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乐园>第二章

  1

  

  王子区位于N市的西南面,那里的居民待人热情,多数都有稳定工作,家庭美满,区内的王子私立高校更是全市乃至全国都首屈一指的高校。再往东面去一些,便是市内富人聚居的国王区,也许是托了国王区的福,王子区的治安并没出过什么大差错。

  

  那件案子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了王子区二十年里所遇到的最重大案件。

  

  四名死者的尸体在道伦街34号702被发现。

  

  这幢十层楼高的灰色建筑就竖立在道伦街与爱莎街的转角。与王子区内多数公寓楼一样,建筑前有小片漂亮的绿色草坪,不知是谁在这里设了张铁制长凳。夏天的时候有孩子在草坪上摆长桌,叫卖自制的冰柠檬水。到了冬天,这里又是公寓楼里孩子们打雪仗的小战场,长凳上落满雪,成了他们眼中的小山丘,既可以拿来当掩护,又可以摇身一变成弹药库。锄草的季节到来时,住在一楼的汉克斯太太便拿着全楼居民交给她的钱找来工人修剪草坪。

  

  没有人不喜欢这样一块小草坪。

  

  时常走过道伦街的陆约翰尤其喜欢那张长凳,看得出来它是有些年代的东西了,虽说铁质的外皮已经生锈,优质的设计却让这把表面已经青红交杂的长凳更显独特。

  

  做警察已经整整十三年的陆约翰,破过的最大案件要属一起贩毒案件。案犯共十人,常在午夜的街心公园出没,交易对象多为未成年人,贩售的也是纯度不高的药丸。细细想起来,这件案子也是十年前的案子了,主犯从犯也早就被放出监狱,再未在他的辖区出现过。

  

  那天清晨,步行上班的陆约翰还是像往常一样经过道伦街往爱莎街去,路过34号时,他发现那片一直都很漂亮的草坪上赫然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奥迪轿车。那张一直默默静守在34号公寓楼前的长凳被撞歪到了街上。这让陆约翰有些恼火,他皱起眉,绕到轿车前面去。银灰色轿车的左侧车灯碎裂,车头有些微凹陷,车身一侧似乎是被人有意用利器刮花,白色的一条条细线一直蜿蜒到车尾。

  

  “这是七楼那个小家伙的车。”

  

  说话的是从大楼里走出来的汉克斯太太,她已经六十五岁,身体却十分硬朗,平时总爱召集大家去她家中聚餐,加上又热衷于管理,无意间担当起了这整幢大楼的管理员。她拄着拐杖对陆约翰说,“昨天我就被他吵醒了,又是吵吵闹闹跑上楼。天知道他们又是在开什么派对,下次遇到罗伦斯我一定要和他说说,可怜的吉尔都要被他们折磨出神经衰弱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可怜的吉尔正伏在她脚边喵喵叫唤。

  

  陆约翰理了理警服,说,“好吧,我得上去看看。”

  

  他看一眼他漂亮的铁锈长凳,叹了口气道:“可怜的老家伙。”

  

  汉克斯太太执意要和路约翰一起上楼,她抱着吉尔一边往七楼走一边和他抱怨,她说:“约翰,你知道吗,那些小家伙除了开派对就再也找不出其他事情来做了。我听马修先生说,他还在他家阳台闻到过大麻的味道,一定是他们。”

  

  马修先生年近70,独居在701,最近因为胃癌住院了。

  

  陆约翰从汉克斯太太口中听了不少702新搬来的小家伙的事情,据说他租房时出手豪气,三不五时就要邀请朋友来家开派对,一开就是一整晚,好几次她都看到那些浓妆艳抹的男男女女到了早上才醉醺醺,互相搀扶着从楼上下来。

  

  “那天从我们这楼梯上滚下来的梅林,噢,听说他可是市长的侄子,马修先生在报纸上见过他。”

  

  汉克斯太太的故事讲到七楼便打住了,陆约翰站到了702门口。他敲了好几遍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吉尔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它从汉克斯太太的怀中挣脱,窜到地上,对着门缝发出低低的咪呜声。

  

  “吉尔。”汉克斯太太微弯下腰喊它到自己身边,此时陆约翰已经丧失了信心,他觉得主人不是烂醉在家就是出门在外,正当他想要联系交警来给他的银色轿车来张罚单的时候,汉克斯太太发出了一声惊呼。

