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当他们开出两公里之后,一直沉默的维克托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我还是想问。”

  “问吧,问吧,”勇利无奈的说,牢牢的攥着方向盘,“快把它排出体外吧。”

  仰躺在副驾驶座上的维克托猛地坐直了身子,神情兴奋的就像闻到了羚羊的猎豹。

  “你是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个装青少年的办法呢,”他兴致勃勃的问道,“还是你已经这么做好多年了?”

  “……我就不该让你问出来。”勇利嘟囔道,为了掩饰尴尬,他伸出手试着去调节音乐的音量,现在它正缓缓地播放着一首toni brax的悲伤情歌,他的手在半空中被维克托一把抓住了。

  “专心开车。”维克托说道,他的手心滚烫,勇利哆嗦了一下,收回了手,他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的打量了维克托一眼,后者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将音量调低了一些。

  勇利清了清嗓子。

  “人们一直这么说!”他解释道,“你知道我想在超市买个酒有多难吗?……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利用一下。”他说着自己也笑了,“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儿子。”维克托回答道,“甜心你说的都对。”

  他的声音好像裹了一层蜜糖,勇利忍不住一阵恶寒,维克托看着他的表情哈哈大笑。

  勇利瞟了他一眼。“我为我妈感到遗憾。”他顺着维克托说道,“怎么就瞎了眼了呢?”

  “不许你这么说你妈妈,”维克托严厉的说,“她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女性,如果她没在你长大的过程中扮演很重要的角色也不是她的错,你知道她们隐形人就有这点不好——你看不见她。“

  “哦,真的吗?“勇利说道,装出孩子一样的嗓音,“既然你看不见他,那我是怎么生下来的呢爹地?”维克托再也板不住脸,他朝后仰去,捂着额头哈哈大笑。

  “我们谈过这个了儿子,”他将双手放到后脑勺上,惬意的说道,“你是喜鹊叼来的。一个超大的……”他比划了一个西瓜大小,“霸王喜鹊。”

  “……”勇利笑了,“是不是永远也别想有人在厚脸皮这件事上赢过你?”

  他的副驾驶思考了一下。“确实是那样的,”他诚恳的说道,“没错。”

  勇利无话可说,他又开了一会儿车,大约十多分钟之后,他感到脸颊发酸,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傻笑,他赶紧试着调整表情,就在这时,维克托的声音又从后方传来。

  “所以说你会开车。”他说道,勇利瞥了他一眼,只看见了一对儿跟着音乐节奏抖动的大腿,维克托把椅背放平到极限,把车厢变成了临时的阳光沙滩。

  “……我当然会开车。”勇利说,尽量显得不动声色,尽管他知道所有有关维克托缺席的那些年发生的事都是一个敏感的痛点,“高中毕业那年我学的。”

  “和披集一起?”维克托问道,“我就问问,没别的意思。我保证。”

  “你知道我们做什么都一起的。”勇利只好说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维克托说,“他确实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他听上去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他对披集态度的转变让勇利感到受宠若惊——胜生勇利渴望维克托的肯定,在所有方面都是如此,他当然希望维克托喜欢自己的朋友,但就在披集差点从他鼻子底下把自己劫走之后?这好像有点奇怪。勇利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维克托察觉了。

  “怎么?”他说道,“一个老爸不能夸儿子的朋友两句?”

  ——看来维克托已经对老爸这个角色上瘾了。勇利只好回答道:“当然可以,老爸。”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但我以为你会很生气……”

  “你交了一个敢为你违抗教授命令的朋友,我为什么要生气?”维克托说,“我很高兴。”但他并没有笑,当然也没有露出不高兴的样子,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淡淡的,好像沉浸在思绪中,对听到和说出的话都不甚在意的样子,这让勇利不禁好奇他究竟在想什么,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他是维克托尼基弗洛夫,他是一本紧紧关上的书,如果他不想泄漏自己的心事,你就是拿凿子来,也是白费力。

  几分钟之后,音响里再次传出了泰勒斯威夫特的歌声,维克托坐直了身体想要去换一首,勇利阻止了他。

  “不,别换了。”他嘟囔道,“就听她吧。”

  维克托细微的笑了一下。“都听你的,儿子。”他说道,这一次他没有躺回去,反而把座椅调直了。

  “那么,”他说道,终于结束了若有所思的状态,“你有车了吗?”

