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五万,哪家拿不出来。”奶奶含混地说了句。

  “哪家都拿不出来。”爷爷也说了句。

  两个人同时沉默,过了一会儿,奶奶睡着了,爷爷坐着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一大早,李元爬起来收拾了些东西,这就准备去医院。

  郑叔很早就过来了,见着李元大包小包的提着往外走,就道:“钱的话,要是着急就直接跟我说一声,都准备好了。”

  “知道了。”李元继续往外走。

  齐长青跟着跑出来。

  两个人准备骑摩托车去镇上,这样速度更快。

  一路风驰电掣的,说话的功夫都没有,等到了医院,停好摩托车,李元这才喘了口气道:“钱其实根本不是问题,只是这事儿得看爷爷的态度。”

  老头铁了心就是要让几个儿子凑钱,别人的钱都不要,那谁也没办法。

  “实在不行问问小五叔的意思。”齐长青说了句。

  李元脚步一顿,‘嗯’了声。

  这事儿看上去好像跟小五叔关系不大,可真要仔细讲究起来,爷爷为什么一定要让儿子凑钱,而不是直接让李元拿这五万块钱,便跟当年小五叔生病,上面四个哥哥凑钱,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只不过现在过去这么多年,哥哥们都老了,甚至是都有孙子孙女了,手头也不像当年那么紧张,至少是攒了点钱的。

  尤其是,当年兄弟几个,一人拿了万块钱回来,即便是过去这么多年,现在面对生病的奶奶,往外拿一万,应该不难。

  进了病房,李元赶紧把东西都拿出来,碗筷、粥什么的。

  爷爷看了眼李元身后,见着齐长青跟着晃悠进来,再后面就没有别人了,便垂下眼睑,问:“就你和阿青来了。”

  “小五叔在后面,老师也会过来。”李元解释,“摩托车就一辆,我骑着来了,他们坐牛车要慢一点。”

  不过其实小五叔跟李元是一前一后出门的,只不过李元速度快,牛车慢。

  在病房里吃了早饭,医生来了一趟,帮着又做了几项检查,眼瞅着要中午了,小五叔和许锦棉来了。

  一进屋,小五叔看了一圈,就知道除了李元和齐长青以外,别的人就没有来过,便道:“早晨我出门的时候,老四家的到处嚷嚷,说是老四天不亮就出门了,特地来医院送早餐……”

  “老大、老二、老三,那也都是声势浩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早早出门来医院伺候老母亲似的,那还争先恐后的,据说早饭都没吃,那叫一个孝顺。”

  结果现在都中午了,愣是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奶奶躺在病床上,掀开眼皮瞥了眼小五叔,道:“兴许是筹钱去了。”

  “是。”小五叔竟然很赞同,“毕竟五千块钱呢,这不得砸锅卖铁才能凑出来。我估摸着等会子老四来了,指不定还得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拿出这五千块钱,指不定是得去卖xie。”

  “哦,也不一定,说不定根本就不会拿钱来,这么多钱,谁家能拿的出来呢?”

  “且等着吧。”

  小五叔靠墙站着,就真的打算这么等。

  “我出去买点吃的。”李元拉了把齐长青,一块儿出来买午饭。

  等吃了午饭,医生又过来一趟,大伯、二伯那几个早早出门的,还没露面。

  半下午的时候,四叔才姗姗来迟。

  一进屋就特别声势浩大,恨不得让全医院的人都知道,“钱的事不着急,我跟那边说了,回头叫他们把钱送过来……”

  说的是他家大女儿,李元的大堂姐,大堂姐夫给医院领导开车,那家医院就是大堂姐夫的亲姐姐,钱的话,五万确实是能一下拿出来,就是五万也不在话下。

  但是,四叔只说了能送钱过来,却没说什么时候送过来。

  也不等其他人说话,四叔就看向李元,道:“元元,你这也没个正经工作,这怎么行。回头我跟你姐说说,叫她在医院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岗位,给你安排下。”

  “你哥马上要开学了,我叫他先去他姐那住几天。哎,一个月一千多生活费,就这还吃不饱……”

  “学费一万多,我这还欠着债。”

  林林总总说了很多,都是老生常谈了,这话也只在李元面前说,别的人,谁愿意听这种神经病一样的话。

  后面二伯和李不群一块来了,紧接着大伯也来了。

  兄弟几个又凑齐了,不过谁都没拿钱来,但嘴上说的都很好听,已经筹借好了,随时都能拿来云云。

  反正嘴上说的再好听,钱没拿过来,就不能动手术。

  “等。”爷爷说,“钱什么时候凑齐了,什么时候动手术。”

  “实在不行……”李不群就看向李元,他觉得李元能拿出这五万块钱,就算拿不出来,让李元找齐长青借钱不就行了。

  爷爷知道李不群要说什么,他直接打断道:“这个钱,就你们这些当儿子的拿,别人拿来我也不会用。”

  “让老五拿。”奶奶忽然喊了一嗓子。

  其他人就都看向小五叔,有打量,也有那么一丝丝隐秘的兴奋。

  “他离开这么多年,拿五万孝敬,这也是应当的。”奶奶含混的说,“拿不出五万,就去借……”