  

  她的吉尔正挤在702的门边,舔舐着从门缝里缓缓流出的血红色液体。像是血一样的液体。

  

  那不是画家打翻了颜料,更不是番茄酱落到地上,陆约翰屈膝沾取了一些在手上。那确实是血。

  

  2

  

  暴雨天气已经持续三天了。派送来的报纸拿在手上也透出湿气。杰森杰弗逊用指腹蹭开开布满广告的内页,眼神却瞥向了懒懒趴在门边舔着前爪的莱昂。他吹了个唿哨,莱昂缓缓侧过头来看他,眼皮耷拉着,没精打采的。要是换作平日,它早就摇着它那条蓬松的棕色尾巴,迈着欢快步子到了杰森面前。就连这只狗的心情都被连绵的雨天给影响了。

  

  “老家伙。”杰森的喉咙里发出干哑的笑声,莱昂呜呜轻唤了声,埋怨这糟糕天气似地转过头去,继续百无聊赖地舔着爪子。

  

  大约是在下午两点的时候,陆约翰与安德鲁来到了珍妮的家。

  

  那时候,杰森正放莱昂去屋外方便。莱昂极为不情愿地被杰森撵到屋外的空地上去,它抬起一条腿撒尿,回头可怜巴巴望杰森,似乎是在用自己被淋湿的模样控诉放自己到外面淋雨的狠心主人。杰森满不在乎地靠在门框边抽起烟,他朝外面吐出一口青烟,悠闲地说道:“要是你会直立起来对准马桶撒尿,我保准放你进来。”

  

  陆约翰所驾驶的黑色大众汽车在他话音未落时驶入了他的视线。陆约翰和安德鲁一前一后下了车,冲过雨幕站到了杰森面前。

  

  这两个穿棕色大衣,脚踏皮鞋,脸部紧绷着的家伙一点都不像是住客。杰森上下打量他们,也没什么接待的兴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就等对方开口。莱昂的反应与他大相径庭,它冲着两个陌生人兴奋地摇着尾巴,迎着雨就跑了回来,那高兴样子,像是看到了两罐开启的肉罐头。

  

  “这雨可下得够呛。”较为年轻的安德鲁拍着肩头,同杰森套起了近乎。

  

  由于N市警方人手不够,相关部门从别市集结了一部分警力前往协助当地警方调查道伦街34号案件。安德鲁就是其中一员。接到调派通知时,安德鲁内心一阵欢呼,他做梦都想参与这起骇人听闻的案件。连载案情进展的的报纸被他翻阅了无数次,他几乎能将案情倒背如流。

  

  四具男尸,头部均遭重创,都已无法辨认面目。死后更惨遭分尸,尸块被随意丢弃在浴缸,厨房水槽,沙发,客厅地板。

  

  进入专案组后,安德鲁才得知,记者所报道的随意丢弃在地板上的“尸块”,其实是凶手从每个死者的身上取一些残肢拼成了一具“尸体”。

  

  他无法想像要有多凶残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他没有能第一时间去到案发现场,据说,所有到过那里的人都吐了,连赶到的法医都觉得恶心。发现尸体的陆约翰告诉他,他”从没见过那么恶心的现场,地上红红白白,血和脑浆混到一起。”

  

  杰森没有理睬安德鲁的搭讪,他抖落烟灰,抽完烟才问他们要不要去里面坐。

  

  安德鲁答应下来,率先进到屋里。杰森走在他后面,给他亮起灯。安德鲁四下张望,店里除了柜台之外,还摆着三张木桌,桌上放着菜单,他伸手拿来看,是一些简单的早餐。

  

  他回头对杰森称赞道:“呵,你这里还挺大,比我想象中大。”

  

  “珍妮的家,方圆十公里最大的汽车旅馆,您的出行首选。”杰森走到柜台里,从桌上抽出一张传单跟着上面的广告词念道。

  

  安德鲁笑了起来,他朝陆约翰看,这个有十多年经验的老警官脸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就连环视店内的眼神都是冷冰冰。似乎有意在提醒安德鲁,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们在办的是一件大案子,涉及到四条人命,凶手丧心病狂并持续在逃中,或许,还有更多的人会遇害………

  

  “你好,我们是N市的警探,我是约翰,这位是安德鲁。”

  

  陆约翰的开场白毫无新意,他将名片递给杰森,紧接着就说道:“今年三月的时候,N市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四名男子遇害,凶手在逃,我们在《事件报》和《头条报》上都有刊登通缉令。”

  

  陆约翰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已经落到了杰森柜台上叠起的报纸上,最顶上的一张就是《事件报》。

  

  杰森手里捏着陆约翰的名片,回忆道:“是,我记得有这么回事,死的人里好像还有个什么什么议员的儿子?”

