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了黑暗的眼猛地见光,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晕,几秒之后才能重获清明。

  魏应城眯着眼看着楼道。

  在向上走几步就到家了。

  换上新灯泡的感应灯比先前亮了数倍,这让熟悉的家门变得有些陌生。

  深夜的楼道空无一人。

  只有明亮到刺眼的灯光,照得魏应城双眼酸胀不已。

  *

  “当啷。”

  钥匙刚刚放下,蛋卷就忍不住大叫起来。

  魏仲恺的出现纯属意料之外,魏应城没有时间把蛋卷送去宠物店,只能咬咬牙把它单独留在家里。

  听到它委屈又沙哑的微弱叫声,魏应城心疼地把它抱出来,用手不停安抚着蛋卷的后背。

  蛋卷湿漉漉的鼻尖拱着他的脸,喉咙发出可怜地呜呜咽咽,和撒娇地小朋友没什么两样。

  魏应城低声安慰了半天就不见好,思索了一圈才发现是自动喂食机坏了。

  坏得这么突然?

  魏应城记得这台机器到家里也没多久,是魏郁写错收货地址,从楼底下一层一层搬上来的。

  魏应城一边对着喂食机拍照,一边上网联系客服能不能保修。

  客服询问他有无保修卡时,凝视着照片的魏应城忽然改变了想法。

  魏应城发送文字消息:“不好意思,不用修了,我重新下单一个。”

  他将照片放大再放大,直到清晰地看到一个红点——与提示灯并排在一起的,一处隐蔽的红光。

  *

  蛋卷不知道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它只知道自己被独自丢在家里,平时能变出好吃的那个东西也没有反应了。

  这让它又委屈又害怕。

  好不容易等到它那个和天使一样的饲养员爸爸回来,没过一会因为一通电话,饲养员爸爸就开始收拾行李。

  蛋卷不安地在他脚边打转,似乎也不起作用。

  魏应城现在太忙了。

  “我已经在整理衣服了——是,我知道不用带很多,但我不能只穿一套衣服去美国吧。”

  魏应城一手举着电话,一手往行李箱里放他平常穿的衣服。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魏应城笑了笑。

  “没关系,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如果不是魏郁夹在中间,我应该早就能和你继续完成订婚了。”

  似乎是小狗敏锐的第六感让蛋卷感到不安,它趴下前身,对着魏应城“汪汪”地叫了起来。

  魏应城从柜子里拿身份证和护照的手停下,看了一眼蛋卷,然后淡淡地收回目光。

  魏应城对着手机那天说:“小狗……?小狗就不要了。”他的语气漫不经心。

  “我为什么要带着一个累赘在身边?过去的所有我都不要了,没什么好留恋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行李箱一点一点被填满。

  距离接到电话到他打开门,过去了三个多小时。

  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

  门外的低温冻得面颊生疼。

  但这也没有影响魏应城离开的脚步。

  蛋卷咬住魏应城的裤脚,不让他出门。

  但它太小了,根本留不住魏应城离开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巨大的门被关上。

  蛋卷微弱的哭嚎声音被门隔开。

  取而代之的是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

  魏应城提着箱子慢慢走下楼梯,离开这片感应灯的光明,重回昏暗之中。

  再往前就要走出楼道。

  魏应城的步伐没有丝毫犹豫,坚定地离开。

  不见五指的漆黑里,一阵急躁慌乱地脚步声传来。

  “别走!”

  粗.重的呼吸声伴随着炽热的温度笼罩在魏应城耳边。

  有力的双臂抱紧他的身体。

  “别走……你要去哪?”

  魏应城:“和你有关系吗?”

  “告诉我,你要去哪?”魏郁的胸膛剧烈起伏,不知是赶来得太过着急,还是因为情绪激动。

  魏应城偏开脸,躲开耳边炽热的鼻息,冷声说:“松开我,我出去散散心。”

  “不放。”

  魏郁变本加厉地抱紧,“你要去哪里散心?和谁?做什么?住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你告诉我,你说不出来就是在骗我。”

  “你想知道?”魏应城的声音通过冬天的空气,像是也带上刺骨的寒意。

  “你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打算出国、结婚、工作、定居,从此以后都和这里没有瓜葛。”

  他的语气过于平静。

  平静到像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魏郁感觉无论自己怎么用力收紧双臂,也无法留着魏应城早已坚定要离开的心。

  “一定要走吗?你的书不读了吗?蛋卷你也不要了吗?难道……难道这里没有任何值得你留下的事情吗?”

  魏应城:“你说呢?”

  “能不能不要走?求你了,哥,求你不要走。你走了,我真的找不到你……我现在一穷二白,什么都不是了。”

  和魏应城冷清的声音对比,魏郁的声音低哑到像是被人扼住喉咙,只能发出低声颤抖的哀求。

  “你做了这么多,就从来没想过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魏应城牵动嘴角露出笑容,“这真不像你的作风。”

  且不说魏郁过去把钱看得那么重,这些年他野心勃勃地做拓展投资版图,居然会一分不剩?

