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色低调但车标并不低调的黑色大型SUV停在首医大门口。

  魏应城手提着笼子小跑向车边。

  “来了?”

  臧北天早已经靠在车门上等待。

  许久没见他,乍一看似乎比前一阵看到又有些不同了。

  原本就线条分明的面容似乎更立体了,眉骨的高度堪比混血的黎若柏,但他的双眸又是很典型的中式丹凤眼,狭长上挑的眼尾看上去既薄情又凶狠。

  他的性格倒是和长相截然相反。

  仔细想想,和那个和魏应城有过一面之缘的表舅有些相像。

  这么冷的天他就穿着褐色风衣,没站直的身子也比路过的大部分男大学生高出许多。

  魏应城刚想问他怎么和之前长得有点不一样了,后又立刻想起来……他只是发育很猛,可能今年才刚刚成年而已。

  臧北天探究地看向表情复杂的魏应城。

  臧北天:“怎么不说话,不是着急吗?”

  魏应城抬眸,拍拍额头说:“对对,蛋卷!”

  他从一清早就开始忙忙碌碌,临到事情可以解决就开始迷糊。

  他提起手里的笼子递给臧北天。

  臧北天的出现解决了魏应城的燃眉之急,否则今天就要请假错过系主任的课了。

  蛋卷对这个陌生且气场强大的男人表现出恐惧,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笼子里瑟瑟发抖。

  臧北天目光落在这个像玩具一样的小狗身上,无奈地笑笑。

  “小家伙还没我巴掌大。”

  魏应城:“它胆子可小了,但你等它和你熟悉一下就好了,它还是很亲人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蛋卷的疫苗已经打全了,你放心好了。”

  臧北天又笑了,“可能它嘴巴都咬酸了我也不会疼。”

  “还是要小心一点,它虽然小,但是——”

  从身边经过的学生们小声交谈着“走快一点,马上就要迟到了!”

  说起蛋卷,魏应城就不自觉多说了几句,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

  他正要低头看手机上的时间。

  “九点五十五分。”臧北天放下带着腕表的左手。

  十点钟就要上课了。

  系主任的课,千万不能迟到。

  魏应城焦急,“那蛋卷……”

  臧北天冷硬的面容上露出些许笑意,“交给我吧。魏同学快些去吧,别让老师抓到你迟到。”

  “那我下课联系你。”

  魏应城顾不得听完臧北天的回复了,撂下这句话就转身大步开跑。

  魏应城拼了命赶到大教室,几乎是和系主任前后脚,但好在没迟到。

  因为是期末考结束后又临时加课,班上少了些着急放假或者在通知前就走了的同学。

  但阶梯教室里稀稀拉拉只坐了不到一半。

  系主任叹了口气,对学校的安排同样感到不理解。

  于是他大手一挥,“这节课改自习吧,大家安静做自己的事情。”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目光在教室里的学生中搜寻着。

  “……魏应城,你和我出来一下。”

  *

  近几天的天气都不太清朗,正午的阳光被厚重云层挡住,整个天都灰蒙蒙的。

  捕捉到从校门里往外那道身影,臧北天惊讶地打开车门。

  “不是十二点才下课?现在才十一点四十。”

  他看着魏应城有些茫然的眼神,问:“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

  魏应城摇摇头,把自己脑袋里装的重重心事甩走。

  “缺课的人太多,老师提前下课了。”

  臧北天说:“那下午的课呢?”

  “也取消了。”

  魏应城对着臧北天不好意思地笑笑,“真是麻烦你特地过来…你下午有事吗?我中午想请你吃个饭。”

  车上那位带着墨镜的司机闻言侧过头来。

  “宫先生让我提醒你不要忘记约定。”

  臧北天冷声回答:“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多嘴。”

  司机不卑不亢地颔首。

  墨镜挡住他的双眼,但镜框底端蔓延出了一道蜿蜒的刀疤,可以想象全貌是何等狰狞。

  魏应城下意识想后退一步,臧北天说:“靳非,不远吓到别人。”

  名叫靳非的司机应声转过头,继续化为仿佛空气的存在。

  魏应城低声问:“你还方便和我出去吃饭吗?”