  

  安德鲁拿出手札,他问杰森道:“你有看到我们的通缉令吗?我的意思是,我们最近接到情报说嫌犯在M37公路上逃窜,你有看到过他们吗?”

  

  “通缉令?我每天都看报纸,不过从没看到过你们说的什么通缉令,要是你们登在中缝的话,我还真不会注意到。”杰森耸肩,将陆约翰的名片随意扔到桌上,他拿出一本笔记本来,说,“所有住客都有记录,你们自己看吧,不过我可不觉得凶手会笨到用真名登记,你们是笔记鉴定专家吗?”杰森将笔记本推到安德鲁面前,随后又问他们,“是这么称呼的吧?”

  

  陆约翰却不罢休,继续追问他,“那么请自己回想一下,最近有没有两个年轻亚裔住店,其中一个背黑色大包。”

  

  “具体点,好吗?我实在不擅长记亚洲人的长相。”杰森托腮对着陆约翰无奈道。

  

  一边在翻查记录的安德鲁从自己的手札里找到两张照片给杰森看,“就是这两个人。”

  

  照片是张合影,两男一女,偏高骗黑的男生穿篮球服,手上托着篮球,旁边的一男一女则都穿着校服,笑得灿烂。

  

  杰森盯着那张照片看,轻啧了声,问道:“这是近照?”

  

  安德鲁点头。

  

  杰森噢了声,说道:“有些印象。”

  

  安德鲁闻言,立刻来劲了,几个问题连珠炮似地冒了出来,“他们什么时候住店的?什么时候离开的?有没有说过他们要去哪里?他们住的那间房?”

  

  杰森挠挠脑袋,嘴角一牵,笑了,“警探,我脑子不太好,能不能请您问慢些,我记不住。”

  

  陆约翰皱起眉,示意安德鲁噤声,他把登记簿拉到杰森面前,努努下巴说道:“他们哪天入住的?”

  

  杰森歪着脑袋,“我得好好想想。”

  

  莱昂无聊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时不时发出呜呜的怪声,杰森不耐烦地叱它名字。安德鲁也有些不耐烦了,他拍着桌子,催促起杰森来,“到底想没想起来?”

  

  杰森转了转眼珠,不紧不慢地说道:“三天前吧,下第一场雨那天他们来了。”

  

  安德鲁对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颇为反感,瞪大眼睛,提高嗓门吼道:“嘿!这两个家伙是疯子!是杀人分尸的变态!你最好给我机灵点!”

  

  杰森却不吃他这套,不屑地笑了。陆约翰翻查到三天前,那天只有两个人在傍晚入住,显然他们伪造了证件,用假名登记。

  

  “他们开车来的?”陆约翰问道。

  

  “是的,红色的福特货车,我在这里帮他们看了一晚上的车。”杰森指指自己所站的位置,“你们想知道他们早餐吃了什么吗?”

  

  陆约翰摇头,又问道:“车牌还记得吗?”

  

  “嘿,那车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车,就算我记住车牌那也一定是假的。”杰森招呼莱昂到自己边上,让它趴下,他伸手去摸他毛茸茸脑袋,又说道:“他们说要去南边,还问我往南面的海边还有多远。”

  

  安德鲁在手札上唰唰写着,杰森露出牙齿笑,感叹道:“他们像要去渡假。以前很多要去渡假的人都要经过这里。”

  

  陆约翰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挑起半边眉毛对杰森说道:“他们杀了四个人。”

  

  杰森摊手,“谁知道呢。那是你们的事,要是他们真是杀人凶手,那我可以大赚一笔,‘疯狂屠夫下榻过的旅馆’怎么样?”

