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傲慢与棒槌>第33章 实习生(加更)

  顾教授果真言出必行,他到警局的时候正好卡着人家正常下班的点。但刑警队办公室依然和晚自习似的坐满了人,一大半都没走。

  顾临奚对警局已经非常熟悉,门卫登记后自己直接找到方恒安的座位,在他桌上屈指敲了敲:“钟力在哪——我自己去找?”

  方恒安正在写一个文件,听他讲话顿了顿,签完最后的签名:“不忙,先给你点官方认证。”

  他挥了挥手里的黄色的档案袋。

  顾临奚下意识一把抓住,看到上面写着“刑警队实习生调入信息表”,封面写着“林熹”的大名。

  “这是什么意思?”他皱眉问。

  “每年刑警队都有A大的实习名额,队长提名、公安审批、学校同意就直接定向输送过来。恭喜你拿到了这个名额。”

  顾临奚简直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我要——”

  方恒安打断他,平静而不容置疑地说:“芦花园案你肯定会继续查,但是独自查案随时会遇到危险,钟力这次的事已经很说明问题了。所以如果你要查,必须有组织有纪律地查。”

  他再次打断想开口反驳的顾临奚:“我知道你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这点吓不到你。那警方身份和信息呢?这对你达成目的有用。”

  他看着顾临奚的表情,补充道,“你当然有拒绝的自由。但是相应的,我也不会把刑警队查到的信息透露给你。首先是不合规,另外,我阻止不了你,但至少可以不参与。”

  顾临奚几次三番被截断话,只觉得吞了一大口凉气,肺都快炸了,这感觉对他着实新奇,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之前他就奇怪,在医院的时候因为所谓的“寻死“吵了一架后,方警官就和失忆了似的,甚至还有些服软示弱的意思。原来倒是他心思简单了,人家方恒安已经有了解决方案,在这里等着呢。

  ——但方恒安说的倒不是没有道理。

  方恒安见他沉默,便知道是默认了,于是提了音量道:“大家来认识一下新同事。”

  对于苦闷的加班社畜来说,能续命的除了夜宵就只有八卦了,大家哗地一声围拢过来。

  “新同事哪呢?”小卢兴奋地喊:“终于有人叫我师兄了!”

  其他人:“啥时候入职啊?”

  直接被忽略的顾临奚:“……”

  不过他看到这种热闹的场景就头疼,乐得被忽视,侧身就要往更边上站点,却被方恒安按住肩头。

  方恒安:“林熹,实习生。大家之前都见过,我就不多介绍了。实习期从明天正式开始,先一起跟芦花园这个案子。”

  “啊?方老师,不是,为什么是他来实习……”秦澜一时有点语无伦次。

  “林熹来刑警队实习是我提名、特警那边重点推荐的结果。”

  方恒安神情平静:“上次钟力的绑架案,特警狙击手对他印象很深,认为能在人质安全情况下控制钟力,林熹对绑匪位置的引导至关重要。”

  郑功在一旁插了句:“尤其是结合现场环境和罪犯身上反光物形成光斑的操作非常漂亮,听说如果不是我们捷足先登,甚至都想挖他去特警队。”

  秦澜讷讷道:”那他和咱们在办的案子还有关系呢?”

  “如果你是说芦花园案,”方恒安认真地望向她:“具体是有什么关系?作案动机、人证、物证、作案时间,哪点都可以说出来公开讨论。”

  秦澜一下被问住了,半晌,她支支吾吾地说:“没有,但是……热搜,热搜上本来就说林熹和我们刑警队有联系,要不要避嫌?”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从“热搜”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方恒安是谁——棒槌得连老局长的帐都不买,宁愿自己立一个月不破案辞职的军令状,也不愿意在情况不明朗的情况下拘留陈默。

  你可以用证据说服他,可以用逻辑说服他。但是如果想用无凭无据的世俗偏见和舆论压力,那恐怕要起反作用了。

  秦澜意识到不对,不再往下说,只低头道歉:“没什么……方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

  气氛稍微有些凝滞,小卢尴尬地搓着手。

  郑功忙出来打圆场:“哎,搞这么严肃干嘛,新同事加入是好事!”

  他本想顺手一把搂住顾临奚的肩膀,看到对方那矜贵的微笑,不知怎的把手讪讪地缩了回来,口头打趣道:“怎么样,小林?得亏我把你和恒安安排在一个病房吧,先和未来老大熟悉起来。”

  顾临奚保持着风度翩翩的微笑:“……谢谢副队。”

  他的笑其实有点勉强,但面相实在年轻,竟像足了一个初入社会的内向实习生,想给同事留下好印象又腼腆害羞。

  “客气!明天给你把工位收拾出来,让你师父再带你熟悉下其他科室的同事。对了,恒安,谁负责带他?”

