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傲慢与棒槌>第32章 被偷走的血样

  方恒安的确有原则,比如顾临奚不希望去医院,他就不会强迫,也不会去拿对方的生物资料,比如头发和血之类的去验证什么事情。

  但如果人已经在医院,光明正大地去找医生了解情况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张医生十分好说话地抽出一份报告,边看边说:“这个年轻人有点贫血……唔,受伤失血过多进来的,那正常。稍微有点亚健康,但是没什么大问题,今天也可以出院了。”

  方恒安沉默了一会,忽然问:“他之前有什么就诊记录吗?”

  “记录啊……我看看,叫林熹,24岁,没生过什么大病,唯一一次小手术是一年前小臂被钢钉划破,缝了十几针,手术在老家做的。”

  他把电脑屏幕转到方恒安面前,那是小臂上一处触目惊心的狭长伤口。张医生随口感叹道:“记录写是摔工厂钢材上了,嘶……这么深的伤口容易感染不说,还肯定留疤,还好伤是在手臂上……”

  *

  三小时后,病房。

  方恒安侧头看向橱柜那里。顾临奚看马上可以出院了,正收拾柜子里的衣物。

  顾教授之前教书的时候习惯穿衬衫带袖箍。袖箍能起固定作用,保证袖子的长度适中始终是合适的。也适合卷起袖子活动。

  现在不再那么讲究,卷袖子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因此,这时他也随手卷起了病号服的袖子,露出的小臂覆着一层不多不少的肌肉,有种优美的力量感。

  ——没有任何伤口和疤痕。

  *

  下午两人一起出院。这个点警局还没有下班,方队长也不想麻烦最近已经焦头烂额的同事送他回家。

  但他自己胸口有伤,不合适带着安全带久坐开车。

  于是,顾临奚好歹记得人家是为了救自己受的伤,充当一次司机将他送回去。

  说也奇怪,他们昨晚才刚吵了一架,还有些微妙的试探氛围横在中间。但独处的时候永远没有顾临奚想象会有的尴尬,反而氛围总是很好。

  对于顾教授来说,氛围好的定义很简单,就是装的越少越放松越好。

  他觉得可能是因为方恒安这个人既好懂又不是那么好懂的原因。

  好懂在这人原则性强,道德标准高。这种人行为处事都非常稳定可控,什么事会做什么事不会做一目了然,因此对顾教授这种心眼比海绵还多的人来说很有安全感。

  而“不那么好懂”就是方恒安身上更有趣的地方了。

  他竟一点也不刻板,高原则外表下是随心所欲、遵从内心的内核。

  看到方恒安才信,原来真有人可以白天打领带穿风衣打击犯罪,晚上扯开领口弹电吉他搞死亡金属。

  顾临奚无意间看到车内镜里,自己脸上竟带着笑意。

  他下意识地皱眉收敛神情,同时侧袋的手机震动起来。因为在开车,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方恒安帮他接通电话并外放。

  “是林先生吗?我是市医院的。您今天下午是不是在我院抽了两管血作出院检查?”

  “是。”

  “啊,是这样……不知道是护士站人多手杂拿错了还是别的原因,您的血样丢失了。”电话那头抱歉地说明情况:“或者,您有时间来医院补抽血检查吗?”

  方恒安眉头渐渐蹙起,他因为之前动过比对他血样和DNA的心思,推己及人,心下略沉。

  却见顾临奚只是慢悠悠地开着车,嘴角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笑意。

  “丢了就丢了,没关系。”

  他和对方讲明不在意这几个检测结果,就示意方恒安挂断了电话。

  这件事真的就像一个再小不过的插曲。挂完电话后顾临奚再没有提起。

  方恒安家到了,两人下了车,顾临奚直接挥了挥手,示意他快点进屋。自己站在原地拿出手机打车。

  方恒安:“你去哪?

  “酒店,睡觉。”顾教授没抬头,选了市区一家五星级艺术酒店作目的地。

  “不是困难到只能搬砖维持生计吗?”

  顾教授无言以对,只好笑笑。表示现在的年轻人喜欢及时行乐、无度挥霍,所以才会有这么多校园贷。不劳方队关心他的经济情况。

  方恒安手插在风衣口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忽然说:“所以,你不负责到底吗?”

  他这话吓得顾临奚手一滑,直接把刚应单的车点了个取消。

  方恒安:“我伤还没好,但因为案子提前出院,原本应该在医院住一周的。其实开车、搬东西之类生活琐事都不太方便。”

  顾临奚干巴巴地问:“……我现在把你送回你父母家还来得及吗?”

  方恒安摇头:“来不及。我妈看我没什么大事,今天出省开国际会议了。”

  顾临奚干巴巴地说:”……真巧啊。”

  “不算巧,他们一年三百六五天大概有三百天都不在家,全世界跑,不是工作就是旅行。从我上高中起就这样了。”

  顾临奚:“……”

  这到底是一对多么心大的父母,比他这前导师还靠不住。

  方恒安看他表情,补充道:“不会很久,一周……可以吗?”

