,且不说这里面包藏万千灵力,还能时不时传出动静,可不是寥寥几笔就能画出来的。
“真的能画?”莲升不是质疑引玉,只是此物委实复杂。
“可别不信,我又不是你那三脚猫的画技。”引玉笑着打趣,半个身凑上前去,不想看漏一道细小纹路。
莲升听她说得胸有成竹,微微歇力,不咸不淡地呵出声,说:“得了,知道你画技天下第一妙。说起来花还没画,你说这话,是想我在你身上多练几遍?”
引玉环着业果走上一圈,说:“是想的,不过画画这活儿,没个引路人可不行,不如我在你身上画一朵,你就照着画一朵?”
她半个身还在往前倾,一副毫无防备的懒散模样,好像此时只要有一阵风刮近,就能令她挨上业果。
“靠那么近,我还以为你是想用脸来画。”莲升生怕引玉贴上去,伸手勾她腰间的布料,皱眉说:“用脸的画法,我可不学。”
“就算你想学,我也不会教。”引玉直勾勾盯着业果,眼珠子都不带转的。
“绝技不外传?”莲升抬眉。
引玉的绝技哪是这个,分明是一心二用,不然怎能一边撩拨人,一边还在记着业果的每一道纹。
她闻言一笑,说:“是不想你脸上挂彩,毕竟最开始时,我就是因为你这张脸,才多看了好几眼。”
“多看几眼就聊上了,非得让天道安排你我共事?”莲升倒是不生气,毕竟人之初见,就是靠一双眼分辨好坏,而人么,五蕴之一就在眼,落入色蕴也不稀奇。
“不然干看着么?有欲又不丢人。”引玉反手伸向后边,朝莲升手背轻拍,“也不怕我往前一凑,把你也带过去了。”
“那不正好陪你。”莲升不爱听这后半句,却喜欢听引玉谈欲,有欲才有世间的循环往复,有万物荣枯。
引玉又笑,指着笼罩在业果上的金莲,别有深意地说:“我可不舍得让你陪,你这还被吃着呢,要是全分给它了,我吃什么?”
“吃”来“吃”去,乍一听好像是平日的起居食息,其实还是离不开那档事。
莲升硬将引玉拽得往后一个趔趄,害得引玉撞上她。她心绪复杂,恨不得对着引玉的耳咬去,好在还能忍住。
引玉挨着莲升,腰被箍得紧,当即笑出声,悠悠地说:“我话刚说完,你就要把自己送上来给我吃?之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大度呢。”
莲升一时语塞,这关头也不敢咬钩谈情,抬臂就把手指往引玉嘴边送,冷声说:“吃这吃那,你最好真能咬下一块肉来。”
“这可是你说的。”引玉张嘴就咬了上去,却没用上十足的力道,反倒像足调情,慢腾腾地压了一下。
她就喜欢在弦上纵情,此时是,当时在小悟墟的石像里也是。
“不是要画业果?可别连轮廓都还没记齐。”莲升已分不清指腹是痛是痒。
“早记住了,我的记性你还信不过?”引玉乐悠悠的。
莲升不再收敛,就着那手指撬开引玉的牙,带着莲香的气息落向引玉耳畔,说:“不咬下来,我就乱搅一通,看你涎液往哪里咽。”
引玉含糊地笑了一声,反手把这紧贴着她的人一把推开了。
莲升不得不松手,淡淡说:“嘴里没一句正经话。”
引玉扭头,指起自己促狭地问:“这是不是你的心头肉。”
问得直白,叫莲升无从回答。莲升目不转睛地看她,猜到话里一定有陷阱。
“你就说,是不是。”引玉挥出真身画卷,继续端详眼前业果,正事闲事一件不落。
莲升口齿发干,指腹上的触感还在。她将手指紧紧收入掌心,故作平静地说了声“是”。
引玉戏谑:“那我推开你,怎么不算咬下你一块肉?”
