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
冯加霖是坐的早上的高铁回的云城。
冯向松告诉他尹曼玲生病了，他不愿相信，直到视频通话，画面中显示的尹曼玲正躺在病床上虚弱地打招呼，冯加霖终于心中一紧。
到了地方，冯加霖打出租去私立医院。
途中，他望着窗外风景，其实云城的天空与青邻市并无两样，楼房相差无几，只不过高架桥比八年前多很多。
根据冯向松给的楼号楼层以及具体房间号，他坐电梯上去，手中提得是刚出炉的红豆糯米糕，这是尹曼玲爱吃的，他叫店家切成小块装盒。
因为是私人高级病房，有一室一厅，三餐和加餐全包。茶几上放着还未被回收的剩着食物残渣的餐具，他把装着红豆糕的塑料袋放在边上。
转身进入里间的卧室。
尹曼玲身着病号服，坐在轮椅上，手里抱着的平板外放声音很大，她正在看视频，压根没注意到人来，还在咯咯笑。
“妈......”这一幕还是叫冯加霖哑了嗓子。
尹曼玲脊椎僵直，扭过头来，她立即将平板扔床上，双手转动轮椅过去。她哭了，悄无声息的，嘴巴张合，似乎有很多话说，可一时间仿佛被拿去了嗓子，说不出话。
“妈，你别动了。”冯加霖走过去，蹲在她面前，“你怎么......”他伸手触了她耳边的白发，指尖微颤。他低头，看到尹曼玲的一双膝盖缠着绷带，腿部泛青，还有微微鼓起的疙瘩。
“是不是老了？过几天我让护工把头发染黑就好了。吃饭没，我叫人再去送来点饭。”尹曼玲推了推他，“别蹲着了，坐床上去。”
冯加霖摇头，他这才注意到周围：“这里没人吗？”
“有，我就让她吃饭的时候提前过来，其他时间没让人家来。”尹曼玲伸手握住他。
“这怎么行，等会我去给你找个更专业的。身边必须得有人。”
“推我去客厅。”
冯加霖点头，步入客厅，尹曼玲就伸着手臂拉他坐下。
这时，尹曼玲注意到桌上显眼的袋子装的塑料盒，她拿来打开，认出是红枣糕，眼眶立即闪着泪光，说：“你给我买的？”她塞进嘴里，满足地品尝，“我一直想叫你爸给我买，他就是不愿意排队。我又不好使唤护工去买。很长时间没吃了。”
“......”冯加霖静静地瞧着，多年没见，原本有很多话想说，可这些话到了嘴边就噎住了。
“见到俞洺了？”尹曼玲瞪他，“你也是疯小子，回国一声不吭，直接去那，你好歹回来看一眼我，再过去也不迟。”
“对不起。”冯加霖抱歉地回握她的手。
尹曼玲又吃了几块，说：“推我去洗手间，我把手洗了。”冯加霖随即起身，洗手间在进屋的左手边，有坐浴和淋浴，还算宽敞。
他将门关上，尹曼玲打开水龙头，并招了招手，他凑近。
“梁叔已经准备好物证和电子数据。你只要这几天不让你爸察觉出别的，就行了。”尹曼玲面容没有起伏，可视线一直追随着冯加霖的侧脸，“加霖，千万不要心软，千万不要。”
冯加霖浅笑，摇摇头。
尹曼玲声音抬高：“这红枣糕就是粘手，真难洗。”用香皂打了三遍，才喊冯加霖推她出去。
客厅，她从电视柜里拿出两把钥匙，说：“你爸知道你会直接来这，停车场备了辆车。好久都没回家看了吧？开车回去看看。”她笑着递过去。
停车场，他顺着尹曼玲给的号码位置去找，看到“云A”开头的牌照特地留意了下。
一辆普通的银灰色SUV，灯光暗淡，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忽然，旁边紧贴着的一辆黑色轿车按了喇叭。
冯加霖看去，主驾坐着梁叔。
梁叔是梁祎雪的舅舅，在青松家电公司企业工作有二十多年了，为冯向松鞠躬尽瘁，如今是企业高管，因为人和善体恤，在员工内部人缘很好。
车里是黑色内饰，一丝灯光都没有，冯加霖看不清梁叔的眼，只能看到他眼镜里偶尔反射来的光。
“若不是你妈妈说，你从楼上下来了，我都认不出你。”梁叔微笑。
“梁叔。”冯加霖颔首。
梁叔也不想废话：“之前你在国外，咱俩打过电话。事情你也知道的差不多了...利用职务便利，挪用本单位资金归个人使用，数额较大或超三个月未还。”
冯加霖深吸一口气：“所以他这一百万，加上半年时间未归还，足以定罪？”
“外加重婚罪。”梁叔说，“律师我已经找好了。不过重婚罪的证据，需要证言，等材料准备充足，我会再次跟太太确认，并联系警方。”
下轿车，回到冯向松给他的SUV上，冯加霖冷静了几分钟，透过车窗看到并列的黑色轿车先行驶离，他才将车子点火。