  魏应城不相信魏郁会像他所言的那般一无所有。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得到的全都不要了……是不是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就不要我了?”魏郁的话里充满慌乱,像是怕极了被抛弃。

  魏应城冷声说:“你什么都有的时候,我也没要过你。”

  魏应城不知道魏郁为什么表现得这么惧怕,以至于攥紧他手腕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别走,求你别走。”

  魏郁焦急地寻找着让他留下的理由。

  可他发现,就像魏应城说的那样,好像没有什么是值得他留下的。

  恨的人得到报应。

  爱的人不在此世。

  魏应城孑然一身,去留都没有牵挂。

  “蛋卷……蛋卷还在家里。”

  魏郁犹如抓住救命稻草,问魏应城走了之后要怎么处理蛋卷,得到的却是简短的回答。

  “扔了。”

  “扔了?”魏郁不敢置信地重复这两个字。

  “你要把蛋卷扔了?”

  “对,扔了……”

  魏应城还有更多冷漠的话没说,被一连串顺着衣领浸湿皮肤的眼泪打断了思路。

  “怎么可以?你都摸过它了。你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把它丢了?”

  魏郁的眼泪从眼眶溢出,无声地划过下巴,滴落在魏应城的脖子上。

  从颗颗都滚烫又饱满,能推测出他现在哭得有多惨。

  但他又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只是克制地抱着魏应城不放手,仍由自己泪如雨下。

  “你不要我,也不要蛋卷……那我带蛋卷走,你走吧,蛋卷跟我走。我大不了就和以前一样带着蛋卷居无定所,走到哪里都被人赶走,反正他现在还小,也记不住爸爸长什么样,我会告诉它,都是因为我的错,才让他爸爸离开。”

  魏应城沉默良久,问:“魏郁,你在发什么神经……”

  魏郁略过他这句话,说什么也要把蛋卷从家里带走。

  魏应城没有挽留,反而转身上楼,“行,那你就带着它走。”

  门前感应灯亮起,魏郁脸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泪痕。

  他穿着没有质感的衣服,没有时间打理的头发长出一层黑色。

  比起那天从医大离开时的意气风发,现在的他看上去要粗糙许多。

  魏应城打量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秒,魏郁却就在这秒里和他对望。

  四目相接时,魏应城险些被魏郁眼里的情绪感染。

  那双看不透的眼睛,现在居然除了悲伤和后悔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哥,你真的不要蛋卷了吗?”

  魏应城抿唇,转身打开门。

  地上有一团卷在一起的毛团,是蛋卷蔫巴巴地蜷缩趴在门边。

  “呜——”

  蛋卷像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愣了一会才哼唧着跑向魏应城。

  “蛋卷!”魏郁弯腰把它抱起来,他满眼悲伤,低声说:“蛋卷,你和我走。”

  “还演?”魏应城反问魏郁。

  “什么……”魏郁无辜又惊诧地抬头看他,脸上还带着泪痕。

  魏应城气得发笑。

  “你要是真有骨气就别回来啊。”

  魏郁垂下眼,轻声叫他“哥”。

  “下次自动喂食器买个质量好点的,这个坏得太早,不然你装的东西还能多藏几天。”

  魏郁安抚蛋卷的手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戏也演完了,你也该滚了。”魏应城冷冷地看着他,“我还真以为你死了,真是浪费心情。”

  “哥…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从一开始,魏应城就没有接到别人打来的电话。

  他怎么会答应这么匆忙的离开。

  但魏郁在听到魏应城说要收拾行李的时候,所有理智都随之消失,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魏应城不能走。

  “哥是故意演戏骗我出来?”

  “比起你还差点。”

  魏郁还有些没想明白。

  为什么,要让他出来?

  这段时间,哥不是很自由很自在吗?

  魏郁又困惑又有些期待,他盯着魏应城的脸,问:“哥在……担心我?”

  但魏应城的反应就像他问了一个无比愚蠢的问题,脸上的笑容毫无温度。

  “我不引你出来,怎么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看笑话而已。

  魏应城的余光瞄到还没来得及收进小冰箱的饺子。

  两盒,原本是一人一盒。

  魏应城抿唇,迎上魏郁受伤的目光,心里像被蛰了一下。

  魏郁垂眼,“那你现在满意了吗?对古珠云,对魏仲恺……对我现在的。”

  魏应城不回答,让出走出门的方向。

  在魏郁怀里的蛋卷可怜巴巴地看向魏应城。

  “……蛋卷留下,我养它一个没问题,桥洞你一个人去住吧。”

  魏郁定定地站在原地。

  他上下打量着魏郁,催促道:“站着干嘛?还是说忍不住要动手了。”

  魏郁握紧拳头。

  “不会的,我不会对你怎样……”

  他的腿就像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准备留下让我养着你?”

  魏郁缓慢摇头,脚迈出门的瞬间,身后的门就被“当”一声合上。

  他抬头看了眼顶上亮得过分的感应灯,苦中作乐地庆幸这盏灯没有白换,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他靠着墙坐下,静静等着天亮。

  *

  不知夜里几时,A市迎来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立冬刚过,皑皑大雪就降临地面。

  从窗户望去,大地一片苍白。

  魏应城紧了紧身上厚重的羽绒服,把蛋卷揣到怀里打算出门。

  “咔哒——”

  门开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明显。

  一个蜷缩着靠在门边的身影出现在魏应城的视线余光。

  魏郁眯着眼看他,口中呼出重重雾气。

  “哥?”

  魏应城蹙眉,“你怎么不走。”

  楼道里虽比室外暖一些,但也像个冰窖,在这里待上一整晚,这会恐怕冻得连腿都站不起来。

  “我没有地方去。”魏郁抿唇,“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好像眼睛看不太清楚,刚才还在眯眼,现在又在用力眨眼。

  魏应城离开的裤脚被拽住。

  “求求你了,别赶我走,我做什么都行。”魏郁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