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华是一个omega, 一个意外分化成omega的普通女孩。
她的父母都是赌徒,每日每夜不是赌就是酗酒。
他们只有她这一个孩子,一个意外到来的小孩。
他们一个因为肝硬化死在她上小学的前一晚,另一个因为欠债被追债的人活活打死在她面前。
那时她刚满十二岁, 那天正好是她的十二岁生日, 她的母亲良心发现, 买了一块小蛋糕来学校接她回家。
她和她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亲眼见证了母亲的死亡。
母亲死的时候, 眼睛瞪得很大,就像一头受辱而死的老黄牛,手里紧紧攥着买给女儿的小蛋糕。
那只是一块很普通很普通的小蛋糕, 是她收到的第一块生日蛋糕,她的十二岁生日, 第一个本命年。
鲜红的血洒在塑料的外包装上,裱花的袋子由于鲜血增色, 一时艳丽无比。
那几个人见母亲没了气息,慌慌张张地一哄而散, 只留下黎华,愣愣地站在母亲的尸体前。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 雨渐渐下了起来,母亲的血融进泥与水里,与雨水一并有规律地冲刷着她的视线。
潮湿的气息随夜晚雾气蔓延,她忽然回过神来, 一把捡起地上的小蛋糕,一言不发地跑回家。
她不会做饭, 那天晚上她饿了一整个晚上,小蛋糕被雨水冲刷得面目全非, 奶油脏兮兮地粘在泡软的金黄色蛋糕胚表面。
她用包装盒里的塑料叉子叉了一小块,奇怪的口感,难吃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
一个孤独寂静的夜晚,没了酗酒的父亲母亲,她的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死一般的安静,她很快发现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和谐美满的家庭,不是和平安静的环境。
她一个人坐在深沉的夜晚里,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是这个夜晚唯一的声响。
除此以外还剩她的呼吸,平缓的呼吸起伏,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静静地思考一些事情。
最后她终于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她的生活,她的童年,她的一切不美满,无一列外全都来源于贫穷。
她的父母因为穷而烦恼,而梦想着暴富,所以不知疲倦地赌博,始终幻想着不劳而获的富贵。
那一晚,十二岁的黎华清晰地认识到了金钱的作用,之后她发了一场高烧,退烧后分化成了omega。
再过了几年,她越长越漂亮,陡然从曾经那个普通的小女孩,蜕变成了如今一举一动满是女神风范的美丽omega。
后来,她考上了一所还算不错大学,在发达的大城市里,她开始频繁出入各种交际场合,先是普通的适用于平民百姓的,后来档次越来越高,最后开始参加私人的舞会。
只是她的名声在圈内一直不太好,好像所有的alpha都和她存在点什么纠葛似的。
大家说她是完全不要脸的,长得清清秀秀看着也单纯,骨子里却是个小狐狸精,大学没毕业就学着电视里演的那样做小三。
她确实当过好几次小三,也拿到了好多钱,又借着对方的人脉关系,保研到了一所顶尖大学的热门专业。
读书大概是她唯一正常的干净的爱好,可她这个人已经很脏了,就算读书也没办法掩盖那些肮脏的本质。
在她遇见慕松之前,圈子里隔三差五就要把她拉出来谈论,作为本次聚会的笑料。
黎华当然知道这些事情,她辛辛苦苦从最底层爬到这种高度,该有的手段不该有的手段她多少都会一点。
她清楚哪些富太太小小姐嫌弃自己,也清楚哪些alpha可以划为猎物,又有哪些只能观望。
她借着自己的本事从中获取需要的一切,最主要的是钱,她攒了很多钱,在她这里,别的东西不能解决的麻烦,钱全都能解决。
她是一个极为纯粹的拜金女,就连她自己也坦然承认。
她说她是一个十足的、纯粹的拜金女,所以礼物那些没必要的东西能免则免,她想要的只有钱。
整个上层圈子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有一个叫黎华的omega,长得漂亮,技艺很是不错,用钱就能买到,物美价廉,是闲暇之余娱乐身心的不二之选。
二十一岁那年大学毕业,过了暑假她就要继续读研,她已经攒了五百多万,在那个时候,五百多万可以在首都市中心买三栋楼,非常可观的数目。
她是在大学毕业前一晚遇到慕松的,那天慕松穿得很正式,一个已经结婚了的alpha,听说有一个叫黎华的omega很有讨alpha欢心的本事,于是一时兴起,开着车来到对方学校门口,等待对方放学出来一睹尊容。
黎华和同学说笑着走出校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高档商务车,一丝不苟的顶级配饰和漆黑油亮的烤漆,她笃定这车的主人要找的人就是她。
