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周五下午,李鹤晚上完书法社的课放学回家,在路上感觉有人尾随在身后。

  那人离他有一些距离,但那种背后有双眼睛时刻盯着的感觉却明显至极,叫李鹤晚越走越想作呕。

  他大概知道那是谁在跟随。因为除了他没有人会以这种方式来表达所谓的喜欢——其实是一种变态的不正常的占有欲。

  他走过一段路,准备在下山出校的下一个路口将人甩开。

  周围的学生流量不多,但仍然在山路上看得见一些人影。李鹤晚趁着拐角加快了脚步,在拐身的时刻不自觉往后瞄了一眼。

  没想到人还跟着。而且越跟越紧。

  他叹了口气,只能拿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报警。

  他纠结地拨打着按键,反复地删掉又重播。就在这个时候,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人的胸口。

  “李鹤晚?”那人的声音是十分的熟悉,张扬的面颊上呈现出一点稀奇。

  李鹤晚抬头看着纪逢逍,想到身后尾随他的社长,收了手机,主动挽住了对方的胳膊,轻声说了句:

  “跟我走。”

  纪逢逍一愣。

  李鹤晚挽着他,不露声色地说:“陪我到校外的出租车站,我被人尾随了。”

  对方一听,轻松的神色和稀奇的眼色收了起来,假装不经意地扭头往后瞥了一眼,在渐渐熙攘的人群里看见了默默跟在不远处的社长。

  “这家伙……真的是不死心啊……”

  纪逢逍看着身边沉默不语的人,见他眉头紧紧皱着,那敛肃的脸颊表现出他的不安与烦躁。

  “要不我们报警吧?”他试探性地问过一句。

  李鹤晚抿了抿嘴巴,挽住他的那只手力道加重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一句:“算了。”

  李鹤晚仔细想了想,一方面是觉得这种情况报警也无济于事,因为无法真正认定对方是在跟着他,第二方面又怕真的跟社长闹僵了,这个上到一半的书法课也就泡汤了,最后也想着万一那个社长真因为自己被警察拘留什么的,这样的惩罚会不会有些过头。

  纪逢逍大致猜到了他的心思,抿紧嘴唇,严肃地说:“不要在这时候去表露你的善意,万一你就此遭到了伤害,你会后悔。”

  但李鹤晚却没有回答他,反而岔开了话题问他现在的时间。

  对方如实回答了他。

  “那应该还有五分钟就到车站了。”他微微松了口气。

  纪逢逍侧过头,看了他一会儿,又想着身后尾随的人,而后突然微微弯了腰,往他太阳穴上亲了一口。

  对方扭过头,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李鹤晚,不如你跟我试试吧,”纪逢逍冲他笑得蛊惑,“我们假装做一对情侣,但我会履行好作为男友的所有职责。”

  “我会保护你。”

  “而且,我保证,其他的人不会伤到你一根毫毛。”

  他说话的时候虽然表情是轻浮的,但语气却极其认真。

  李鹤晚的心里有些慌乱。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在思考了很久对方的提议以后,他最终放开了牵着胳膊的手。

  “车站到了。”他看着前面排成长队的空出租车,默默地说:

  “谢谢你陪我这一段路。”

  纪逢逍的嘴角挂起一丝无奈的笑。

  李鹤晚对着他浅淡地笑笑,准备往车站走。迈步的时候却被对方捉住了手腕。

  “没有关系,”对方的情绪似乎恢复得很快,“我还是会保护你的。”

  他往后头瞟了一眼,发现社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跟踪过来了。

  “那个变态有句话说得没有错,”他望着面前的人,眼底闪烁着一些不可捉摸的情意,“你需要人照顾。”

  “我……”

  李鹤晚的脑海里揪着一乱麻。他想回应自己不需要被人照顾,可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真的一点也不需要吗?他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如果不需要,为什么刚才会在对方出现的时候不假思索地选择挽住他的胳膊,向他求助呢?

