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又带来寒潮来袭的消息。

  临近日落,气温又低了许多。

  魏应城口中呼出热气,想挪出手把往下掉的围巾整理下。

  但他一手拎着从菜市场买回来的菜,一手扶着背在胸前的蛋卷,得先把菜放在地上,才能空出手来。

  弯腰时,视线猛地闯进一双精致的红色高跟鞋。

  这让魏应城联想到那个过去热衷打扮自己的女人。

  为了让自己时刻保持美艳的外表,古珠云曾连入睡都要带着薄薄的底妆。

  名牌的裙子更是一季一季送到魏家,衣帽间里从来没有过季的款式。

  魏应城以为她会一直精致下去。

  但那天从他家门口离开时,过去那个从头到脚都被修饰过的完美女人不见了,古珠云眼尾挂着丝丝明显的皱纹,惨白的嘴唇干燥无光。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衣服,苍白凹陷的脸上满是绝望。

  下楼梯的时候脚步踉跄,几乎快要站不住。

  魏应城不知她是为了魏家悲伤,还是为了她自己。

  她也许也对魏应城有过心软的时刻,在新婚燕尔时也想过要做个好母亲。

  可欲壑难平,古珠云的天平上,魏应城的重量有限,她还有更多想要拼命留住的东西。

  古珠云这一生似乎都在讨好别人。

  她看似光鲜亮丽、挥金如土,实则战战兢兢地对待身边的所有人。

  她走上命运送给她的捷径,却不知这条路上的所有东西都已经有了标价。

  是时候还债了。

  *

  总是喧闹的夜市今晚似乎有些冷清。

  魏应城走到熟悉的面摊前,但所有的桌椅都已经收起来了,光溜溜的摊子只有老板娘在低头收拾灶台上的东西。

  他手里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

  老板娘笑着抬头,“小伙子又来照顾婶子生意了。可是我准备收摊啦,今天你叔病倒了,这些天这么冷,我让他多穿他非逞能,这不是直接冻发烧了,在床上哎呦哎呦地说难受,非要我回去看看他。”

  她嘴里责备,脸上却满满都是笑意。

  据魏应城所知,老板娘的丈夫是个跑长途的司机,为人憨厚幽默又十分能干,虽经常不在家,但每次开长途回来都会给老板娘带礼物,两个人的女儿都结婚了,他们还十分恩爱。

  简单快乐的生活让老板娘笑口常开,对魏应城就像对自家晚辈一样。

  她看了看魏应城怀里的蛋卷,笑着说:“你这天天带着小狗出门,跟带个娃似的。”

  蛋卷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好像很骄傲的样子。

  魏应城:“既然叔叔生病了我就不打扰了,阿姨你早点回家吧,注意安全。”

  他说完就要离开,被老板娘叫住。

  “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她把魏应城招呼回来,从灶台上飞快地挑拣了些什么装进打包盒。

  看魏应城没手拿,老板娘直接塞进魏应城拎着菜的手里。

  “你叔说想吃饺子,正好给你装点带回去,水烧沸了下进去煮就行。”

  魏应城看着她递来的两盒饺子,打算掏出手机。

  老板娘开口阻拦:

  “诶不用跟我客气,今天立冬不能吃速冻的饺子啊。这一盒三鲜的一盒猪肉荠菜的,你拿回去和那个银头发的小酷哥一起吃。”

  立冬了?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直到回到家里魏应城也没反应过来时间居然过去这么快。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泡,魏应城望着两盒饺子发呆。

  回过神时,手机铃声响着,有人正在敲门,锅盖因为煮沸的水而噗噗跳跃着。

  魏应城匆忙中先打开了锅盖,等到手却被蒸汽烫到发红,他才意识到可以直接关火。

  但他有些太着急了,急到只想快点把小电锅关了去处理别的事情。

  顾不上处理烫伤,他立刻起身一边去拿手机一边赶去开门。

  “喂?”

  他同时打开了门。

  一张许久未见的脸。

  *

  红酒入杯,散发出酒酿的香气。

  魏应城想的却是那份立冬饺子还是没有吃上。

  如果可以,他不想以这种形式和“家人”团聚。

  魏应城面前摆着琳琅满目的美食,样样都出自大厨,但他却连刀叉都没有拿起过,只是静静的坐在椅子上。

  面对魏仲恺,他没有丁点胃口。

  “我想已经到了不得不和你面对面聊聊的程度了。”

  魏仲恺的声音沙哑。

  魏应城沉默地看着他,却得到一块魏仲恺亲自切下来的牛排。

  “我记得你习惯吃全熟的。”魏仲恺似乎陷入回忆,看着魏应城的目光深远。

  良久,他说:

  “这几年我也在想,要是当时我能够及时阻止魏郁犯错,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及时阻止?”魏应城脸上流露出不理解的神情。

  “他的想法我也能理解,毕竟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心里难免会有些不平。但他不该设计你陷害你,借我之手把你赶出去。魏郁做事不择手段不留余地,根本不配姓魏。”

  魏仲恺剖析着魏郁犯下的错,而后摇了摇头,不知是对魏郁失望,还是在对过去感到感叹。

  魏仲恺:“比起魏郁,我更希望你是我的孩子。”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一直沉默的魏应城开口。

  魏应城深呼吸,平复激荡着的心情。

  他想起身离开,直接脱离这个场合。

  但他既然接受了魏仲恺的邀请,就是抱着要把话说清楚的态度来的。

  魏应城目光平静,冷静地问魏应城:

  “魏郁刚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连高中都是后来才复学,就凭他一个人能做到一切吗?”