  臧北天迈开腿下车,“没什么不方便的。”

  他反身把装着蛋卷的笼子从车里提出来。

  可怜的小狗一看到魏应城就开始小声哼唧。

  臧北天说:“我可没欺负它。”

  “它就这样,没事也喜欢装可怜,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魏应城无可奈何,蛋卷仿佛能听懂他宠溺语气里的嫌弃,又加大了哼唧的音量。

  臧北天说:“小朋友都是这样。”

  魏应城刚想说他怎么知道,从臧北天背后冒出一个和他腰差不多高的小孩。

  小五反驳:“才不是呢,我就不这样。”

  魏应城差异,“你把你弟弟也带上了?”

  没想到这一趟又麻烦了臧北天,还连带着小五一起也出力。

  魏应城准备大出血,请他们去A市的高档餐厅。

  他弯腰摸了摸小五的头,“叔叔带你去吃米其林三星,怎么样?”

  小五一本正经,“叔叔穿得太随便了,我们得穿正装!”

  一声轻笑,臧北天和小五说:“这是哥哥。”

  魏应城大囧。

  他还说魏郁分不清辈分,自己也不小心占了臧北天的便宜。

  臧北天把小五一把抱起来,笑着说:“西餐一道菜就一口,我想吃饱恐怕要你吃破产,而且规矩又多得很……要不还是吃路边摊吧,好久没吃了。”

  他料到魏应城会不好意思,抢先说:“错过这次的话,我恐怕近半年都吃不上这口了。”

  魏应城只好同意。

  *

  两大两小一同落座。

  臧北天一手把小五抱上高脚凳,一手把蛋卷的笼子放在小五旁边的凳子上。

  完事之后,臧北天扭头和魏应城说:“没想到我们都拖家带口的。”

  他眼底带着柔和的笑意。

  魏应城微怔,除了干巴巴地回“是啊”之外,一时间不知道接什么话。

  不知是不是想多了,这次见臧北天,总感觉他对着自己欲言又止,每次说话也像是话里有话。

  魏应城一抬头,又撞上臧北天看向他的目光。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

  臧北天:“你先说。”

  魏应城:“你说吧,感觉你有话想问似的。”

  臧北天抿了抿唇,问:“你和黎若柏……”

  “已经结束了。”

  魏应城的十指空空。

  臧北天略显惊讶,还是安慰说:“聚散有缘。”

  魏应城牵动嘴角“嗯”了一声。

  他也知道臧北天只是安慰,也知道这句安慰说的有道理。

  但是心里复杂的情绪还是会大过理性。

  一起度过最绝望的时刻的人,却没有缘分给对方带上婚戒。

  哪怕就差一天,也无力回天。

  “嘭!”

  小五猛地从椅子上跳下来的声音分散了此刻的缄默。

  “小五,你要做什么?”臧北天的声音充满警告。

  小五手指着蛋卷说:“我要和它玩,但是它不理我。”

  臧北天凝视着小五因为愤怒而发红的脸。

  “小五,听话,别胡闹。哥哥是怎么教你的?”

  “你不陪我玩,连它也不理我,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小五一边用稚嫩的声音低吼,一边愤怒地跺脚。

  他不协调的肢体动作和有些扭曲的表情让魏应城再度意识到,小五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小五捂着脸大哭,“你已经不是我哥哥了,我哥哥才不像你这样天天消失。”

  臧北天深呼吸,把小五哭湿的脸按进怀里。

  即便魏应城不了解他们平时是什么样子的,但也能猜出聚少离多。

  忽然去到完全陌生的环境,又和相依为命的哥哥成天分开。

  小五的眼泪全是委屈。

  住多大的房子睡多软的床他都不在乎,他只想和哥哥在一起。

  但现在都成了奢望。

  臧北天轻抚着小五颤抖的背,低声和魏应城说:

  “我要忙的事情很多,很少有时间陪小五……不说我的烦心事了,你有什么好消息可以分享一下吗?”

  “好事……?”

  魏应城想了想,居然没办法离开找出好事,只能苦笑说:“最近的好事…我顺利挨过了期末考吧。”

  臧北天:“这就是好事啊,还能在学校学习,真羡慕啊。”

  魏应城问:“你呢?”

  臧北天同样也思考了几秒,先是说没有,又说:“来见你,算不算。”

  “嗯?”魏应城愣住。

  纵使他迟钝,也察觉出臧北天语气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面来咯。”老板娘端上两大份面。

  “中辣是小臧的……微微辣是你的。”老板娘笑眯眯地对魏应城说:“上次一起和你的银色头发的小酷哥特地和我说你不能吃辣,所有我这次只加了一点点辣椒,适合你吃。”

  她眨眨眼,“那个小酷哥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魏应城含糊道:“他有事。”

  臧北天迟疑地问:“魏郁?”

