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希利恩北部已沦为无人的荒野,除去监视魔多的前哨,鲜少有人在此活动。白城的使者从埃敏阿尔能丘陵折向南部,沿河而下,在尚有人聚居的城镇与村庄停留,检查河道水位是否危险,连绵阴雨又是否对房屋造成了一些影响。雨水影响了他们行进的速度,许多道路都变得一片泥泞,污水漫过坑洼处叫它们变得难以辨识,马匹也得放缓脚步以避免因踏空而受伤。索龙哲尔表现得不怎么悠闲,他得向城镇与村庄的管事者了解居民们的生活情况,也得亲自去确认河岸边是怎样的景象。他的靴子上沾满了泥,淋湿的发梢贴在脸颊边,每个夜晚歇下身来时都显得很狼狈。

  他睡得不早,睡前还要抽出时间来挑亮灯火记下沿途见闻,以便在回去王都时向宰相汇报。雨水对莱戈拉斯的影响更小,他还是像往常那样,行路时陪在杜内丹人身边,但当他们在人群中找到落脚的地方时,他并不特别积极地与别人接触。这一次他们不是来动武的,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备着弓箭与佩刀。他从幽暗密林带出来的那把长刀仍然挂在他的同行者腰间,在过去的几年里,他都没有分毫要将它收回的意图。

  而这男人显然也用得好精灵打造的刀具,迄今没找铁匠帮忙再打一柄剑。他驭马行过河岸边时,刀鞘从他的斗篷底下探出一小段来。它沉默地留在他身边,并不太显眼,但在关键时刻能够救他一命。作为一件礼物来说,这就很好。

  他们一路向南走,经过乏味的平原,经过颓败的森林。在更北边,在丘陵的另一端,本该是刚铎最美丽的花园。如今北境困于末日火山爆发过后浮游的灰烬之中,南境饱受战乱之苦,弯月形的封邑每一年都变得更为枯寂破碎。居住于此的人们还未丧失希望,但也不知时下脆弱的平静还能支撑多长。

  雨水逐渐变得稀少了,精灵也变得沉默。在望向南方的天空时,他会想起自己过去的梦。仿佛有一种命力盘亘在伊希利恩的土地上,此前就曾向他发出警示,这会儿还在轻声呼唤他。到这里来——山岭在说,河流在说,林中古老的莱贝松在说——回到这里来。他跳下马背,靴底踩进阵雨结束后湿润的草壤里。他将马留在路边,也不多栓一下,反正即便它走丢,他也能用唿哨将它唤回来。他迈向林荫,垂落的树叶尖端坠下水滴,击打在他的斗篷上。他将兜帽掀开,在潮湿的风中深深呼吸。“莱戈拉斯?”他听得身后传来呼唤。他抬起单手摆了摆,示意自己不过是兴致使然要走上一遭。

  他往前走,踏过断裂的枯木,踏过裸露的泥土。他从林叶下寻到一条道路,路旁稀稀落落地生着苜蓿草。雨后的路并不好走,他走得深一脚浅一脚,不时有更多水滴落在他的额脸上。当他迈过一段凸出的树根时,他察觉到自己其实是在悄然步入梦境深处。弥漫在林间的静寂被梦的回响给扰乱,他的足边生出百里香与鼠尾草,库露瑁勒达垂落的花串拂过他的脸颊,西尔凡精灵沿着溪流边行走边放声歌唱。他从夏末秋初走回繁茂春日间,每多走一步都深入迷境。复苏的森林在欢迎他的到来,树木的卷须与柔软的藤蔓悄悄挨上他的手臂与双足。好像只要他留得更久、进得更深些,他就能将自己的根须也探入土地。

  这一次他没有在梦中见到死难,而只见到苏生。命运悄然调转了引导前路的箭头方向,呈给他别样的预示。他拨开梦境的帷幔,他闯进热闹而美丽的乐园。他沉浸在此情此景中,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来路。

  有谁踩到了一根掉落的断枝,发出一声脆响。人类从树影中走出,像也不像他认得的那个游侠。人类的面目轮廓未变,但仿佛已被岁月打磨出了更多的成熟睿智,像已经结束了漂泊,像一位伟大国王。他闯进这方梦境里,点缀了它,叫乐园的光辉都向他身上流淌而去。幻象在减淡,白日的梦影正在远离精灵的遐思。莱戈拉斯定下神来,仍然凝视着那双眼睛。

  “我记得你同我讲过,”他开口道,“我改变了一些。”

  “是我见过的精灵中改变最快的。”人类坦诚道。

  “在我身上的确发生了一些好事。”莱戈拉斯说。梦影离去了,欢笑与歌声都消失了,森林又呈出本来的颓败模样。他见过这样的侵蚀痕迹,在密林中,在多古尔都附近,在灰色山脉之下,从南至北遍是灾难的留痕。“你应当也知道,精灵会因自身所热爱的事物被侵蚀、毁坏而倍感苦闷,强烈的哀痛足以令他们心碎。”他缓缓说,“如今黑暗笼罩在中洲大地上,战事绵延不休,我的许多同族都会在疮痍间面露悲伤。”

  人类专注地望着他,神情变得忧郁,又添了些真挚悲悯。“你的心也曾随着应有的宁静一同破碎吗?”