她立刻挂上了捕猎时才用得上的微笑,性感与清纯完美而又和谐地散布在她的脸上。
慕松的目光穿过人群,远远地就把她认了出来。
在这之前他们其实并不认识,他们甚至从没见过面,也没有更深入的相互了解。
可他们确确实实能够从对方一个眼神或是一个轻蔑的小动作相互认出对方来。
慕松能给黎华想要的绝大多数东西,除了爱情,他能完全满足对方所有的幻想。
而黎华也是如此,除了爱情,慕松完全痴迷于她那独特的气质,明明生于泥沼,却依旧如高岭之花一般皎皎无瑕。
所以他们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干了很多荒唐的事情。
后来某一次,他们在做一些快乐的事情时,黎华忽然晕了过去,脸色苍白的美人如西子那般娇弱地晕倒在慕松怀里,慕松感觉心口有什么东西失守,稀里哗啦地宣泄而出。
后来医生来检查了一遍,全身的检查,检查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慕松着急地问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严重的疾病。
医生摇摇头,似笑似哭地说,夫人这是怀孕了。
慕松说她不是夫人,怀的也不一定是他的孩子。
但他从根本上还是希望黎华肚子里怀的是他的孩子,这是一种征服的快感,一种开疆辟地的成就感。
医生走后,黎华静静地躺在床上,依旧在昏睡之中,安宁平静的睡颜,比平时多出了许多不一样的滋味。
慕松怔怔地望着她此刻的模样,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另类迷人的根本原因。
很久以后,当他的妻子怀孕以后,也这么安静地躺在他身边,他才忽然发觉,这是一种充满母性光辉的温柔,一种让他深深痴迷的性感。
黎华醒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慕松守在床边,用一种从没有过的深情目光看着她,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慕松不是她唯一有过关系的alpha,即使到了现在也还不是。
像他们这种情人关系,本就无法要求对方怎么为自己守身如玉。
但这一次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落在慕松眼里,变成了一种特殊的所有物,一种只能属于他,而不能被他人玷污的私密所有物。
就像当时社会alpha对omega的普遍看法,已经结为婚姻关系的alpha将自己的omega看做一种专属的所有物。
可她和慕松从来都不是这种关系,以前慕松把她看做一次性的用品,看做没有既定数量的消耗品,所以能够放肆地进行一些快乐的事情。
而这一次,她在欢愉时晕了过去,再醒来时,慕松已经变了一副态度。
一种暂时说不清是好是坏的变化。
她疲惫地笑了笑,有点讨好又有点怵惕地问:“还要继续吗?”
说着她就坐了起来,一边伸手去解慕松衣服上的纽扣,一边俯身往他身边靠近。
慕松因为她这迫不及待的动作,忽然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怒气。
他站起来一把把人推开,沉声呵斥道:“你难道心里就只有这种事情吗?”
黎华愣了愣,仰着脑袋怔怔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是呀。”她轻快地笑着说,“是只有这种事情啊。”
她问慕松:“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在你老婆不在家的时候,把我叫到你家里来,不也是为了这种事情吗?”
慕松攥着拳头盯着她,一动不动的姿势,僵硬而有些咬牙切齿的目光。
她压低眉放轻声音,轻笑着问了句:“你怎么了?傻了?”
怜悯而又讽刺的微笑。
她似乎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和地位,她想要的似乎就是这样的人生。
可谁想一辈子当一个受人唾骂的贱人啊。
她的笑容其实很勉强,只不过她一向是个好强的人,不愿意将自己的软弱展现在别人面前。
“所以继续做吗?”她问。
她阴阳怪气地说:“中途搅了您的雅兴,真是不好意思。”
“继续吧。”她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快一点,一会儿做完我还要回去买菜做饭。”
她这么悠闲地躺在别人的床上,每天晚上,慕松躺在这张床上,他的妻子躺在身边,正好就是现在的黎华躺的位置。
她好像一点都不羞耻,这么悠然自得。
慕松自小接受的是一丝不苟的精英教育,从小到大他都是一副儒雅随和的模样,人模狗样的,很少将明确的愤怒表现出来。
他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的情人,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黎华问他:“不做吗?”
