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森林巷>第18章 面子-下

  尹曼玲的病愈发的重,到了不得不经常光顾医院的地步,对于公司的具体事务也没精力去管了。

  可她相信梁叔,在一次次无法面对面的手机通话中,收集了冯向松私自用钱的证据,并做了备份。

  一次,尹曼玲正在窗边晒太阳。宋女士拎着精致的包包,踩着高跟鞋,带着笑脸去医院“看望”。

  尹曼玲熟悉宋女士的脸,但因为表面上是第一次见,她假装不认识。

  宋女士很嚣张,言语里尽是暗示,例如尹曼玲人老珠黄,连男人都看管不住,自己虽年龄大了,但保养的依旧如少女,冯向松为了供她开美容院给了不少钱,还让小女儿从小就上高级的双语学校。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张狂且不要脸的……”小三,尹曼玲没说出来后两个字,但在场心知肚明,“你不怕被曝出来,你女儿是个私生女?”

  尹曼玲坐着轮椅,面庞无粉饰,可脊背挺得直,她微抬下巴:“冯向松一旦没权没势,还讲什么风花雪月。我劝你认清现实,离开冯向松,你什么也不是。”

  宋女士不听,俨然无所谓,扔给尹曼玲一张名片,最后像是落得了满足,洋洋得意地离开。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尹曼玲人生走到这,第无数次这么感叹。

  名片上标了美容院地址,以及名字——宋郑媛。

  她将这件事藏了起来,没有向冯向松告状,因为事到如今,真问起冯向松站哪头,理不清。

  想了又想,决定打给远在美国的儿子,冯加霖在知道事情后,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这边的尹曼玲,只要一想起自己法律上的丈夫跟宋郑媛,可能还不止一个女人翻云覆雨,她就气得发抖,浑身像是封入冰窟,抖如筛糠。

  因为无人诉诸,她只能自己吞下痛苦。

  她坐着轮椅在走廊上透气的时候,想到了俞洺这个人。

  俞洺这孩子可怜,生来就被摆布命运,直到逃离,人生总算握于自己手上。

  尹曼玲眼眸渐渐暗下来,她憎恨,眼下无能为力,只有将俞洺出生前的事情给翻出来,才能遏制住狗男女的嚣张。

  医院,尹曼玲边吃饭边看电视,冯加霖洗手出来,他说:“我爸让我今晚跟他出去吃饭。”

  尹曼玲轻微怔了一下,随后笑着看向他:“这是好事啊,锻炼越趁早越好。等你爸哪天退休了,你直接接手。省得他天天拿做生意说事,把我骂得不轻。”

  冯加霖发呆着重复说:“接手公司...”

  “你爸这人好面子,等会吃饭叫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让他下不来台,他就让你红着脸出去。”尹曼玲很认真地嘱咐。

  “我尽量。”

  这个尽量不是胡乱应付的,冯加霖不喜欢父亲的做事,因为冯向松有时会为了丁点面子,在外人面前把家里人贬低的猪狗不如,用以维持自己高高在上、无所不通的人设。这在冯加霖小时候,父母带他去餐厅跟旁人吃饭,他就听懂了,而他和母亲唯有忍气吞声。

  他没让冯向松来接,而是根据位置直接导航过去。到了大饭店地下停车场等待,也就十分钟,冯向松来了,两人碰面。

  后面也陆陆续续排着车进来,跟冯家沾亲带故的都来了,一家三口,一家四口的,小孩也多。

  “你妈要不是因为身体原因,都喊她一块过来了。”在拥抱过后,冯向松开始寒暄,“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你也不经常跟爸视频,就那一张毕业照我都看了两天。我都不知道那钱是打给别人了还是你!”

