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魏应城倒吸一口凉气,向内收敛的眉宇间挤出淡淡的皱纹。

  魏郁的发顶在他眼前晃悠,亮眼的银色刺得他微微眯起眼。

  “你现在知道疼了,昨天晚上怎么不知道?”魏郁的语气有些懊恼。

  但这情绪不是针对魏应城,更像是自己在赌气。

  他手里捧着魏应城昨晚被蒸汽烫红的手,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了烫伤膏,点涂在魏应城手背发红的皮肤上。

  看着他认真噘嘴给自己涂上药的伤口吹气的样子,魏应城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还疼吗?”魏郁问。

  魏应城没作声,魏郁嘴角往下一压,灰溜溜地说:“水开了,我去下饺子。”

  面对昨晚烫伤魏应城的罪魁祸锅,魏郁有些茫然。

  看着饺子,他在思考是一口气全倒进锅里比较好,还是一个一个慢慢下进去好。

  这比线性代数还难懂……

  蛋卷从他脚步跑过。

  短小的后退勾着排插的线向前——“哐当”一声,烧到沸腾的热水溅了一桌子。

  魏应城吓得额上出汗,赶紧上前把蛋卷抱离地面。

  魏郁:“对不起哥,我马上就处理!”

  他笨拙地把水擦干净,紧张地偷瞄魏应城的反应。

  “这是谁家卖的手工饺子吗?看着真不错……”

  魏郁试探着搭话,但得到的只有安静的空气。

  魏应城不理他,也不给他多余的眼神。

  魏郁就像被他自动屏蔽的空气,得不到任何反应。

  但魏郁不会放弃,锲而不舍地继续表现。

  “哥你喝水,温的,可以直接喝。”

  “哥你吃个水果,都切好了,你用叉子吃。”

  “哥你脚抬一下,怎么能不穿袜子呢?我给你袜子穿一下。”

  折腾了好几次后,魏应城忍不住开口了。

  “魏郁,你在做什么?”

  他左一趟右一趟,仿佛拿了什么小媳妇剧本。

  正在给魏应城披外套的魏郁回答说:“我在照顾哥啊。难道哥不喜欢我现在这样吗?那哥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学。”

  魏应城:“你老老实实的,按照约定做事。”

  他的语气有些生硬,显得像是在给魏郁下发命令。

  魏郁抿唇,“那不够吧,我会比约定地做得更多。”

  “做得多但做不好又有什么用,别再给我添乱了。”

  魏应城头隐隐作痛,开始后悔自己让魏郁进来。

  听到他的话,魏郁垂下眼帘,低声说:

  “熟能生巧,我可以学。我已经计划好以后每天的安排。

  哥早上起床之前我就起来把药膏挤好、牛奶热好、早饭做好,出门穿的衣服我也睡前就帮你挑出来熨好了挂在外面,等你一醒来就舒舒服服地。

  你上课下课我也跟着一起接送,上午的时候就能带着蛋卷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回来做家务然后做饭,这样你就不用去食堂和别人一起挤了。

  下午我也不闲着。你之前上课做的笔记我帮你整理出来,分类归置好,等你以后复习的时候用。

  英语四你肯定自己就能过,六级我看几眼然后梳理一下思路,以后晚上你回来,我就把被窝暖好,你躺在床上我教你英语。”

  魏郁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打算。

  看得出来是真如他所说地“都想好了”。

  但这份想好了,让魏应城的表情有些微妙。

  魏郁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还有哪里不满意吗哥。”

  魏应城:“我只是暂时收留你。”

  “嗯嗯。”魏郁用力点头。

  魏应城:“你打算所有时间就这样度过?像你刚才说得那样?”

  一天二十四小时,时时刻刻都在围着他打转。

  只是听魏郁描述,就已经足够让魏应城感到荒诞。

  魏郁却不以为然,甚至十分困惑地问:

  “这样不好吗?你在外面可以做任何事情,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帮你处理,多自由啊……你不是最想要自由了么。”

  他是想要自由,但不是这种感觉的自由。

  魏应城眉宇皱得愈发紧了。

  他凝视着魏郁的脸,忽然意识到他和自己一样大。

  “我记得你今年应该是大三。”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魏应城正襟危坐,“你不上学了吗?”

  回想到魏郁之前说只需要自学的言论,魏应城愤慨地问:“学校把你开除了,还是你自己不愿意去?”