“不想做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不做了。”他咬着牙说,好像很生气,但黎华并不会去在意他的心情。
她关心的只有作为一个情人应该关心的事情,比如说:“为什么不做?”
慕松瞪着她,“做不了!”
他抬手将桌边摆得好好的青瓷烟灰缸摔到地上,骤然的声响打破原本的安静。
黎华依旧很平静,就这么沉默而又怜悯地看着他。
她不理解对方发火的原因,也不想去理解。
慕松单手按住她的肩膀厉声道:“你怀孕了,你知道吗?怀的是谁的孩子?”
你怀孕了,怀的是谁的孩子。
黎华很快接受了自己怀孕这件事,但她和慕松一样,也犹豫在了第二个问题上。
怀的是谁的孩子。
和她做过的人多得数不清,alpha、beta、omega,男男女女,未婚的已婚的丧偶的,她都做过。
所以这个孩子是谁的,这是一个问题。
慕松紧紧地盯着她,想从她那张漂亮的薄唇里听到自己渴望的答案。
她“噗嗤”地笑出了声,弯着月牙一样亮亮的眼睛开心地问:“对呀,是谁的?”
慕松死死皱着眉,根本没有她这样玩笑的心情。
她慢慢地收起脸上的笑,看起来有点正经认真的意思了。
慕松等待她的回答。
“慕松。”她说,“这是你的孩子。”
“我现在只有你。”
慕松听到她的回答,心里紧绷着的弦骤然一松,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后就听到黎华继续说:“你信吗?”
她又开始笑了,以前慕松觉得她的笑很甜很漂亮,像是凶狠野兽鲜少的垂怜。
曾经的他痴迷黎华的笑,现在却只觉得无趣。
他不满地说:“有意思吗?很好笑吗?”
黎华看着他,声音脆脆地问他:“不好笑吗?”
她仰着脑袋,看样子像在真情实感地疑惑,像个单纯可爱的小女孩,一个有点调皮有点活泼的小女孩。
“不好笑。”慕松肃着脸一板一眼地说,“一点也不好笑。”
他执意问道:“孩子是谁的。”
黎华戏谑地看着他气急败坏地表情,学着他的话重复道:“对呀,孩子是谁的?”
“你觉得呢,慕松,你觉得孩子是谁的?”
慕松瞪着她,眼圈渐渐泛红,浑身都颤抖起来,战栗的原因却不完全是恐惧。
“是我的吗?这是我的孩子吗?”
他跪倒在床边,捧着黎华散在床边的裙角,“是不是我的?”
他好像很希望这个孩子是他的。
如果是他的会怎么样,不是他的又会怎么样。
黎华咬着唇轻轻地笑起来,笑声脆脆的,见到他这般模样,她似乎很开心。
慕松出生在显赫的大家族,祖辈豪富,到了他这一辈也丝毫没有衰退。
他是一个位高权重的alpha,和黎华小时候经历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他和她的父母不一样,也和那赌徒,那些追债的混混不一样。
他是众人眼里最最高贵的那一类人,也是最看不起黎华的那一类人。
可他现在跪在地上,哭着问她,这是不是他的孩子。
是或者不是都无所谓。
黎华摸摸他的脑袋,他的脑袋毛茸茸的,摸起来很软,像一只没有攻击力的小猫的肚子。
“是呀,这是你的孩子,你要留下来吗?”
要不要留下来。
慕松赶紧回答:“要,要,留下来,把孩子留下来,我让他继承我所有的财产,你,你也可以,只要是你想要的,只要是孩子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们。”
他哽咽道:“把他留下来吧。”
黎华静静地靠坐在床上,听他说完这么一大通话。
“慕松,你在说什么?”