  勇利含糊的咕哝了一声。“你千万别给我买车!”他想到维克托一贯的表现,赶紧声明,维克托靠在车窗上哧哧的笑起来。“我有一辆单车*了。”

  “单车(注*)?你是说那种脚踏车吗?”维克托说,忽然扭过头来盯着他,“胜生勇利,你别告诉我……”

  胜生勇利的脸火辣辣的红了。

  “好吧好吧!”他大声掩饰着尴尬,“我买了一辆摩托车*!”

  “……”维克托猛地坐直了,脸上带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他震惊的说,“你什么?”

  “我买了一辆摩托车。”勇利说,“怎么啦?……我觉得……挺酷的……”

  “……”维克托无声的靠在椅背上,笑得浑身发颤,显然是觉得“摩托车”和胜生勇利两个概念拼接在一起非常滑稽,勇利连耳朵都红了。

  “你是我老爸,”他不服气的嘟囔着,“你应该支持我每个决定!”

  “哦甜心,”维克托乐不可支地说,擦掉了眼角的泪水,“但是这是……”又是一阵大笑,然后他坐直,揉了揉眼睛和发酸的脸颊,“我不笑了,我支持你,儿子,我相信你一定帅呆了,真的……但是安全吗?”他的忧虑看上去是真的,勇利感到更加难堪了。

  “……不太知道。”勇利说,“我本来是买了它好节省点上课的时间的,你知道从大二开始我们有一门无线电课程是在城市的另一头上吗?我是想节省点路上的时间,但是我刚买了摩托车没两天,那门课就挪到这边来了,离我们的公寓只有……两条街……”他越说语速越慢,忽然意识到什么,“啊”了一声。

  勇利狐疑的看着维克托,“是不是你……”

  “好啦,好啦!”维克托举起双手投降,“被你发现了,但我要说一句,那是因为你总说没时间见我!我以为把你的教室都挪到你的公寓周边来能让你有点自由时间,这样咱们就能……你知道,吃个午饭啥的。”他耸了耸肩。勇利脸上的笑和热度都一起慢慢退散了。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他讪讪地说,“那只是一个借口。”

  “是啊,我真傻,你的老爹年纪大了——”维克托伸了个懒腰,“当然,我更愿意去相信你有客观的理由……这样我能说服自己不去怀疑是'我'把你吓跑了。”

  勇利攥紧了方向盘,“我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急急忙忙的解释道,“我……”实际上他的大学生活也曾经过得犹如一团乱毛线,就跟每个大学生一样,但维克托一定不理解,他很难想象大学时代的维克托坐在一堆邋遢的年轻人中间抽一根烟,或者在兼职工作和小组作业之间辗转的场景,不管什么事,他都是井井有条、不慌不忙的,他是天生的冒险家,但从来也不冒失,这叫勇利十分羡慕。

  “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事要做。”维克托说,胳膊抱在胸前,看起来很平静,“我很高兴。”他说着很高兴,但并没有表现得多么开心的样子,他的语速很慢,像是在从无数飞速旋转的思绪中尽力选取一部分理智的表达一般,“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他忽然说道。

  不等勇利开口,他又说道:“你总是很孤独,没什么朋友,除了跳舞和看电影也没什么别的兴趣……从那时候起,我就把你开不开心当成了我的一个……责任。”他将手搭在勇利肩上,像个真正的大哥那样揉了揉勇利的肩头,将源源不断的热度和力量传递给自己的弟弟。“我猜我只是……没来得及习惯这个新的你。你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你不再需要我替你找乐子了。”

  那一刻勇利差点冲口而出“我永远需要你”。他当然永远需要维克托,如果没有这个人,他该仰望谁,他该钦佩谁呢?他该为了谁去变成那个只靠他自己永远也无法成为的人呢?人们常说一个人要为自己而活,但勇利却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儿,是因为想要朝着维克托靠近,想要以他为榜样,让他为自己自豪,才能将自己的极限推的更远,否则,他早就该对自己感到满意而停下努力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而维克托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中,这让他加手足无措。

  “我们总可以找到新的相处方式的。”他忙乱的说道,感到了徒劳,维克托没有看他,“我们总可以……”

  “我很乐意那样,”维克托说,终于看了勇利一眼,“但我想那就问题所在,不是吗?……我们没有时间了。”

  注:摩托车和脚踏车都可以用bike来表达,维克托这里玩了个双关,并且也有他一时间难以相信勇利会去骑摩托车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