  “我不能否认。”莱戈拉斯回答道,“即使是现在,我也听得见这片土地的悲叹。山丘会崩塌,溪流将枯竭,树木在死去。没有哪一个精灵会在面对此情此景时全然无动于衷。”

  人类走向他,离他更近。“我不该带你来吗?”他听得这样的问话。他知道对方是在真心实意地为他难过。他轻轻摇头,抿起浅笑相应。

  “逃避无济于事。”而后他说,“何况萎缩的森林也一样是森林,这一带可比米那斯提力斯那种满眼都是岩石的地方更适合我居住。”人类表情一僵,显得更苦闷了几分。这把莱戈拉斯逗乐。“我不是在怪罪你。”

  “为任何事?”人类小声问他。

  “为任何事。”他认真地回答。

  为拾回的箭矢,为无言的星夜,为洛汗的草原,为刚铎的心脏。为试探和邀请,为同行和同归。为连结的纽带与誓约。他的生活变得意外频发,不复过去那般单调平静,也很难说那些波折全都是惊喜。但他是自行选择了这条道路,时隔许久他又再度认清。而他的选择终将回馈给他更多美丽之物,有如当下,在他步入伊希利恩的森林之时,他的心间传出歌吟。

  那是遥远未来的预兆吗?他不能确信。梦境的余晖仍然凝聚于人类之身,令其同时显得沉稳、真挚又年轻。“你还没说完。”人类低声道,眼目中透露出一点儿莽撞之意,还有些罕见的慌张试探,“你身上发生的好事是什么?”

  我知道那些梦境与你息息相关,莱戈拉斯想。总是如此。畏惧之事,渴求之事,死境与生机。他伸出手去,一股冲动在他的胸腔中徘徊,要他坦白更多,要他明确地道出自己的心的去向。他的指腹碰到人类的面廓边缘,轻柔地拢住。他踏前一步,想要凑过去耳语,却也没有真的那般冒进。

  “我寻到希望。”他喃喃道。

  他的手掌贴得更紧,碰到了人类的唇尾。他突兀地想起曾经依附在他掌心的炽热感,似火焰燎燃。他可以就这样继续向前,抵上对方的前额,侵吞彼此的呼吸,比临别前匆匆忙忙的触碰更为平稳醇厚。人类的双眼变得深暗,有如染上昏沉夜色。谁都没再言语,谁都没有躲避。

  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脚步声。不属于鼠类与走兽,但也不太钝重,更像是轻盈地浮于草壤之上,只是因为不在追踪和狩猎才没有刻意掩饰得无声无息。这种脚步声于常人而言很难辨识,于他而言则更熟悉。莱戈拉斯诧异地瞪眼,没想到会在这一带遇上别的同族。待到那脚步声更近,与他同来的人类也察觉到了。他们迅速交换眼神,旖旎氛围也就此淡去。莱戈拉斯侧转过身,就是否要与同族相见这点犹豫了片刻。他迄今未在白城留名,也是不愿对外传递出不准确的讯息。来的若是黑森林王国的子民还好,若是别处的——

  他还未拿准主意,人类已经先一步行动,替他拉起兜帽,在他的视野暗下一半时留给他一个微笑。随后人类迈向脚步声的来路,站在了更显眼的位置上。莱戈拉斯松了口气,而在他们错开身位分别站定后,那个不知为何漫步至此的同族也进入了这片空地。也许是被交谈声引来的?莱戈拉斯背对后至者站立,在静默间兀自揣摩着。这阵沉默没有维持太久,后至者的声音很快在林中响起:

  “埃斯特尔?”

  莱戈拉斯眨了眨眼。

  “哈尔迪尔!”人类的声音应答道,“罗瑞安的哈尔迪尔——你怎么上这儿来啦?”

  听得出他还挺惊喜的,语调都上扬了。

  “我倒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呢。”哈尔迪尔说,“你这身打扮已经不太像游民了。那是白树的徽记吗?你正效力于刚铎?”