她问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有老婆,你有家庭,你是个alpha,你要对所有爱你的人负责。”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慕松哭着说:“我知道。”
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年轻人,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还没有到三十岁,还有很多青春很多冲动。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知道后果。”
“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把他生下来吧。”
黎华没看着她,语调轻快道:“当然要生下来,她是我的宝贝。”
她扭头看向慕松,一字一句清晰道:“这其实和你没关系。”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小孩,他们之间从来都只是临时标记,百分之九十九的萍水相逢,和不到百分之一的怀孕的概率。
这怎么可能是他的小孩。
黎华知道这是谁的孩子,但她不敢说,也不敢去挑明这一切。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性alpha,她足够成熟,足够理智,绝不会同意黎华把孩子留下来。
即便她是这么爱她,这么痴迷她的一切。
而处于局外的慕松,反倒是不依不饶地坚持,说既然这是他的小孩,他就要负责。
他对自己的妻子好像都没有这么上心,一个无伤大雅的情人,一个情人怀的私生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冲动。
或许是因为以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一种由创造生命所得的成就感。
黎华从慕松的家里走出来,路上的风景依旧如此,和曾经的她在事后半夜独自离去的所见相似。
寂寞的街道与萧索的月光孤独相依,她与她的影子沉默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穿着奶白色的长裙,肚子里有一个小小的孩子,算算时间,快要两个月了。
黎华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才二十出头,就好像作恶多端终究遭到了报应,她怀孕了,没能全身而退。
她走了一会儿,晚上的风有点冷,即使已经快到夏天,但还是冷,她被吹得止不住发抖,满脑子都是和小孩相关的事情。
她将一个人孤单地怀孕,孤单地生产,孤单地将她的孩子抚养长大,孤单地承受她所选择的这一切后果。
她在市中心有一套一室一厅的公寓,周围的租客都是一些早九晚五的商务人士,只有她这么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其实大家都猜得出来,这么漂亮一个omega,气质不俗,虽总是笑着,却有一股拒人千里的气质。
像她这种人,被包养是很自然很合理的,她眼里有很多悲伤很多无奈,所以才对这种关乎人品或是伦理的问题毫无所谓。
所以这些事情,这些事情招致的后果,本就是她该食的恶果。
她不是一个好人,她出卖自己的尊严,出卖自己的身体,换来一些没有意义的财富,换来高高的位置。
她在这位置上看到的一切风景都如镜花水月,离她那么近,却并不属于她。
她回到家,独自坐在冷冷清清的客厅沙发上,隔壁的住户在放经典的动画片,楼上的一对小情侣踩着拖鞋走来走去。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万籁俱寂,她没有开灯,沉默地置身于黑暗中,她想起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正逐渐成长的小孩,腹部血液的流转随着这样的自我认知变得清晰。
她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小腹,就这么看来,什么都没有,平坦的小腹,和以前一样。
那次她其实吃了事后的避孕药,因为不想怀孕,不想在这种时候怀孕。
为什么吃了避孕药还会怀孕。
她在便捷药店买了一整盒避孕药,一天一颗,一共吃了三天。
她仔细回想当时的场面,忽然想到避孕药对怀孕的影响。
所以她吃了避孕药,会不会对肚子里的孩子造成伤害。
这其实也没什么,可她忽然慌了起来,怎么也坐不住了。
那时候还没有电脑和方便的手机,上网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更没有轻松的网上咨询。
她把手放在肚子上,没有任何生命的征兆,只是因为她今天在做一些快乐的事情的时候晕了过去,慕松找来医生,医生说她怀孕了。
所以她就怀孕了吗。
她心里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像是忐忑,又有点侥幸的猜测。
如果只是误诊,如果压根就没有怀孕。
她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周围亮起来了,弯弯的月亮从乌云后面钻出来,她穿着长长的裙子站起身,低头就能看到平坦的腹部,安安静静的,仿佛怀孕这事只是一个滑稽的猜测。
如果没有怀孕,下次就要小心一点了。
她一边在心里这么想,一边又披上了件外套准备出门。
外面的风有点冷,现在是特殊的时期,不能感冒。
再去医院确认一下,总归没有问题。
这些事情其实应该白天去做,可她等不到白天,她心里毛毛的,只想现在就确认。
她好像不想怀孕,可一想到这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又觉得怀孕是一件很甜蜜的事情,是她这么多年以后做的第一件有意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