  魏仲恺愣住,“他是个很聪明也很有手段的人,从一开始就在做局布阵。”

  “不,不是他在设计你们,而是你们主动为他提供了帮助。”

  魏应城的反驳铿锵有力。

  如果魏郁是那个对他挥刀的人,那刀就是魏仲恺和古珠云亲手递给他的。

  魏应城:“如果不是想利用我挽回事态,你会跑来找我吗?不会。你只会像过去那样继续无视我。

  你把所有人当成工具,要求所有人都以你的意识生活。古珠云是你人生的点缀和附庸,仰仗你的鼻息过活。

  魏郁有成就的时候是你炫耀的资本,失败了就不配做你的儿子。

  你以为自己能掌控所有人,结果呢?”

  即便魏仲恺今日努力维持着和过去一样的威严。

  但魏家的颓势已经无法控制。

  魏郁深谙如果合理做空一家上市企业。

  但这套手法却用在了冠着自己姓氏的企业上。

  几代人奋斗出来的家族企业在魏仲恺手里发扬光大,又在魏仲恺手里彻底倒台。

  在魏仲恺让魏郁上位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只是打出手里的一张牌,而没有意识到在出牌的瞬间,自己就被洗牌出局。

  此时的魏仲恺只剩一副强撑着的空壳,妄想用自己屈尊降贵的反思打动魏应城,得到的是魏应城冷漠的眼神和不留余地地戳穿。

  魏仲恺握着刀叉的手微微发抖。

  他稳住声音和魏应城说:“我过去也曾是你父亲……”

  “养而不育,也算吗?”

  魏应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接连回想起的却是小时候的过往。

  那些如DVD里呈现的,美好到模糊的时光。

  是什么让魏仲恺变成这样……

  魏仲恺抱有同样的想法。

  他问魏应城:“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小时候从来不会和我顶嘴,坐在你妈妈怀里乖得像个洋娃娃。”

  “你还记得在我小时候你是什么样吗?”魏应城抿唇,他默默握紧了口袋里的项链,“从妈妈去世,你就变了。”

  魏仲恺沉默,“我从来没有变过。”

  魏应城还记得孩童时期的夏日午后,炽热空气里飘荡着洗衣液的清香。

  他背着魏仲恺偷偷打开冰箱偷走一根冰棍,然后高兴了一下午。

  他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天衣无缝才没被严谨他随意吃零食的父亲责备,但其实冰箱里的东西少没少一眼就知,魏仲恺也能听见他打开冰箱的声音。

  那些点点滴滴中流露出的温柔,让魏应城一直相信魏仲恺并非真的不在意自己。

  只是魏应城这份相信和希望一次又一次被推开。

  也许真的是他记错了,魏仲恺从来都是这幅嘴脸。

  魏应城心中平静,对魏仲恺连失望都不剩。

  他站起身,冷声说:“我不知道魏郁在哪里,不要再问我了。”

  “我这次来,不是找他的。”魏仲恺说。

  魏应城离开的脚步微滞。

  “我是来道歉的。”

  灯光下魏仲恺的面部凹陷。

  姿态和穿着和过去一样。

  但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比如,他坚硬到固执的双目已经无法逆转地混沌起来。

  魏仲恺:“我快要去陪婼婼了。”

  他脸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柔和。

  魏应城许久没见过他展现出这幅表情……记忆里的上一次还是程婼活着的时候。

  魏仲恺:“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你了。”

  魏应城握紧双拳,“你没有资格去找我妈,你这种人配不上她,你下地狱,而她在天堂!”

  一字一句,都是魏仲恺过去对他和魏郁说过的话。

  魏仲恺闭上眼,没有回答。

  迟了。

  一切都迟了。

  魏仲恺听着魏应城离开的脚步,手里的刀叉“当啷”掉落。

  “先生?先生!120,快打120!这里有个客人晕倒了。”

  *

  魏应城脚步匆匆。

  他手脚冰凉,走进黯淡无光的楼道。

  这种有年头的小区的物业有和没有几乎没区别,经常出现路灯故障无人解决的情况。

  魏应城踏着黑暗摸索着前行。

  忽然一束光亮起。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