  “如你所见。”人类换回了通用语,“米那斯提力斯的人们所认识的我叫做索龙哲尔,他们只知道我孤身一人从北方来。”

  “你着实很谨慎。”哈尔迪尔说,“这里离魔多太近,谨慎是必要的。”

  莱戈拉斯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只觉得心头有些憋闷。仔细想来,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罗斯洛立安也没什么,谅居住在那里的加拉兹民也不太在乎密林于公还是于私有没有在跟人亲善。倒是这人类身上还有多少不为他所知的秘密?当然啦,当然啦,在瑞文戴尔长到二十岁才出门去的家伙不可能跟精灵全无交情,但瑞文戴尔的常住民也就罢了,他怎么跟罗斯洛立安的使者也有些联系?

  这肯定算不上是他们共有的秘密被分享了出去,只是莱戈拉斯这才清晰地意识到,这杜内丹人的身世来历在某一个群体中本来就不是个秘密。毕竟再仔细想想,当他离开那方战地之前,他父亲所掌握的信息都不比他少。杜内丹人一直在游来荡去,他当然不会是在此人在瑞文戴尔之外唯一认得的精灵了。此前一直模糊的概念至此有了实感,莱戈拉斯忽然有些气馁,他拖着脚步转过身去,又一次把兜帽掀开了。

  罗斯洛立安的使者立刻认出他的脸孔。“莱戈拉斯?”哈尔迪尔惊讶道,“幸会、幸会,瑟兰迪尔之子……你这是……”

  “和他一起从米那斯提力斯来。”莱戈拉斯指了下站在一旁的人类,“需要我先做出更详细的解释吗?”

  “我听说过刚铎境内一直留有精灵的踪迹,不急于远走,反倒像是留居在人群之中了。没想到是你。”哈尔迪尔说,“是什么令你亲自跑出来了?”

  消息一如既往的灵通,莱戈拉斯想。“国王的指示。”他说,“他要我找到杜内丹人。”

  “这是否代表幽暗密林终于又向外界多递出了一份好意?”哈尔迪尔问。

  “我不能妄下定论。”莱戈拉斯回答道,“我不是作为使者留守此地的。”

  他们审慎地对视片刻,而后哈尔迪尔说:“我明白了。”他们依照精灵的习惯抚心见礼。在放下手后,莱戈拉斯将目光转向那个人类。伊姆拉崔的埃斯特尔!他用眼神询问,但大抵没能很好地控制住脾气。人类在目睹他们互相见礼时也露出了思索之色,但精灵们的寿命极长,在同为长生者的情况下,谁与谁相识都不算太过奇怪。许是想通这点,他并没有反投来问询的目光,而是温和地迎上莱戈拉斯的瞪视:

  “我来说明。”

  “你们在瑞文戴尔见过,对吗?”不待他给出解释,莱戈拉斯先抢白道,“毕竟在守卫边境之外,哈尔迪尔兼负着把握罗斯洛立安之外各地区动向的职责,多认得一个在埃尔隆德膝下被抚养大的家伙也不奇怪。”

  “过去我游荡于罗瓦尼安时,也在森林之外碰见过他几回。”埃斯特尔补充说,“不过那阵子我们都各有任务,总是很快就分别,也没有坐下来相聚的机会。”

  “很显然,”莱戈拉斯说,“我不该低估你和精灵打交道的能力。”

  他微微撇嘴,自己也知道这并不值得生气。人类张了张嘴,一时间没能接上话来。结果是哈尔迪尔顺畅地接过了话头。“这回我的任务时限很宽裕,也不急着回去罗瑞安。”哈尔迪尔说,“我们也有很久未见了。那么,黑森林的莱戈拉斯——要找地方坐下来共饮一杯吗?”

  “那敢情好。”密林精灵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们走出树林,用唿哨唤回了马。当他们抵达最近的城镇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许是因为这里靠近渡口,客栈里头很是热闹,不少船工和商人在扯着嗓门吵嚷,大个儿的酒杯在桌上来回碰撞。他们先在客房里放下行囊,而后在楼梯下方的阴影里找到一张不太起眼的空桌,就这样安坐下来。这里的商品跟国王的美酒库存当然没得比,不过在米那斯提力斯待了这么些年,莱戈拉斯对一般店家售卖的麦酒质量大致心里有数。

  哈尔迪尔倒是随身带着酒壶,他从中匀出三小杯的量来,抢在麦酒端上来之前先招待了同桌的两位。他们简单地谈到各自的来意,都算不上是什么机密。哈尔迪尔的任务没怎么变过,在罗斯洛立安的边境不受侵扰时,他就会抽出身来行走于荒野、平原与人类王国之间,再将各地的消息带回到黄金森林,这次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地走一遭。白城的使者提到雨水、河流与沿岸的城镇村庄,幸好这一年里没有真的发生更多灾祸。莱戈拉斯提了两句自己所知的密林南部的近况,也没有更多话可说。这些散碎言语足够让他们频频举杯,酒桌边的空杯愈来愈多,罗瑞安的守卫面色红润,尽管坐得还很端正,笑起来时已经不那么稳重了。