  冯向松东一句西一句的。

  一个女人跟在后边说:“孩子就喜欢找妈妈。我家孩子也是,每次回家,他爸给那坐着,连看都不带看,直接问妈在哪。”

  冯向松伸食指在冯加霖面前晃了晃:“找妈不找爸,白眼狼。”

  冯加霖咬着牙低下头。

  到了一个容纳三十多个人的超大包间,欧式的装修风格,离门最远处有一个白色舞台,上面放的是一架立式钢琴。

  当冯加霖看到钢琴的第一眼,他就预感到用餐过后,会被冯向松安排任务。

  一位亲戚老总带头吆喝:“诶,那个加霖不是会弹钢琴吗?等会人到齐了,上去弹一个。”

  冯向松扬起笑脸,推搡着冯加霖,说:“对啊,学了这么长时间钢琴了,等会去弹弹,给爸涨涨面子。”

  一个怀抱着孩子的女人说:“也别难为孩子,简简单单弹一首就行。我听老师说,那个《梦中的婚礼》是弹琴必学的,加霖应该会弹吧。”

  “就那就行。”其他人纷纷点头。

  还有部分人未上桌,冯向松挥着手臂:“上桌,上桌,弹琴的事一会再说。”

  他作为宴客的,开始指挥其他家庭入座,来回折腾五分钟,才全部安静下来。冯加霖坐在他旁边。

  服务员一直在忙着端茶倒水,菜单在靠近冯向松的几位男士手中传阅,最后由冯向松来敲定。

  凉菜、热菜、汤羹等,陆陆续续上到一半,冯向松让孩子们先吃。他则站起来给在场人举杯,能喝酒的和不能喝酒的都站了起来,听冯向松慷慨激昂地说着祝词,然后非常丝滑地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留过学的儿子身上。

  冯加霖则是走过场般浅笑,手里的饮料也只抿了一口。

  桌前自动分成了大人组和小孩组,言语笑声在整个大包间内此起彼伏。

  有的小孩性子外放,拉着伙伴就跑到台上,拎锤子的力气去砸琴键,一声声下去,异常吵闹。女人们去将小孩拽回,裹在怀里喂饭。男人们推杯换盏,粗嗓子一个比一大,地上的啤酒瓶渐渐多起来。

  这时,冯向松终于提起来:“那个那个...都吃差不多了吧。加霖,你上去给大家表演一个,之前你上学没机会弹,现在多好的机会,快去吧!”

  冯加霖也被很多人推着往前,他只好淡笑:“给各位献丑了。”

  一个女人指了指他,小声对怀里的孩子说:“你看哥哥弹琴特别厉害,你要向哥哥学习。”小孩懵懵懂懂,直愣愣盯着视线中央的冯加霖看。

  在大学毕业实习的一年中没摸过琴,回青邻市更是没机会碰。冯加霖不太肯定自己当前的技术和对谱子的记忆是否还在,希望双手扶在琴键上不会忘得一干二净。

  场上安静下来,这一刻,仿佛回到初中那年的海边演奏会,被百人凝视的场面。这次虽然人数不多,但比上次更要别扭,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可能是俞洺不在场的缘故。

  冯加霖先朝台下鞠了一躬,又深深地望了冯向松一眼。

  转身坐回琴凳,迫使自己进入状态。

  琴音响起的同时,被五线谱连接的音符仿佛串起的珍珠一个一个蹦哒出来,连绵不绝。他闭上眼,凭着肌肉记忆,双手合弹。

  ……

  “我活了半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侮辱。你爸跟那个小三太嚣张了,竟然对自己的孩子将来会落得个私生女的名头都无所谓,我真的开了眼了。加霖,我跟你打电话不是说非得让你跟我站在一头,只是你在国外这么多年,得知道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了……”

  尹曼玲嗓子哭哑了,声音难听,越到最后越像乌鸦的嘶叫:“我恨死冯向松了,结婚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他干了多少脏事,我就替他瞒了多少!现在得了治不好的病,都是我的报应。不过幸好还有你,我的乖儿子。”

  “你是不是毕业了,正在实习?我等你回来。”尹曼玲始终没肯挂电话,“其实你哥俞洺,能跟你一起长大也是缘分,要不是你爸的事,俞洺的父母还会健在,一家三口,生活安康。”

  仿佛一根丝线扯出了三十多年前的往事,搅的冯加霖头疼,面无血色:“什么意思?”