  

  安德鲁不满地嘀咕,“那可是四条人命。”

  

  杰森又笑了,“我祖父杀过一个人,他闯进我们店里来抢劫,刀到割进我珍妮祖母的脖子里了,我祖父用那把枪杀了他,弹壳印子还留在墙上呢。”

  

  杰森指着墙上挂着的一把猎枪,又看向不远处的墙壁。兴许是年代久远,安德鲁并没有看到那上面有什么凹陷的痕迹。

  

  “对了,从你看来,你觉得他们关系好吗?”安德鲁忽然问道。

  

  “关系好吗?别开玩笑了,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吗?”杰森觉得莫名其妙,“我晚上都听见了,一晚上都没停过。”

  

  安德鲁和陆约翰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关系?”

  

  “同性恋啊。”杰森觉得两人的反应好笑,忍不住打趣道:“嘿,你们这要给我爆料费吧。”

  

  陆约翰与安德鲁交换眼神,两人的表情都凝重起来。安德鲁收起手札,同陆约翰一起往外走,他们就要迈出大门时,莱昂机敏地站起来,有些依依不舍地望着他们。杰森对着他们背影喊,“我想起来了,最近我都在用《事件报》给莱昂捡狗屎。”

  

  3

  

  从珍妮的家出来的第四天,雨终于停了。

  

  段明辉把车开进路边的加油站,他问周晋棠拿了些钱要去买水喝,周晋棠翻翻找找半天才凑出钱来给他。段明辉让他在车里待着,别下车。

  

  周晋棠摇下窗户,说好闷,撑着胳膊用手扇风。段明辉没理睬他,头也没回地往加油站边的小商店那里去。

  

  真要闷出病。周晋棠头靠在车门边,他觉得浑身都难受,热乎乎的汗珠贴在背上,贴在脸上,怎么擦都擦不走。连呼吸都觉得烫,周晋棠皱起眉,趴在窗沿看段明辉,却只看到他瘦长背影挤在一堆杂货里,他动作好慢,似乎是在挑拣着什么。他忽然有些饿,包里还有些干粮,他又不想吃。不知怎地,烦躁的情绪一涌而上。周晋棠从裤兜里摸出包烟,打火机找了好久才在他自己座位底下摸到。周晋棠一边喃喃,“打火机走火,整辆车都要炸飞,也会死吧。”,一边给自己点上烟。

  

  他看外面风景。越往边境,周遭的风景越加荒凉。他的视线越过这一小片加油站,那后面是黄色的天,黄色的山丘,一切事物都被黄沙包裹,天和地都被拉近,混沌成一片。他视力不好,再远的地方也看不清了,迷迷蒙蒙一大片都是不同层次的黄。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望到碧蓝的海,白色的岛。

  

  “抱歉。”

  

  周晋棠听到有人同他讲话,他循声去看。说话的年轻男子指着他手里的烟,有些无奈,“这里是加油站,先生。”

  

  周晋棠愣了会儿,随即就笑了,掐灭烟头,说声对不起。

  

  “请问,”他喊住那个转身要离开的年轻男人,问道,“从这里去海边还要多远?”

  

  男人用奇怪眼神打量他,指着公路,说道:“一直走,不停的话,还要三天。”

  

  周晋棠笑着问他,“这个季节去海边的人多吗?”

  

  他不喜欢人多,人多了就容易躁。

  

  “不多,”男人扬起一边嘴角,“你去海边干吗,那里很少人去,去的路不好走。”

  

  周晋棠不吭声了,他看到段明辉从商店里走出来,怀里抱着一纸袋的东西,他哪里来的钱?

  

  年轻男子自顾自走开了,段明辉坐上车,问他,“聊什么呢?”

  

  “随便扯扯。”周晋棠凑过去扒拉纸袋子,“买了什么?“

  

  “买了些糖。“段明辉把好几包五颜六色包装的糖果从纸袋底下挖出来,塞到周晋棠手里。

  

  周晋棠却没动手,盯着他,问,“你哪来的钱?”

  

  段明辉把纸袋放到后座,回道:“口袋里摸到的,一点零钱。“

  

  周晋棠不说话了,把那些糖果抓在手里往后座扔,点了根烟。

  

  段明辉看他一眼,喝了小口水,沉默着发动了汽车。

  

  车子驶出加油站没多远,在天快要黑时,抛锚了。

  

  是引擎出了问题。段明辉掀开车盖时,车子的引擎升起白烟,再经不起折腾了。周晋棠也跟着下车,他看了眼逐渐暗下的天边,抬起手背抹把汗,问他,“怎么样?”

