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伴随着钥匙“叮当”碰撞的声音,魏应城打开家里那扇老式防盗门。

  终于见到熟悉环境的蛋卷发出兴奋地叫声。

  小狗哪知道它的家是简陋还是豪华,它只知道这里有它熟悉的味道和家人。

  魏应城走进屋内,看着略显简陋的房间,坦诚地对臧北天说:“租的房子,有点小。”

  臧北天满不在意,“住的舒服就行了。”

  被他牵着的小五瞪大了眼睛,抬头和臧北天说:“哥哥,我喜欢这个地方。”

  魏应城强行提起已经疲惫的精神,招呼他们进屋坐一会。

  臧北天摇摇头,“你今天已经很累了,我们就不进去了。”

  他揉揉小五的脑袋,宽慰魏应城:“小五只是喜欢你这间房子很适合两个人朝夕相处,如果家太大,人少住起来很冷清,这样的一居室会很热闹。”

  魏应城一愣。

  是这样吗?

  所以魏郁才把换个大点的两居室这件事一推再推。

  臧北天:“你还有什么事想问的吗?”

  他静静地看着魏应城,目光沉着,像个任何时候都不会倒下的雕像。

  这一路上他们都默契地没多说什么,但他们都知道知道这段沉默来自于谁。

  魏应城的双眸像蕴着一团水雾,朦胧着看不出他的想法。

  好几次臧北天都看到他张开嘴,但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臧北天:“你今天是真的累了。回家好好休息,有什么想问的发消息给我就行了。”

  魏应城目送臧北天离开。

  看着臧北天的背影逐渐从楼梯往下,魏应城知道臧北天给自己留了足够的余地。

  他既然让魏应城问,就代表他知道些什么,但可能出于身份的考虑,臧北天没有直接告诉魏应城,而是把主动权交给魏应城。

  如果魏应城问,他就会回答。

  可如果魏应城不问,他就什么也不会主动提起。

  魏应城站在抉择之间,中间那条线就是魏郁。

  向前一步是靠近,向后一步可能就是永别。

  “咚、咚、咚—”

  臧北天的脚步声渐渐弱下去,仿佛一道逐渐消失的电波。

  魏应城转身回到屋内,轻轻掩上门。

  没什么好问的。

  他自由了,不该再对着过去的枷锁念念不忘。

  *

  昼夜飞逝。

  三天过去,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新文报道上始终没有关于魏家的消息,但小道上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魏家就是空壳,财产早就转移了。

  有人说魏仲恺把魏郁关在家里反思,但其实已经于事无补。

  也有人说魏郁早就自己带着钱跑了。

  各种说法纷沓而至,其中音量最大就是:魏家早晚要倒。

  那个过去被捧上神坛的商业天才,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众人嘲讽的对象。不管是谁,都可以过来羞辱几句。

  从长相到经历,魏郁的所有事情都成了可供消遣的话资。

  魏应城看着不堪入目的各种言论,默默点了退出。

  “久等了,最近生意太忙了。”宠物店的老板娘终于忙完手里的事,一脸歉意地向魏应城走来。

  她从魏应城怀里接过蛋卷,熟稔地逗弄几下后问:“你真的要在我们这一口气预留一个月的位置吗?就算我给你打了八折,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魏应城点头。

  他不敢保证自己随时都能把蛋卷带在身边,更担心某一天突然有意外要长期离开……最坏的打算就是把蛋卷托付给这位善良热忱的老板娘,拜托她给蛋卷找个有能力把蛋卷好好照顾长大的家。

  他简短和老板娘解释自己的原因,不等她的劝说就直接给出付款码。

  “好吧,那你下次来做造型洗澡给你算五折。”

  老板娘不经意地问:“你男朋友最近不在家吗?这几次你过来,我都没见到他。”

  魏应城抿唇,“他最近有点事……”

  老板娘爽朗笑了笑,“出差去了?你男朋友看着挺不好相处,但相处下来发现他人还挺好。上次还说让我帮忙选一些宠物用品,说钱不是问题,蛋卷就是你俩的儿子。”

  魏应城“嗯”了一声,心里莫名有些焦躁。

  这股焦躁催着他在登记完就大步离开了这家店。

  无论是那句“他人还挺好”,还是“蛋卷是你俩的儿子”,都让魏应城手指发麻。

  魏应城不清楚他不在场的时候,魏郁和老板娘说了些什么……

  魏郁说他们正在交往,魏应城不想因为反驳牵引出麻烦,只能认下。

  那剩下的那些呢?

