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我还不认识你,就已经讨厌你了,我不知道还可以这样……你有多面目可憎你知道吗?”
我说:“我不知道。”
我拿出了手机,翻阅日记,试图找到自己面目可憎的时候,挖掘自己面目可憎的原因。阿槟说他爱我,他觉得我可恨。我在他眼里是面无可憎的吗?我曾想努力忘记谁吗?
业皓文说:“我拍了你的照片,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拍,拍来干什么,我到现在都说不清,你什么都说得清,想得清……”
我说:“你是不是成绩很差,嫉妒我读书好?”
他轻笑:“得了吧,我也不差。”
我说:“你也记记日记吧,吾日三省吾身,这样很多事情就能想明白了。”
我翻着我的日记:“就算一时间想不明白,但是事情记下来,回头再看看,一定能自己找到答案的。”
我相信日记里一定有能让我明白我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我的所有行为,所有举动的蛛丝马迹。
日记里有我的经验教训,我的领悟,我的总结。我会从日记里学到很多道理。
业皓文说:“记日记就行了?就能明白为什么我爱你?为什么不像爱别人一样完全地爱,有时候我不止想给你一百,想给你两百,三百,有时候还想给你负一百,想把你绑起来,锁起来,脑袋里全是很阴暗的想法,我觉得自己很可怕,爱不是很光明,很正能量的东西吗,爱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恨他?怎么会这么阴暗?有时候真的不想见到你,再也不想想你了,再也不想自己变得那么可怕,但是我想到你,很多次。”
我没空和他争辩抬杠,我认真地看日记,我找,找啊找。我不想听到他说对不起,说我爱你,它们肉麻又恶心,还不切实际,我是这么想的,我知道的,但是他说对不起,说我爱你。我没有生气。
我以为我懂了很多道理,我以为我有了很多经历,我全写进日记里,我就不会忘记,我就能从中吸取经验,学到教训。
但是,我还是学不会不伪装,不粉饰。不幻想。
业皓文问我:“不玩牌了?”
我看着手机,说:“可能我的本质真的是好的,但是发生了很多事,业皓文,我不爱你。我不会。”
业皓文说:“我可能也根本不会,不懂。”
他在手机上打字,我看了眼,他搜索:爱是怎么一回事。
跳出来的是一首歌,偶像剧主题曲。我们互相看看,各自抽烟,都笑了。
晚上九点二十,我和业皓文到了天星。s回来了。看到他,我又惊又喜,坐到他边上,问他:“盒盒有去找你吗?”
他说:“盒盒来了台湾,后来又走了,现在在斯里兰卡。”他说,“他会寄明信片给我。”
他问我:“盒盒妈妈还好吧?”
他看到了业皓文,业皓文接了句:“还好,还是保守治疗,不想做手术。”
s笑笑,目光移到了我身上,我也笑,倒茶,喝茶,在纸巾上搓搓手指,说:“她挺想盒盒的。”
s点了点头,说:“他自己做的选择,他是有能力和勇气承担后果的人。”
我喝茶,招呼阿铭过来点菜。
菜点完,小宝和范经理一前一后进来了,小宝看到s,惊呼了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四下张望:“盒盒呢?”
我说:“他在斯里兰卡。”
小宝问:“斯里兰卡在哪里?”
范经理敲他的脑袋:“多读点书!”
小宝摸摸头,吐了吐舌头。看到我,他朝范经理直嚷嚷:“范经理!你怎么不说可以带家属?那我就叫肖灼来了嘛,省得他问东问西!”
范经理又是一记毛栗子,说:“谁是你经理?谁是你经理?”
我一望范经理,他坐下了,清喉咙,说:“房子捐出去了。”
s说:“我回来办点手续,房子以后就归文物局了。”
小宝张着嘴,没说话,坐下了,喝了口茶,双手放在桌上,弯着腰,忽然说:“那好再来……就没了?”
没人接话。店里还有别的客人,他们说话,碰杯,大声笑,低低咒骂。
我给小宝倒茶,看大家,说:“我点了美极鸡翼,凉瓜排骨,炒米粉,小炒皇,还有一道蒸鳗鱼,你们要加点什么吗?”
s摇头,范经理的手指来回刮茶杯,刮了很久,说:“喝点酒吧。”
我们加了半打啤酒。
菜上了一半,小宝接了个电话,走到外面讲电话。我从烟盒里抽了根烟,s给我点上,我也给他点烟,他还是抽万宝路。我看看他的烟盒,我们两个互相抬了抬手里的香烟。
就是这个时候,一个戴兜帽的男人从厨房的方向走了出来,他走得很快,步子又大,他径直走到了s面前,他的侧脸在我眼前一闪,手伸进外套里拔出一把枪对准了s的太阳穴。
我看到眼下的一道疤。是肖灼。
我往外张望,天星外面,小宝正背对着我们,面朝马路的方向,他好像在等人。
s没有动,范经理跳了起来,肖灼抠下了扳机。业皓文握住了我的手。
那一瞬,我的脑袋一片空白。那一瞬,我抖了下,我感觉到业皓文也抖了下。
枪没响,肖灼又开了好几下,还是没响,s好整以暇,抽烟,瞄了肖灼一眼,从西装外套里掏出一把枪放在了桌上。范经理赶紧扔了块餐巾过去,遮住那手枪。肖灼一颤,落荒而逃。阿铭朝我们走了过来,问着:“怎么了?怎么了?”
整店的人都在看我们。
我拿出了手机。
业皓文说:“你等等,先别报警,要是警察来了,查到他的枪……”
我删了所有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