  无数的纠结让他头疼,让他只能抬起头盯着对方那双溢着柔情的眼睛说不出话,而自己的眼眶也有点不合时宜的难以言明的湿润。

  纪逢逍看见李鹤晚眼中的湿意,便停止了追问。

  他走近一步,低沉而温和地说:“下周一上午,我来你家接你去学校。”

  “另外,那个社长的事情,我也会帮你搞定。”

  他放开了对方的手,先一步转身走了。

  李鹤晚顶着一头烦乱的思绪回到了家。

  他回自己卧室,经过走廊的时候,发现他爸书房的门开着,便走了进去,想看看他爸最近的活动。

  书房的主人没有在,书桌上放着一叠手稿——尽管这已经是电子信息化的时代,他爸仍旧喜欢手稿式的写作。

  淡黄的稿纸上写着隽秀的钢笔字。

  李鹤晚拿起来细细地读着。

  这是手稿主人的新作——一篇名为《血泪人间》的小说其中的一段故事。李鹤晚听大作家说起过故事的梗概,知道它带着点魔幻现实主义的浪漫与残酷,正如他手中拿着的这份文字,上面的一对配角已在社会阶级的压迫下背叛了爱情——而之前他们还曾许下海枯石烂的诺言。

  书房的门被推开,李鹤晚的爸爸走了进来。

  “爸。”李鹤晚喊了他一声,和他调侃几句,又怀揣着好奇,微笑着问他故事的结局。

  “我还没有想好。”

  李启凡坐进藤编的老式南洋风的座椅里,对自己的儿子如实说了,又推了推自己金丝边框的眼镜,慢吞地说:

  “你今天怎么想起跑到我书房里来了?你们大学的课程都没有什么任务和作业要做吗?”

  面色严肃的中年人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李鹤晚摇了摇头,看起来有些拘谨。

  李启凡叹了口气,喊他回自己房间,不要影响他的创作。

  “爸,为什么你要给这对情侣一个这样的结局呢?”

  “从感情层面上来讲,让这对情侣携手冲破现实社会给予的压力,在反抗成功以后终成眷属不是更振奋人心吗?”

  李启凡看着面露不解的儿子,默默说:“可这不是一部爱情小说。”

  “它的浪漫不一定需要用爱情的圆满来生发。”

  李鹤晚的心里闪过一点误解,他接着问:“所以爱情是一种庸俗的东西。”

  他似乎在极力为方才的心乱找一个答案,企图用父辈的创作经验来打压内心的彷徨。

  但这个坐在藤椅上的中年人却摇了摇头,反驳了他的说法。

  “你怎么会认为爱情是庸俗的呢……”

  他那张沧桑的脸上呈现出一点对自己儿子的不解。

  “鹤晚呐,你可能年纪还轻,还没有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所以会这么想。”

  “但我认为,拿庸俗去形容爱情其实并不妥当,”中年人语重心长地说,“而且我觉得,拿庸俗去形容人的任何一种感情都需要相当的谨慎,因为这个词很容易显露出你的偏见和对某种感情在意识上的不足。”

  李鹤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觉得对方的话很绕口。

  李启凡见他懵懂得很,鼻梁上的蝴蝶微微皱蹙着,看上去有点笨拙的可爱,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阵做父亲的慈爱来。

  自己的儿子比起他,长得更像妻子一些,这一点让他很知足。

  “好了,你回自己房间去吧,”他温和了沧桑的音色,“总之你要想了解什么,就去体验什么,这样谁都不能左右你的感受了。”

  他冲儿子笑了笑。

  李鹤晚那天晚上揣着父亲的那一番话,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对爱情怀有一种被蛇咬过的抵触,可他确定自己没有谈过恋爱。

  然而,他的脑海又不断地闪现过和纪逢逍相遇后发生的一幕幕画面,心里好似有一点隐秘的期待在不停地蛊惑着他掉进对方设下的陷阱里。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病了。一种让理智和情感分崩离析的病。

  他在这种病里艰难地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好久才勉强睡着。

  周一的清晨,李鹤晚在家里吃完早饭,出门的时候看见门口停了一辆陌生的轿车。

  当他看见坐在车里的青年的时候,才猛地回忆起对方之前说过要来接他的话。

  “李鹤晚,”纪逢逍喊了一声,把头往副驾驶的位置点了一下,精神利落地对他笑道:“上车。”

  这两天的难眠思绪又浮上心头。李鹤晚在原地站了会儿,看着青年的表情有点复杂。

  “怎么了?”对方调侃道,“嫌我车太low了,不肯赏脸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李鹤晚挪动步子,坐进了对方车里。

  纪逢逍一边给他系安全带,一边盯着他的脸看。

  “你这两天熬夜啦,怎么黑眼圈这么重?”

  李鹤晚看着对方打趣的表情,别过头没有理他。

  车子很快发动起来。

  由于出发得早,纪逢逍开车的速度就不是很快,恰恰是能够让李鹤晚看清窗外风景的程度。

  早上的空气很清新,他把敞篷收起来,让空气流通在车里,心情颇为愉快。

  李鹤晚静静地看着车外头的景色。

  车子开过一条小路的时候,一排排五颜六色的野花映入他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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