  他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语气放弱了,可能是伤后的原因,还带了些病弱气。

  和顾临奚深刻嶙峋的五官不同,方警官的面容其实更柔和,穿上古装可能就是风流贵公子模样。

  只是他平日里不苟言笑,眉眼间的冷峻气息太重,此刻神情和缓下来,真如云雾拨开见月明,陌上人如玉。

  顾教授万没想到这招用在自己身上杀伤力这么大。更何况对方这么虚弱其实是因为他。

  ——以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可以说是一命换一命的决绝方式。

  于是,他一言不发地跟着方警官上楼回家。

  出于各种巧合原因,这里竟然变成他用“林熹”身份之后住的最久的地方了。

  唯一让顾教授略微宽慰的地方是:苏律终究还是没彻底忘了儿子,虽然身不能至,但已经提前在冰箱里塞满了各式各样包好的饺子、馄饨,满满当当,还贴了标签标注好口味。

  “……你妈妈还是挺细心的。”

  顾临奚下馄饨还是会的,他挑出一盒子荠菜鲜肉的馄饨去解冻烧水。

  没想到方警官坦然地说:“不,如果只考虑我的话都不会分类放,会全部一起放在几个特大号保鲜袋里——她应该是怕你有的馅儿不吃。所以你有什么不吃的吗?”

  顾临奚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扯谎,诚实回答道:“带香菇的不吃。带青椒的不吃。带苦瓜的不吃。荤菜里不是常见肉类都不吃。有腥味的鱼也不吃。大部分海鲜也不吃。”

  方恒安沉默了一下:“我应该问你吃什么的。”

  顾临奚没接他话茬,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既然方母都能提前准备好饺子,那“方恒安家人不在”和“我来照顾他”的先后因果顺序到底是什么?

  对此,方警官一脸平静地给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回答:“互为因果,以终为始。”

  顾教授被此人不要脸的坦白震住了,无言以对地沉默煮好了晚饭。

  方恒安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去警局上班了。

  中午,他给顾临奚打去了电话。

  电话打了好几个才通,接通后头几秒没人说话,听筒里灌出极烈的风声,方恒安心跳快了几拍。

  “你在什么地方?”

  就在方警官等得快有什么不好预感时,顾临奚终于说话了。

  他似乎有些不耐地轻轻“啧”了一声:“你说事儿。”

  “钟力马上要被运到监狱候审了,他刚才突然说了解陈大强案的线索,但是有个条件,只和你单独说。”

  顾临奚似乎笑了一声:“怎么,他当自己在高级餐厅点服务员吗?喊我喊上瘾了——不去。”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电话那头是谁,自己态度过于强硬了,于是缓和了一下语气。

  “陈大强案我们不是基本有数了吗,从陈默突破就可以了。钟力那边无非就是和陈大强生前干的那些龌龊事有关系。他敢说咱们也不一定敢信,对不对?”

  方恒安却沉默了一会:“陈大强芦花园案的理由是公开说的,私下还让我给你传一句话。”

  钟力因为伤势过重直到被转移前都在医院里,几个警察轮流看守,方恒安回警局后去看了他一次。

  罪犯的四肢都缠满了绷带,眼睛里却依然带着那种让人不安和警觉的光,他嘟囔着重复着一句话。

  “人是机器,血液是核心。”

  前句话是拉美特利最著名的著作名,也是他的核心观念。而后一句…

  血液是维持人体运作的核心养料。

  而同样,在“雪山”,血液也是最关键的东西。

  顾临奚神情变化莫测:“……好,那你们下班前我到市局。”

  他身后是滚滚江河、风声烈烈、水珠顺着大风卷来,打湿了碎发。

  和那天忽然闪现的记忆片段很像,但是依然不是。

  十几年前这里附近是厂房、没种过什么睡莲,礁岩的细节也不一样。

  顾临奚从观潮点往回走,心想:看来不在海市,那就应该就是我十三岁前在“雪山”发生的事。抓紧把这里的事情了结了离开吧。

  这时,他突然才发现岸边有个人已经站在那看他不知多久了,是个有点驼背的老爷子,拿着蛇皮袋子,穿着清洁工的衣服。应该是来清理沿岸垃圾。

  这条江是海市和隔壁市郊区的分界线,在一个偏颇的湿地公园,平日里没什么人来。顾临奚只顾找记忆里河和礁石的角度,没注意已经走出很远了,刚才甚至站在了河边,涨潮时看着一个浪头都能把人下去。

  见他转头走回来,老爷子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低头继续用钳子捡岸上的垃圾了,嘴里还在喃喃地唠叨:“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唉,活着多好,我老头子还不够活呢,现在的年轻人啊…”

  顾临奚忽然有些啼笑皆非。

  他明白了,这老爷子估计是觉得他一个人跑这么荒僻的地方奇怪,怕是要跳江自杀。

  清洁工大爷能想这么多,可能没准这里真埋葬过几位人生不如意的仁兄,是个小有名气的“自杀圣地”。

  顾临奚怕再吓到人,和老爷子说了句“打扰”,规规矩矩地从景区大路出了公园。

  手机里却忽然穿出男人低润的嗓音:“怎么了?”

  顾临奚这才意识到刚才手上沾着水汽,没按住挂断按钮,电话一直通着,现在是方恒安在说话。

  ——不知为何,这人也没主动挂断电话。

  “哦,没事……在个有点偏的公园。清洁工有点神经过敏,可能觉得我想跳河还是怎么着。”

  顾临奚说着有点好笑:“怎么,我这脸上是写了生无可恋四个字吗?我以为我都算‘笑口常开’那个类型了。”

  方恒安含糊地应了一声,因为已有对付他的安排,并不想这时候把话题引回上次绑架案的争执,正思索怎么接这话时,顾临奚继续开玩笑般说了下去:“如果真的快死了,我应该也会找个无人的地方,不给别人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