  可以找许锦棉借,而且人就在跟前,一句话的事儿。

  “不行。”爷爷却开始唱反调,“这个钱必须他们兄弟几个拿。”

  奶奶猛的转头看向爷爷,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当年……”爷爷不紧不慢道,“小五生病,你跟他们几个商量好,要直接放弃小五。这放弃也就放弃了,当年的情况就是那样,谁也不会说什么,你就是跟我商量,我的意见也是那样。”

  这事儿过去好多年了,即便是小五叔今年回来,也没人提起,现在爷爷旧事重提,便让在场的几个人都有很不好的预感。

  四叔张了张嘴,想打断爷爷。

  爷爷看了四叔一眼,继续说:“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们不能拿着钱回来。那个钱如果当时用在小五身上,你们陪着去大城市,给小五治好病,他会离开那么多年吗?”

  即便是当时还有个许锦棉在,但是那些钱拿出来,他们兄弟几个坚持不要,许锦棉还能逼死他们?

  “那是赠予,不是欠着的,根本不用偿还。”二伯低声说了句。

  的确,钱是许锦棉主动给的,拿着就是,根本不用还。

  “做人不能那样,得知恩图报。”爷爷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总共五万块钱,也不多,你们几个凑出来,我马上签字动手术,否则的话就等着。”

  “这个钱小五一分钱都不用出,早在当年你们拿着钱回来,不管小五死活的时候,他跟咱们所有人的缘分就都断了。”

  当爹的亲口说出这样的话,谁也没法反驳。

  小五叔笑了下,跟着附和,“我就在边上看着,看你们怎么凑钱……”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算是爷爷帮着把当年的事情了结,当年拿了万块钱回来,现在再拿出一万块钱用在奶奶身上,这事儿就算是一笔勾销,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计较当年的事情。

  但就是这样,也没有人当场把钱拿出来。

  李元看得心都凉了,他看向李不群,问:“爸,你没拿钱来?”

  “你知道什么。”李不群立刻气势凌人的骂了李元一句,又为自己辩解,“你姐马上要办酒,钱都用了。家里粮食也卖得差不多,去哪儿筹钱?”

  “小五,你自己看着办。”四叔扭头看向小五叔,“你小时候叫人欺负,打得一声都不敢吭,哪回不是我帮你打回去?”

  “做爹娘的不懂事,有病不治硬撑着,当儿子的却不能看着不管。”二伯也看向李元,暗示他现在把钱拿出来,到时候大家一起去找医生商量,难道爷爷还能真的拦着?

  爷爷哪能看不出这些人的眉眼官司,他也没阻止,而是转头跟奶奶说话,“你看到了吧?”

  看到这几个兄弟如何勾心斗角,默认放弃亲生母亲的治疗,甚至是还道德绑架,准备让人家毫不相干的有钱人出钱。

  看到他们都十分冷漠的护着手中的钱,挤牙膏似的挤一点出来,再多的就不肯了。

  “你也活了一把年纪了。”爷爷有些感慨道,“当年家里孩子多,也穷,吃了这顿没下顿,天天就忙活田里那点事,别的也都顾不上。可小五是听话的,赚了钱从来都不私藏,其他几个……哪个不是藏一多半?”

  没结婚之前,年纪稍微大一点,基本上就会自己找活干,等赚到钱了,拿回家一小部分,剩下的都自己收着了。

  等结了婚之后,再赚的钱就跟父母没有任何关系了。

  只有小五叔不藏钱,但他越是这样,奶奶就越觉得应该打压他,让他拿更多钱出来,因为万一小五叔学会藏钱了,那家里岂不是要损失很多钱?

  有些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越是偷奸耍滑藏钱的,为了让他多拿点钱出来,就越得哄着,对他好,越是老实听话没心眼的,掏空自己把钱都拿出来了,就越是得压着,怕他学会藏钱,家里有损失。

  越坏的,过得就越好,越好的,过得就越坏。

  “是他不听话。”奶奶也有话要说,“你看看上面几个,也都结婚了,好歹是有日子过……”

  奶奶觉得这是自己的功劳。

  把儿子能顺利结婚生子,看成是自己的功劳,认为小五叔到现在都还没结婚,他的人生就是失败的。

  “你不该给小五找那样的对象,打算逼死他。”爷爷叹了口气。

  “他就配那样的。”奶奶觉得给小五叔找那样的对象,是理所当然,她就是要通过这件事,要逼着小五叔同意她给找的对象,再继续打压小五叔,这样就能继续从他手里逼出钱来了。

  “等着筹钱吧。”爷爷不再说这个事儿。

  筹钱的话,兄弟四个仿佛商量好一样,就是不准备出钱,爷爷又不允许李元和小五叔拿钱,这就僵持着了。

  连续好几天都没个结果,不过村子里的风向都是变了。

  这天李元又收拾了大包小包的打算去医院,牛大爷上门了,说这个事儿。

  “我听你姐跟人说,你奶奶病的其实不严重,有五万块钱就能治好。”牛大爷也是好心,还说,“按理说钱也不多,怎么还没治?”

  反正众所周知的,李元住着这么大的房子,天天生活的那么好,五万块钱绝对能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