  “俞洺他爸的死不是意外。我以为这件事会瞒到我入土,但我实在瞒不住了,姓俞的司机是被你爸给害死的!”尹曼玲痛哭流涕。

  之后说了很多不着边际且痛斥的话,一个通宵,尹曼玲才迷迷糊糊睡去。

  而这一晚,冯加霖双眼盯着格子窗户,从拂晓到日升,未阖眼。

  ——

  思绪凌乱,琴音在微妙的变形,外行人暂时听不出来。

  只有冯加霖自己知道双手正在僵化,脑海里原本清晰的五线谱蓦地消失,空白一片。他惊慌了一秒钟,随即微耸的肩膀释然放下。

  这回琴音完全没有准头了。

  台下的疑惑声断断续续传入耳内。待琴声戛然而止,冯加霖站起来,转身又鞠了一躬,边看向在近处黑脸的冯向松,边说:“抱歉,太久没摸琴了,实在弹不好,怕脏了大家耳朵。”

  有人解围:“能理解能理解,加霖国外学习忙,也是没空练琴。”

  “但这是童子功啊,连一半都没弹完,不应该啊。”

  “诶呦,孩子没弹完也不要说什么了,已经很厉害了。”

  “哥哥还没我厉害呢!”

  众口难调。

  冯加霖下台,走到冯向松身边:“爸,我今天刚回来,头还晕,我想先走了。”

  冯向松向众人做了解释,说是他买过单了,想走就走,没吃好的继续留下来吃。话落,伸出手拽着冯加霖出了包厢门,疾步到正巧开门的电梯内。

  殊不知在他们离开的一下刻,包厢内传出雷鸣般的笑声。

  电梯内。

  “冯加霖,你要是说弹不出来,不会提前跟我说?弹到一半停下,你让我的脸往哪放?”他咬牙切齿地拍了拍冯加霖的脸。

  冯加霖拍开,皱眉道:“那你有提前跟我说弹琴这回事吗?非得要我去猜你的意思,怎么?意念交流?”

  冯向松不可思议道:“谁教你这么跟我说话?你既然学了钢琴,就要做好随时上台的准备!自己准备不充足,就不要怪我没提前说。这说明什么,当时让你练琴都没好好练,净跟着俞洺学会偷懒!”

  “合着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说,我在国外工作忙到没空练琴,你是不是会反驳‘总统都能抽空打高尔夫,你能忙得过总统?’是吧?”

  电梯到达停车场。

  “俞洺真是害人不浅,都把你带成这样了。你深得他的真传,不孝子!”冯向松大步流星地朝前走。

  “是说不过了吗?随便拉无辜的人下水。爸,您管着大公司,我从小视您为榜样。可我现在才发现,小时候看什么都带着滤镜,这滤镜一关,您......”后面的话有些难听,冯加霖故意停顿不说。

  冯向松一巴掌过去,眼神里火光涌动:“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未来公司也会由你来接管。我不跟你这小孩闹了,之后留在云城,就当是你对我的道歉。你妈出院后,不准再给我去俞洺那。”

  “......”冯加霖不作声,他怕再闹下去,再说些难听的话,会彻底惹怒冯向松,从而牵连到市外的俞洺。

  “我当你是默认了。”冯向松回到车上,司机在驾驶位等候多时。黑色轿车点火后,打着转向灯从冯加霖身旁驶过。

  “不可能。”冯加霖冷道,这三个字应该委婉些了吧。

  冯向松的火气蹭地冒起来,半开的车窗被降到底,他费劲扒着窗沿朝外头说:“你小子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