  魏郁似乎没有和外人说的必要。

  蛋卷是他一时兴起为了拴住他才领养的,为什么要和不相熟的店家装成很喜欢的样子。

  还有那次在大桥上,魏郁在拉住即将跳河的人,说自己对他很重要……

  这些都是魏郁提前预测到的,故意表演给他看的吗?

  冬日的空气冰凉入骨,魏应城深吸一口,逼迫自己从混乱中清醒过来。

  *

  魏应城将整理好的班级资料送到办公室时,系主任已经等候多时了。

  魏应城:“不好意思主任,我在路上耽误了一会。”

  系主任摇摇头,“不打紧。”他结果资料点了点,“你做的工作我其实都不用仔细看,基本都不会出问题。只是为了保险才检查一下。”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魏应城的赞赏之意。

  魏应城和他的相处时间不长,但每次都能感受到他的善意。

  “上次让你考虑的事情有结果了吗?”系主任不表态,但眼神十分期待。

  魏应城轻轻摇头,“还没想好。”

  系主任:“是有什么问题吗?方便的话可以分享出来,我根据我的经验帮你分析分析。”

  “我目前不方便从家里离开。”魏应城隐去蛋卷的存在,只提家里。

  他对系主任说:“实在抱歉,我想我大概率要辜负您的厚望了。”

  在大多数人眼里,为了一条狗放弃出国交流的机会无异于疯了。

  但魏应城有自己的坚持。

  蛋卷的一生很短,而自己今后的时日还长,既然养了就要负责。

  最起码在蛋卷还不能独自留在家里这段时间,他不能离开。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太可惜了。”系主任惋惜地摇了摇头,“你是我近几年来在医大唯一一个看重的学生,你身上有多学生都不具备的品质——纯粹。别人学习或多或少都带有功利性的目的,只有你在为了医学而努力,这是做医生最重要的医德。而且这一点不仅我一个人发现了,院里很多老师都发现了你的闪光点。”

  面对这个成绩优异态度端正,而且格外踏实努力的学生,系主任的栽培之心还是不愿放弃。

  他拍了拍魏应城的肩膀,“这样吧,这个寒假你跟我一起去市医院见习两周。你呢也趁着这段时间再好好考虑一下,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代表医大去美国交流一段时间,不仅是为你,也为了医大。”

  远走高飞的橄榄枝又一次递到魏应城面前。

  就仿佛过去一直闭着眼的上帝猛地发现自己亏待了这个可怜的人,于是把机遇、自由、财富和上升之路一股脑地砸到他面前。

  而且这次,魏郁可能构成的阻力几乎为零。

  魏应城被这么大的惊喜砸的措手不及。

  他带着蛋卷回到他的小房子,迷茫地轻声问:

  “蛋卷,我该怎么办呢……我走了,你该怎么办?”

  蛋卷哼唧了几声,用胖乎乎的脸拱他的手。

  真傻啊…但是如果傻着也能一直幸福。

  魏应城把手边的桶装泡面挪到面前。

  打开盖子,首先闻到那股刺鼻的添加剂味道。

  魏应城过去从不在意这种气味,或者说在意也得忍着。

  可现在他强逼自己吃下去,也因为胃部一阵翻腾而不得不放下叉子。

  不知不觉中,自己的胃变得无比娇气。

  过冷过热不行,辛辣不行,不新鲜也不行。

  这么多毛病,都是纵容出来的,他过去一个人忙兼职也没这么脆弱过。

  现在好了,他可以慢慢调整回原来的状态。

  不会再有人夺走他用来应付的面包片和泡面,也不会有人管他有没有按时吃饭。

  想着想着,魏应城就愣了神。

  等门被敲响时,他面前的泡面已经在表面结了厚厚一层红油。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很轻也很慢。

  魏应城眨眨眼,起身的动作有些慌乱。

  “谁?”