  魏郁眨眨眼,表情有些无辜。

  “去年修够学分我就提前毕业了……学校推送我保研,我没去,学校既不在A市也不在S市,离你太远了。”

  魏应城消化了几秒钟,才把这番话彻底理解。

  是这样了。

  大学不是硬性规定要上满多少年,学分修够,就能提前毕业。

  大部分人达不到要求,所以默认只能一年一年读完。

  这对于学习从没发过愁的魏郁来说,不过是多做几个项目,考下最高分,以及积极参与活动。

  魏应城没有评价魏郁因为离他远就拒绝保研的行为,冷声说:

  “我只给你两个月时间处理问题,等这个冬天一过去,我们立刻桥归桥路归路。”他淡漠地眼睛一横,丢出狠话:“到时候你真的去睡桥洞也是你自找的了。”

  从小就信奉一定要积极向上的魏应城无法接受魏郁的想法。

  又不是蛋卷能在家里不出门,好生生一个手脚健全的人,怎么可以只在家里打转。

  魏应城想着魏郁会想办法拒绝,于是直接说:“你要是想继续待着,就要在这两个月里有收入。”

  “哥你很缺钱吗?”魏郁不理解,“之前我给你的应该够用了才是……”

  “我的钱和你有什么关系。不,是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魏应城再度强调:“我只是暂时收留你两个月,如果我不想留你,你就立刻要走。”

  魏郁低眉顺眼地“嗯”了一声,“那我就按哥说得做,哥不要赶我走。”

  回忆起早上魏郁可怜绝望地拽着自己说别走的样子,现在的魏应城和当时的他心境有些不同了。

  也不知是怎么了,魏应城感觉自己可能是被鬼附身,居然对着魏郁的样子心软了。

  如果那时候的自己心硬一点,家里就不会多出这个笨手笨脚还爱表现地累赘。

  也不是在意家里多出一张嘴,只是再度和魏郁重新凑在一起,不知是好还是坏……

  只是这次,魏郁这头会咬人的野狗已经爪牙尽失。

  无法攻击别人的野狗,难道不是最适合驯服的时候吗?

  *

  魏应城嘴上催魏郁快些出去做点正事,实际上他并不缺钱,每月的存款利息都有三千多。

  除了必要的开支,他也没有什么花钱的爱好。

  目前最大的开销就是养着蛋卷这张小嘴……现在还多了魏郁这张大嘴。

  不过上午才多了魏郁这张嘴,下午他就得到一笔“意外”之财。

  魏应城从外面回家时,魏郁正搂着蛋卷在扫地。

  听到开门的声音,魏郁笑着抬头。

  魏郁:“哥,你回来了。”

  他上前解开魏应城脖子上戴着的围巾。

  魏应城还有些不适应这种热情地迎接,向后一步,却看到魏郁张扬冷冽的面容被身后窗外的柔光所包围。

  屋内整洁光亮,居然生出几分类似温馨的感觉。

  我今天是没睡醒吗?魏应城问自己。

  魏郁笑意盈盈,问:“哥怎么一脸高兴,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有吗?”魏应城都不知道自己喜形于色。

  但的确被魏郁“歪打误着”了。

  魏应城:“之前有个同校学长欠了我一万多的课时费,报警处理了一段时间都没有回复,我还以为这件事会不了了之,没想到今天公安局的人通知我事情解决了。”

  钱已经打到账户上了,魏应城还有些懵。

  魏应城:“感觉像在路上白白捡了一万多。”

  “好事啊,那哥这不就有钱了。”

  魏郁脸上的惊喜之色并不浓,目光转向魏应城手里塑料袋装的新鲜整鸡。

  魏郁:“今晚加餐吗?”

  “给狗吃的。”魏应城言简意赅。

  魏郁迟疑了一下,“是……吗?”

  魏应城被他的反应弄得也迟疑起来,“怎么了?”

  魏郁食指指向自己,“给狗?”

  魏应城气不打一处来,脸色由疑惑转为恼怒。

  他咬着牙说:“你昨晚被冻伤脑子了吗?这是清炖给蛋卷吃的。”

  听到这个回答,魏郁不仅没有释怀,反而神色艳羡地说蛋卷的命真好。

  “你要和一条狗比吗?”

  一会以为自己是狗,一会要和狗比较……

  魏应城深呼吸,让自己别再发脾气。

  但自己好像一遇到魏郁,脾气就开始变差。

  他稳了稳情绪,有意让自己约束情绪。

  “还是家里太小了,如果大一点就好了。”

  魏应城的轻声呢喃被魏郁听了去。

  魏郁:“这里多好,不要换。”

  屋内的空间本就不大,加上蛋卷的东西越堆越多,落脚地都越发小起来。

  魏应城:“我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在联系中介,我看到后面那栋楼有间一室一厅的房不错,约了明天去看看——你和蛋卷一起住客厅。”

  魏郁抿唇,点头的动作隐约有些委屈。

  *

  看房这事一直挂在魏应城心头。

  一早睡得迷迷糊糊就接到昨日那中介打来的电话。

  “喂……”

  “不好意思啊魏先生,您看中那套房昨天被房东直接租出去了。”

  “为什么?”魏应城沉浸在困意里的混沌脑袋猛地清醒了。

  中介连连道歉,给出了最大程度的赔偿。

  但在魏应城问他有没有别的房源的时候,中介又继续道歉,说暂时没有。

  到手的房不见了。

  魏应城深呼吸,才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许久都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温暖的被窝烘得他全身肌肉都放松了,窝在床上就像只慵懒的猫儿伸了个懒腰。