  

  段明辉垂着眼,嘴唇抿成一条线,他想事情的时候总会露出这种表情,漂亮的侧面生出威严来,使得周遭的人都不敢同他讲话,只能静待他自己发声。周晋棠默默看着他,长久等不到回应,他跨上从车里拿下来的包,对他说,“那我们走吧。”

  

  他此时变成了十足的行动派,说完就迈开步子,沿着公路往前去,嘴里还哼着小曲。段明辉却依旧盯着报废的引擎,咬着嘴唇,双手叉在腰上,似乎是在思考着解决办法。周晋棠喊他,朝他吹口哨,摆手,他也没动。周晋棠叫得累了,把包摔在地上,瞪大眼看他,生怕天一黑,他就被黑暗吃进去,没了影似的。

  

  段明辉缓缓侧过脸,像是在看公路,又像是越过公路在看那些高高低低,姿态各异的深棕色沙丘。

  

  “阿辉。”周晋棠终于还是耐不住,他往回走,问段明辉:“你在干吗?”

  

  段明辉砰一声盖上车盖,周晋棠拍他肩,笑着问他,“你生什么气?”

  

  段明辉不知是真在生气还是陷入沉思,他面无表情坐回车上,摸出香烟和打火机。

  

  周晋棠拍着车门,站在外面喊热,还问他热不热。段明辉不声不响抽完两根烟,周晋棠拖回他的包,从里面拿出瓶水,喝了两口递给段明辉。段明辉依旧不理睬他,周晋棠伸手捏他脸,“喂,你干吗?”

  

  段明辉正在点烟,脸一偏,周晋棠的手碰到点着的烟,疼得他皱起眉。

  

  四周黑得彻底,月光也不明显,周晋棠靠在车边,时不时去看车里那一星点的火光。

  

  “当时。”段明辉的声音毫无预兆响起,又一个烟头被扔到车外,周晋棠安静听他说话。

  

  他问他:“你为什么杀他们?”

  

  周晋棠回答地口气有些不耐烦,“我说过好多遍,他们对宝莲做了那种事情,”接着他有嘀咕了一遍,“他们对我妹妹做了那种事。”

  

  沉默片刻后,段明辉的声音低低传来,“你没有说实话。”

  

  周晋棠歪着脑袋笑,让他不要胡思乱想。

  

  段明辉又说,“你告诉你是用斧头砍死他们,我有看报纸,报纸上说,法医鉴定,四个人的致命伤全是因为头部遭受钝器重伤。”

  

  “你骗我……”

  

  “周晋棠…………”

  

  段明辉幽幽念起他的名字,随即笑起来。周晋棠听着他的笑转过身,不辩解也不回应,他朝前走,走了两步便融进了前方的黑暗中。

  

  段明辉靠在椅背上望着那浓到化不开的黑,笑容在他脸上僵硬,他闭上眼,如潮水般的黑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死了一样。

  

  4

  

  周晋棠闷头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脚步声混着喘气声从他身后传来。他的胳膊忽然被人拽住,一路往回拖。周晋棠挣开,朝前跑,身后的人追上来,抓住他肩膀把他往地上推。周晋棠没来得及爬起身,就被人拖着往沙地上去。沙地上石头磕得他浑身都疼,他抓住那人的手用力甩开,冲他吼,“段明辉,你发什么疯?”

  

  段明辉不肯罢休,又上来拽他,周晋棠没能躲开,胳膊还被石头划破。段明辉把他按在地上,伸手扒他裤子,周晋棠抄起身边石头就朝他身上砸。这一下,段明辉不知是被砸懵了,还是被砸清醒了,跪在沙地上,垂着头,愣着不动。周晋棠扔开石头,喘着粗气站起来,他听到段明辉低声轻唤他名字,着了魔一样,重复着,重复着。

  

  周晋棠走到他身边,试探性地喊了声,“阿辉。”

  

  段明辉微微抬起脸,周晋棠却看不清他表情,他按着段明辉的肩蹲下。他听到段明辉对他说,“你要去哪里我都陪你去,下地狱都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