莲升心说果然,可就这片刻,话全堵在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就因看到了引玉手中的真身画卷。
引玉不是无缘无故招出画卷,是要从卷上撕下一角,用来造出能骗得过灵命的“幻象”。
可别说撕下一角,就连划上浅浅一道,也会令灵台剧痛如裂。
莲升的目光从业果上移开,只定定看那白玉卷轴,可惜如今卷轴拢着,看不到全貌。
“想看?”引玉对莲升毫不设防,眉一抬就说:“拿去。”
莲升还真拿了过去,却没有展开,只是捧在掌中掂量,说:“那时在白玉京,你为什么执意要撕画卷送我。”
引玉任她拿捏,眼不见眨,说:“别说你不知道,那画卷只要挂在问心斋,我时时刻刻都能从画里现身。”
她故意说慢,害得人要更加留心去听,也更容易被她话中情丝缠得脱不了身。
莲升沉吟不语,她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当初才会将画一揭就丢出窗外。
引玉饶有兴味,“我是怕痛,但我对情啊欲啊的,向来大方。勾你么,自然得用最好的饵,那些粗劣的,入不了我的眼,我也不容它们入你的眼。”
掀天斡地的欲涌上莲升心头,此欲并非凭空而起,是有东西在底下托举着。
那东西叫情,就是情这一物,令她心花怒放。
此番,她深陷七情,却不受七情所困,这才叫“破”。
“要是疼了,就咬我的手。”莲升说。
引玉却甩起手腕子,腕上菩提珠簌簌作响,说:“我有这个,咬你干什么。”
她直视莲升,当着莲升的面捋下腕上珠串,牙关一掀一合,咬得密实。
画卷还在莲升手上,莲升送到唇边一亲,才肯割舍还回。
引玉咬着菩提珠笑,一言不发地接住画卷。
她是怕痛的,此时还没撕画,额上便已冒出冷汗,一时竟不知,自己上次的胆子怎会那么大。
莲升已经想出声阻止。
引玉看到对方眼里的迟疑,忽然就想起来了。
上次胆大,是因为她一心想要莲升,朝思暮想,想到能把痛忍下。
莲升翻掌掐出金光,想助引玉一臂之力。
可引玉怎么会要,摇头便甩开真身画卷,手从卷首拂到卷尾。
卷上原是干干净净,白到没有一丝杂质。
在引玉拂向卷尾后,一道歪扭裂痕忽然出现,好像玉石入渍,格外醒目。
这道疤是当年撕画留下的,引玉并非不待见,只是觉得有损玉颜,所以一直藏着,此时才让它显露。
如今看,疤已不再刺眼,或许是因为她所求已得。
不过转念一想,不管成与不成,也不管为的是六欲中的哪一欲,其实就算摔个粉身碎骨,也不难看。
有过轰轰烈烈,拿起而知放下,方能自渡。
莲升心口发紧,沿着那蜿蜒裂痕缓缓摩挲,哑声说:“现在还会疼么。”
引玉心说当然不会,但她还在咬着木珠,无暇应声,干脆也不回心声了,就这么似笑非笑地吊着莲升。
莲升轻叹,挥手撑开一道屏障,省得灵命藏在附近,勘破她们的计谋。
屏障顿时展开,就连蚊蝇也飞不进来,里面两人随之遁形,外人谁也看不出其中变化。
引玉知道,时候到了。她手捧真身画卷,传出心音说:“莲升,蒙住你的眼。”
莲升深深看她一眼,手腕一抖,从虚空中取出和业火一般艳的绸带,不发一言地蒙到眼上。
引玉终于收紧牙关,硬生生把小悟墟的菩提珠咬出嘎吱声。
撕开真身画卷,她的灵力必会波动,这即是屏障存在的必要。
顷刻间,浩瀚灵力震荡开来,撞得屏障轰隆作响,所幸这些声音都被困在当中,绝无可能被外面的人听到。
引玉似被撕成两半,画卷上又添新痕,这次不算歪扭,这一撕还撕出经验来了。
好在,真身画卷是被撕开了,她身上却看不出伤口,只是灵台一痛便牵动全身。
是痛,却只能忍着,她还得照着业果的模样,将它一点不差地画到纸上。
引玉冷汗淋漓,已到汗如雨下的地步。那串菩提珠依旧在响,她痛到牙齿打颤,根本咬不稳。
莲升蓦地揭下红绸,把掌中金光拍了出去,径直拍向引玉眉心。
引玉冷不丁被撞个正着,微微往后仰身,还在以手作笔,一提手一转腕,画上便是一道墨痕。
画中,业果已有七成像。
得金光相助,引玉灵台痛意骤减,神色越发专注。
停笔的一瞬,业果跃然纸上,比照片还真。
引玉牙关松开,菩提珠串陡然下跌,堪堪被她勾在指尖。
她周身汗湿,朝那角画纸吹出一口气,随即“业果”不再只是纸上平平整整的画,而是有宽有厚的。
画成!
怕是业果照上镜子,也分不出哪个才是自己。
引玉只手捧稳“业果”,勾着菩提珠串的手慢吞吞上抬,有气无力地说:“莲升,给我戴回去。”
作者有话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