  忽而一双手攀上他的腰身和肩膀,动作自然又霸道,将魏应城捞到自己身边。

  魏郁晨起的声音低沉磁性。

  “谁啊?这么早打扰哥睡觉。”

  “中介,我看中的房昨晚被人高价买走了。”魏应城先回答了才想起来——魏郁应该在地铺上啊。

  “那可真是不巧。”

  魏郁勾起唇角,高挺的鼻梁戳在魏应城脖侧。

  “既然没有合适的,我们就继续住下去,挤一点多好。”

  为了证明这一点,魏郁把魏应城抱得更紧。

  魏应城:“你怎么在我床上?!”

  魏郁眨了眨眼,随口说:

  “你忘了吗?昨晚我发现你睡觉窝成一团,问你是不是冷,你还和我点头。我说用不用给你上.床暖一暖,你还是说‘嗯’。”

  魏应城昨晚实在睡得沉,这些事情一时也想不起来。

  但的确又感觉到和魏郁说过什么。

  魏郁的手溜进魏应城的睡衣下摆,滚烫的手按在魏应城平坦的小腹上。

  魏郁问:“我的手热不热?”

  魏应城咬牙,“魏、郁!”

  魏应城大力推了推魏郁,却感觉到魏郁不听话的动静,脸色更差了许多。

  魏郁也有苦说不出,小声说:“昨晚哥睡着睡着就滚到我怀里了,现在怎么就这样了。”

  魏应城咬牙:“那你现在可以滚下去了。”

  魏郁见他是真的动怒,只好可怜兮兮地下了床。

  暖呼呼的被窝瞬间凉下去一半。

  但比起之前几天怎么都捂不热的床,现在已经好了太多。

  魏应城裹紧了被,闻着熟悉的味道,躺在又暖又热的床上,把最近没睡好的觉都补了回来。

  *

  “咚咚咚。”

  一段欢快的敲门声。

  魏应城打开门,果然是一早就出门的魏郁回来了。

  魏应城一觉睡到快十一点。

  醒来时,家里一大一小两条都不在。

  他靠在床头看书,感受到难得的清闲。

  魏郁也看出来魏应城脸色好了许多,连双眸都水润润地。

  “哥真好看。”魏郁笑着说。

  趁着魏应城骂他之前,魏郁立刻把手里的东西塞给魏应城。

  魏应城拢起眉头:“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魏郁一边期待地望着魏应城,一边把手里牵的东西从门外拉进来。

  ——一只小狗形状的气球飘了进来。

  魏应城:“这又是什么?”

  魏郁把气球拉到蛋卷脸边上做比较,“小狗气球,给蛋卷买的。”

  魏应城深呼吸,让自己不要动气。

  转身打开刚才魏郁递给他的纸质包装盒。

  香甜的气味扑鼻而来。

  一块卖相极佳的黑森林蛋糕出现在魏应城眼前。

  魏郁:“喜欢吗?”

  魏应城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还行。”

  他问魏郁:“你买这些做什么?”

  魏郁笑着说:“我找到工作了,就在附近新开的一家咖啡厅,他们正在招服务员,实习期一个月三千五,转正之后一月五千。排班制,但是目前缺人,所以我可能要时常加班。”

  他笑眯眯地和魏应城把情况说了个底朝天,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好了,我知道了,别再说了。”魏应城被吵的头疼。

  “店主还说我每天都可以挑一块蛋糕做员工福利,到时候我都带给你。”

  要是过去,这些东西不过是最基础的东西。

  但现在却成了魏郁特地来邀功的理由。

  魏应城顾不得感叹,就被突然凑上来的魏郁吓了一跳。

  魏应城眼睫轻颤,但想象中的亲吻并没有落下来。

  魏郁轻声说:“我都听哥的,哥让我去东,我绝对不往西,你管我越严越好。”

  魏应城脸上发热,猛地推开他。

  “别靠我这么紧,热。”

  但魏郁没有忘记他说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为了履行让魏应城严管自己这点,魏郁把提前支出来的一个月薪水交给魏应城,让魏应城每天给他发十块钱做零用钱。

  “一天就十块,再多就别给,我要是用不完再带回来给你。”魏郁认真计划着。

  魏应城:“过去一天八万,一次给别人送六百万,现在一天就十块……”

  他忽然收了声,小心地瞥看魏郁的表情。

  但魏郁脸上看不到沮丧和勉强,还是满满都是笑意。

  “那些钱来得轻松,扔了就扔了,但哥给我发的钱,我得贴身留着。”

  一副不值钱的卖乖模样。

  哪里像是刚从云端跌落的人,倒像是终于得偿所愿。

  魏郁果然不是正常人……

  魏应城又气又想笑。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