  外面没有应答。

  老房子的门上没有猫眼,魏应城只能打开一条缝,通过冷风往外看。

  没有看到意料中的人,魏应城的情绪有瞬间的低落。

  但下一秒又重新提起。

  古珠云站在门外,面容憔悴地犹如老了十多岁。

  她眼底熬得通红,眼圈一周泛着青黑,本就苗条的身体更是瘦得可怕。

  此时的她站在破败昏暗的楼道里,仿佛一株凋零枯萎的花苗,不用寒风就快倒下。

  “应城……”她的声音也哑的不像话。

  古珠云努力调动面部肌肉,但给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应城,别关门。妈……我有话想和你说。”

  透过一道半人宽的门缝,古珠云把礼物塞进门内。

  不是什么高档燕窝,而是用保温盒包装起来的饺子。

  透过莹白的饺子皮能看到里面饱满的肉馅。

  “没有海鲜,都是你爱吃的。”古珠云颤抖着声音说。

  魏应城深呼吸,“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古珠云点点头,动作有些麻木地迟钝,脸上却堆满笑容。

  但这笑容维持不到十秒,又在魏应城的眼前慢慢变成笑着哭。

  古珠云的双腿从打弯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拽住魏应城的裤脚,哭着说:“应城,求你让魏郁回家吧。你记恨妈妈就打我骂我,怎样都可以,但是公司是魏家几代人的心血,不能说没就没……”

  古珠云枯瘦的手拉住魏应城的手,粗糙且冰凉。

  空气中回荡着她无助绝望的啜泣声。

  “我不知道他在哪。”魏应城回答。

  古珠云瞪大了眼,硕大的眼睛顺着眼眶留下来。

  她嘴唇皲裂,轻声说:“你还是生我的气是不是?对…没错……当年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该在三年前忘记你的生日,也不该在魏郁回来之后对他偏心,更不应该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把我当成妈妈……是我错了,我怎么就能忘记那年从游乐园回来,你把许愿的机会都让给了我……”

  地面上晕出一滴一滴的水迹。

  “应城,是妈妈错了,都是我的错……”

  古珠云伏在他腿边,身体如枯叶般颤抖。

  她的忏悔为了魏家,也为了自己。

  一己之私让她错过了太多,也害了自己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

  但她不知自己的悔过能有多少用。

  现在的魏应城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渴望一点关心的孩子了。

  冷淡的声音从她头上飘来。

  魏应城:“你说的这些我都忘了……魏郁我也真的不知道他去哪了。”

  古珠云用灰暗的眼眸看着他,“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消气?”

  她挪动着膝盖向前,却脱力地踉跄扑到一侧。

  她看着自己按在水泥地上满是脏污的手,果断抬起手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铁锈味在她口腔中蔓延。

  她的嘴角有血流下,但是没有魏应城过去流过的血一半多。

  “应城,是妈妈错了……能不能就告诉我一个位置?大概的也行。”

  魏应城叹息着。

  “他前几天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古珠云颓然倒地,面色如纸。

  “如果你都不知道他能去哪,那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听到这番话,魏应城心中泛起涟漪。

  “魏郁……”

  魏应城一提到魏郁二字,古珠云就猛地抬起头。

  魏应城:“我想他不会有事,但只是可能从一开始你就想错了,他就算出现,对你们也不是帮助。他就没想过要对魏家负责。”

  古珠云嘴唇发抖,“什么?”

  魏应城垂下眼睛,轻声又残忍地告诉她:

  “你还不明白吗,他做的,就是要毁掉你们啊。”

  魏郁说过会帮他解决一切。

  包括魏家。

  魏应城心里忽然一紧。

  魏家是魏郁最后解决的对象吗?

  那最后一个轮到的,是不是魏郁自己?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