八年没回家，连回家的路都需要导航了，他开启后，屏幕上显示需要半小时，时间耗费还挺久。
三层楼别墅依旧是老样子，白墙黑窗，绿树高过围墙，从外面就能看到里头绿荫遍布。在尹曼玲给他的钥匙里，有一把大门铁钥匙。
房子是密码锁。
家中居住的人就只有冯向松和尹曼玲两人，而冯向松经常晚归，甚至不归，这倒成了尹曼玲静养的房子，由于她膝盖连接到脚踝，疼痛实在无法难忍，就搬去了医院。
逐渐，这里成了空房。
下沉式客厅，靠近落地窗，一架盖着白布的三角钢琴。冯加霖轻轻掀开，小心打开琴盖，随意弹了几段，听后他皱眉，这架琴音准有问题，也是，家里除了他就没人弹琴，年久失修很正常。
三楼是他和俞洺曾经的卧房，俞洺住的地方其实是还算宽敞的书房改造的，进去后，一股灰尘味扑面而来，颗粒在阳光下舞动，冯加霖忍不住捏着鼻子。
俞洺大学毕业走后，没带走太多东西，房间里剩余的杂物都被归置到两个大纸箱子里。桌柜和床摆放的位置照常，唯独显得冷凄的，是什么物品都没摆放，空空如也。
箱子叠摞，由一层透明胶封口，不结实，看上去快要崩开。
冯加霖直接拿钥匙划开，接着，又是一堆灰尘扬起。
他没往下看了，因为就在表面，一只灰扑扑的斑点狗被挤压在各种零碎的东西中，伸手拿出来，陷入沉思。
这是一年级的冯加霖抓娃娃，所赢得的玩偶。他没为自己留，而是送给俞洺，之后俞洺怎么处置这个玩偶，他不知道。
他拿着玩偶，转身走到自己的房间。
干净整洁，瓷砖亮得快要发光，床铺一尘不染。
冯加霖猜测，这是冯向松雇人打扫的。冯向松不经常去医院，连家也不经常回，冯加霖这次回云城他俩不一定能见几次面，作为当父亲的，能主动为儿子打扫个房间，已经不简单了。
思及此，冯加霖皱眉。
会不会对冯向松的行为太宽容了些，还是不要这样。
于是心中倾斜的天秤又自动扶正了。
手机铃声打破寂静，家里没别人，他接听开免提。
“车开上了？知道你回国后，我就立马给你买了车，结果你这个白眼狼不回来。现在你总想明白了吧，跟着俞洺在青邻市混没出路。你这样，听爸的，先在家歇两天，之后来公司，活儿给你安排好了。”冯向松一连串说完。
这就是，拼爹么。
冯加霖听完心里头堵，淡道：“好，我会去看的。”
“不急。”冯向松笑说，“晚上我回家接你，带你吃个饭，你叔你舅听说你回来了，都想你了。记住别给我丢脸。你先好好休息。”
“爸...还有，”就在对方准备挂电话的一瞬间，冯加霖出声拦住，“别这么说我哥，好歹我哥在咱家长大。”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冯加霖手快，迅速挂断，把冯向松即将起的高腔骂声遏制住了。
正如俞洺所说，他这次回国的目的很明确。
在国外，尹曼玲经常跟他悄悄通电话。冯向松醉酒家暴已成平常事，庆幸的是，冯向松回家频率不勤，尹曼玲通常会选择错开时间以回娘家的理由避开。
而尹曼玲在海边的父母那里躲得久了，引起冯向松的怀疑。冯向松就认为她在外面另找了男人，在同事朋友面前明里暗里对她的行为挑刺。
受害者反倒成了恶人。
傲性子的尹曼玲终于抑制不住愤怒，一回云城，就当着公司众人的面跟冯向松对骂起来。这时梁叔拉了她一把，私下告诉她，让她盯着冯向松的轨迹。
因为冯向松貌似外面有人，可能还惹出个娃娃。
尹曼玲如遭霹雳，在冯向松未归的一个晚上，大哭一场，死了心。
梁叔表明跟尹曼玲站在统一战线，因为冯向松时不时利用职务便利，去打压贬低员工，背后诋毁合作伙伴，有时确定好的项目突然间出尔反尔，引得全公司上下愤愤不平。
跳槽的人多了起来，这段时间公司的状态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冯向松远在他国的那三年。
冯向松跟身边的小宋秘书是一伙的，而小宋秘书的亲姐姐，就是冯向松厚脸皮包养的宋女士，光明正大的出轨对象。
做人还是不能太膨胀。
公司接二连三的亏钱，使得冯向松终于注意起来，像是沉迷酒池肉林的人忽然醒了过来，他开始头悬梁锥刺股，费力去挽救局面。
公司上上下下跟着他一直处于漂泊不定的状态。
直到投入股市挣得的一笔资金消失，梁叔这才注意到，冯向松挪用公司资金为宋女士所用。
而宋女士的美容院则在锣鼓喧天中盛大开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