  “我记得你酒量不太好。”埃斯特尔说,“过去你跟我的义兄们一起喝酒时,总是在他们也变得不胜酒力之前就开始说胡话。”

  “现在你已经长到不会被他们拦在酒杯跟前的年纪啦。”哈尔迪尔感慨道,“人类长得真是快,我还记得你更小的时候……个头可能也就比矮人稍微高点。”

  他边说边伸出手比划,划拉出的高度没比桌沿高太多。“也没那么矮。”埃斯特尔纠正道,“那会儿我都已经学会用剑了。”他们就互相认识的时点讨论了几句,莱戈拉斯越听越好奇。他没见过还留在瑞文戴尔时的埃斯特尔,他只能用想象力在自己的脑子里大致勾勒出那么个形象来。懂事很早,相当机灵,小小年纪就开始练武,和精灵义兄的关系也很亲近。他是从几岁起参与战斗的,才能在二十岁就有本事出外闯荡?当他更加年幼的时候,他又是什么模样?

  他走了神,举杯饮酒时也更寡言。不知是不是错觉,从某一刻开始,哈尔迪尔的笑声变得有点傻兮兮的。按说杜内丹人的酒量也不差,但当莱戈拉斯回过神时,埃斯特尔已经在打酒嗝,看上去随时会一头栽到桌上。莱戈拉斯认真回忆一番,意识到他们此前的确没这么敞开来喝过,都不过是在佐餐时浅尝辄止。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个在大多数事情上都游刃有余的男人喝过头。

  在真的倒在桌上之前,男人紧盯着他和他手边的一堆空杯。莱戈拉斯耸起肩膀,眼见着男人身子一歪,最后拿着的酒杯随着手臂的下垂而落下地去,就这么趴到桌沿不动了。哈尔迪尔还在笑,没失去意识,不过嘴里说着的也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胡话,通用语和精灵用语都混在一块儿。莱戈拉斯摇摇头,伸手探了下埃斯特尔的鼻息。他又打了个酒嗝。

  “没事乱逞强。”莱戈拉斯咕哝道,“每次都这样,倒是不介意给我添麻烦。”

  他把这位难得喝得神志不清的白城使者从桌边拉起来,架在了自己的肩上。还好这回不是中了毒伤又失血过多,他的动作不必太小心。他们已经在客栈里定好了房间,需要磕磕绊绊地走上楼梯才能到。哈尔迪尔要的是另一个单间,而且他还没失去意识,多半还能自己站起来走动。莱戈拉斯多看了他一眼,决定先把他留在这里。

  “莱戈拉斯。”这时哈尔迪尔说,“你变得比从前更喜欢人类了?”

  莱戈拉斯定住脚步。他想罗斯洛立安的外使还是敏锐,尽管这会儿也喝得醉醺醺,口吻好似在快快乐乐看好戏,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那种,非常奇怪地与兴奋打听密林外事物的陶瑞尔有几分神似——也这么状似无意地直击重心了。他没有立刻回话,哈尔迪尔兀自说了下去。“你留在刚铎,你跟杜内丹人同行。”哈尔迪尔说,“你不仅是恰好跟他同路,你还在帮忙照管他。”

  “国王要我来找他,巫师要我看好他、别让他轻易弄丢小命。”莱戈拉斯说,“这足够作为理由了吗?”

  “你自己的心是怎么说的?”哈尔迪尔反问道。

  这与你不相干,莱戈拉斯想说。这与谁都不相干,除去他自己。他没必要和一个喝醉的精灵较真,哈尔迪尔都不见得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会儿在说什么。他垂下眼睑,没有再应答,拖着喝倒的人类上了楼。

  人事不省的麻烦家伙被他扔上床。他们淋湿的斗篷晾在窗边,外边没再下雨,吹拂进来的风也是干燥的。莱戈拉斯替人拔掉靴子,把他的腿也往床铺中央推了推,正欲转身离开时,发现这人不知何时抓住了自己的一绺发梢。他握得很紧,即使呼吸已渐渐均匀、明显是坠入了梦乡,也没有放松半分。

  他的下颌上还留有几滴麦酒,淋过雨又变回半干的头发也一团糟。他睡得很沉,不似在荒野中、在行军时那样容易警醒,让精灵想起他在战事结束时的放松沉眠,以及他被伤损折磨到疲惫不堪时的狼狈与脆弱来。莱戈拉斯可以掰开这些作乱的手指,后退到另一张床铺边上去,但也许他是不必这样做的。埃斯特尔在梦中嘟囔着什么,或许是在发出无意义的喟叹。他总是在为一些事而忧心。

  他还抓着那绺头发。

  “……脏兮兮的人类。”莱戈拉斯低哼道。他坐到床沿,倚靠在床头,任人那样攥着他的发梢不放,吹灭烛火后安静地望向了窗外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