  藏不住就不藏了,魏应城老实地点头承认。

  臧北天蹙眉,“那现在你和他是……他强迫你的?”

  “说来话长。”魏应城无声叹气,“只是暂时住在一起,他也不是每天都出现。”

  听到熟悉的名字,蛋卷在笼子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臧北天的视线挪到它身上,“所以蛋卷是你们一起养的?”

  “嗯……是他带回来的。”

  臧北天默默打量着他,“看起来他对你不算很坏?”

  看起来……不算很坏吗?

  魏应城身上穿的还是魏郁买的衣服。

  家里更是充满魏郁留下的痕迹。

  蛋卷的所有东西也是他们一起选的——魏郁选好,然后一个一个拿给魏应城确认的。

  平时也还算和谐。

  吃住相处都没有大问题。

  但是,不应该是这样啊。

  魏应城沉默着,心里乱成一团。

  魏应城轻声似呢喃,“他好像变了……但是我也不知道,他是在演还是真的再改变。”

  臧北天:“人都是会变的,也许他在为你改变,也许是你自己在变,亦或是你们都在改变。”

  魏应城头疼起来,“我不知道。我感觉我在逐渐变得麻木,我还是会想起过去的事情,但是我已经不再和过去一样保持冷漠的态度……我,我不知道。”

  “你需要一个看清自己的机会,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但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魏应城刚想反驳,但遇上臧北天仿佛能洞察他一切的目光,又只能迷茫地合上嘴。

  臧北天是能听出来自己的心事的。

  他这样说,是不是已经听出什么来了?

  可是我自己都还没有看透自己的想法……

  魏应城茫然地说:“我还是不知道。”

  臧北天:“你说的‘不知道’是不知道什么呢?”

  魏应城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说的不知道并没有主语。

  “你心里追问的那个事情那个人,就是你一直以来的心结。”臧北天说:“不用当下就作出判断。祸福相依、否极泰来,你看不清你的心只是因为你身在局中,也许这段时间正好可以让你好好思考这件事。”

  魏应城怔住。

  “什么?”

  这段时间是指什么。

  魏应城拿出手机,按下一串电话号码。

  那边的提示音告诉他,这个电话是空号。

  蛋卷在笼子里发出一阵哭泣似的声音。

  魏应城把它抱了出来,中途打开笼锁时手都有些发麻。

  “听说了吗?之前那个家大业大的魏家,现在可惨咯。”不远处的议论声传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惨也比我们强,你就别操心了。”

  “这可不一样,你是不知道啊,就那个什么什么叫郁还是雨啊的,他可一直都没出现。”

  两个人说话的音量猛地降低。

  “卷钱跑了?”

  “也可能是压力太大跳楼了……?这都说不准啊。”

  魏应城抚摸着蛋卷的手顿住。

  魏郁这种人怎么会死呢?

  他不是还说要自己等他。

  但他之前说的“过完这段时间”是什么意思?

  还有那句“现在还不能死”又是什么意思?

  “你没事吧?”臧北天的声音让魏应城飘忽的心回到地面。

  魏应城摇摇头,“没事。”

  魏家出事,他等着看笑话就是。

  魏郁去哪里更是和他没有关系。

  不见了才好。

  干脆就永远别出现。

  魏应城深呼吸,对臧北天笑了笑。

  “今天学校的老师还在问我今后是打算深造还是工作,当时我还在思考有他在会不会碍手碍脚,现在好了,我终于能自由了。”

  他的账户里足够他享受几辈子的钱。

  无论是在出国深造还是直接工作都不再受限。

  等待这么久的自由近在咫尺,魏应城却有些不敢确定。

  他向来分不清真和假,所以让魏郁用死换他相信。

  那如果魏郁现在死了,谁还能告诉他魏郁过去做的事情是真还是假的?

  臧北天说:“事情还没有定夺,你不用担心。”

  魏应城摇摇头。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魏郁这种人……他的目的还没达到,所有人死了他都不会死。”

  作者有话说:

  一直都忘了说,看这篇文最适合的BGM除了在开头写的那两首纯音乐,就是福禄寿的《我用什么把你留住》和《马》,我在写的时候基本都在单曲这几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