  顾临奚心头一跳,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方恒安低沉的嗓音传来:“我自己来带。”

  顾教授预感落实。他一连吃瘪几次,反而有点苦中作乐的豁达了,玩心忽起,叫了句:“方老师好。”

  方同学真是出息了,“已故导师”喊你作老师。

  方恒安正把实习生资料递给郑副看,被他这一声称呼硬生生喊的手臂僵在半空。

  顾临奚无比自然地迟疑了一下:“方老师,这么叫不对吗?我看秦学姐是这么叫的。”

  还在一边委屈默哀却无辜躺枪的秦澜:“……”生气。

  方恒安轻咳了一声,不知是伤后体虚还是怎的,玉瓷般的脸竟浮上一层浅浅的红。

  “你跟着乱叫什么?”他没什么脾气地低低叱了一句,才正色说:“新同事明天上班了大家再好好熟悉,先各自去忙吧。林熹,你过来,我带你去见钟力。”

  顾临奚忽然意识到一个细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方恒安不再避讳称呼他的名字。

  ——是终于走出了导师顾教授的阴影,还是…

  两人走到了最深处的审讯室门口,方恒安说:“钟力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他顿了顿:“监控录像我已经关了。”

  顾临奚已经握住门把手的手微微一顿,他背对着方恒安,神色不明。

  一息之后,他转过身来,脸上依旧带着笑:“这样可以吗?”

  方恒安摇头:“没事,正规有法律效应的审讯才需要至少两名警察在场。临时询问或者看守嫌犯没有最低人数限制——我们也没那么多人力。”

  “但这样他说的话就无法成为官方证据了。不光是他所说的芦花园案的线索,或许还有他前妻一家三口死亡的真相……”

  顾临奚说着,忽然摇头笑了笑,也不知是在笑谁。

  “算了,恒安……你和我一起进去吧。不过还是别开监控,只在你觉得有必要的地方录音,可以吗?毕竟,我只信你。”

  最后几个字顾临奚说的很轻,但听在方恒安耳里仿佛古刹钟鸣一般,他的心都跟着震了震,那些复杂深压的情感好像一夕之间得到延绵细雨灌溉的植被,欢喜不知来处。

  即使他知道,这人是惯常用言语搅动人心的。

  审讯室的门缓缓推开,钟力带着手铐,低垂着头部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一具死尸。

  直到顾临奚和方恒安在他对面坐下,这男人忽然抬起了头。

  明明才不到一周时间,他的脸部迅速凹陷下去,仿佛一下子被什么吸干了生机似的。

  唯独一双眼睛亮的惊人,眼眶红的似血,仿佛两团燃着的地域业火。

  他看到方恒安,毫不掩饰地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对顾临奚说:“你确定要外人在场吗?”

  顾临奚从不对自己下的决定瞻前顾后,因此只淡淡地说:“你想说什么就说,我们时间有限,不要兜圈子。”

  钟力十分配合地点头:“好好好。但能说的太多了,我一时不知怎么说起,要不你问我回答?”

  顾临奚垂着眉目,没什么表情:“那就先说说你为什么要我来了才愿意交待。”

  “只和你交待是导演的意思。”

  方恒安打断他:“你说的导演还是那天对讲机里的声音吧?他策划的这场绑架案?”

  没想到钟力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导演’对于我们更像是引导者、领路人,你觉得他会亲自管这种小事真是太蠢了,他只需要给我们一点充满灵光的指引,我们就能燃烧自己为他做到极致。这太高深了,你们很难用世俗的现有经验理解。”

  钟力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人,但是在这大段自白中出现了大量书面词,说的还无比自然熟练,就好像被人醍醐灌顶了一堆哲学教义灌进了脑子里意识深处。

  方恒安心中微沉,如果钟力不是已经疯了,说的都是真的话,这个组织已经把绑架杀人当成“小事”了,那一定是个蛰伏已久的大规模犯罪毒瘤。

  此事比想象中复杂许多。

  他侧头看顾临奚的神情,却见对方始终撑着下巴,不动声色地听着。神情平静到莫测。

  方恒安继续问:“所以,你们是一个组织,‘导演’是你们最高的领导者?”

  钟力却微妙地笑了笑:“组织?不……我们不需要组织。’雪山’是一个信仰,我们都是拜倒在雪山脚下的信徒。”

  这是方恒安第一次听到“雪山”这个词。他敏锐地意识到钟力说出“雪山”时,身旁人的肢体语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顾临奚忽然不再那么心不在焉了,他抬起眼睛,缓缓问道:“这么说……你到过雪山吗?”

  钟力呵呵笑着:“我没上过雪山,也没见过’导演’的真容。’导演’通常只是一个声音,比如那天在对讲机里,有时只是几个字。我甚至有时候想,他可能是我脑子里想象出来的人。”

  他顿了顿,神情诡秘:“但”导演“还不是最神秘的,拉美特利掌握了’雪山’最深的秘密,传说可以跨越生死。”

  顾临奚微微后仰,神情又恢复到之前的心不在焉:“就像18世纪的法国唯物主义哲学家一样?”

  钟力疑惑地抠了抠耳朵:“什么?”

  看来这一块知识看来还没来得及给他培训。之前那段慷慨陈词果然是被人灌进去的。不过能把人灌的这么真情实感,也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顾临奚继续问道:“所以你现在说的一切都是导演让你说的?”

  钟力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那句‘人是机器,血液是核心’也是他让你告诉我的?”

  钟力露出一个狡黠锐利的笑:“不,这句话是我们每个人都耳熟能详的……你可以理解为根植灵魂的一部分教义……”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怎么,你也知道这句话吗?不然怎么一听到这话就来了。’导演’真是料事如神。你,不会也是我们的人吧?”

  他说这话时,视线在方恒安和顾临奚之间打转,好像发现了什么巨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