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听说这种事,肯定会想,像李元这样的小辈能一下子拿出五万块钱,那奶奶的事情就不算是事情。

  但这事儿偏偏就僵持住了。

  偏偏当年发生的事情不好为外人道,但李元也不会吃这个哑巴亏,他就说:“这事儿是爷爷做主,说是要叫我大伯、二伯、我爸,还有我四叔他们几个凑钱。人一万块钱,剩下的再想办法,也不难……”

  “那一万块钱也不难拿出来……”牛大爷沉吟,瞬间就明白这里面的意思了,变摆了摆手,不再说这个事儿。

  每家每户凑钱,这其实很正常,但正常人家都会很快把钱凑出来,不过也有僵持着不肯出钱,让生病的长辈等死的,这些事儿牛大爷见的多了,倒是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也有自认为是正义使者,又觉得这件事仿佛是自己责任的人跑来管闲事。

  即便是明知道这事儿是爷爷自己的坚持,但也还是要跑过来教训李元,“你直接偷偷把钱出了不就行了,这事儿就不是差钱的事儿。也甭管别人怎么想,总不能叫你奶奶直这么等着吧?先动手术,养好身体,别的时候以后可以慢慢来,可病却不能慢慢来。”

  这也是好心,觉得奶奶直硬邦邦的待在医院,行动都不方便,觉得奶奶可怜,既然李元能拿出这个钱,就别管爷爷的意见,先拿钱治病再说。

  这种慷他人之慨的人还有不少,天天的都来找李元。

  而这五万块钱呢,其实不但李元早就准备好了,就连郑叔也早早的给准备好了,就等着用的时候能拿出来,其余的像是齐长青、许锦棉,甚至是小五叔,别说是五万,就是五十万也能一下子拿出来,随时都能拿出来用。

  但还是那句话,爷爷坚持,谁也拗不过。

  就这么僵持了几天,天夜里,医院那边打来电话,说是奶奶快不行了。

  李元当时就清醒了,马上穿衣服出门,喊大家都起来。

  “先去医院。”李元急的不行,“说是白天还好好的,晚上突然就不行了。”

  “去喊人,坐牛车去。”许锦棉当机立断道,“能去的都让去。”

  既然是快要不行了,自然得赶着去见最后一面。

  李元跑出去喊人,大伯、 二伯,李不群和四叔那边也都是接到电话的,自然是都准备着起来,其余的小辈,只要是在家里的,就都跟着出来了,最后足足准备了三辆牛车,块儿出村,去医院。

  紧赶慢赶的到了医院,大伯几个扑到前面,看奶奶的样子,就知道是真的不行了,便都哭嚎起来,声音一个比个大。

  小辈靠后,李元也是如此,他好不容易挤到前面看了眼,也是一惊,赶紧退出来,对齐长青轻轻摇头,好像是真的不行了。

  本来好好的,这突然不行了,肯定得找原因。

  只是没等找原因,爷爷就主动说了,“是我气的。老婆子辈子糊涂,就没学会‘商量’二字。”

  要说以前,那时候是真的穷,切行为都是为了生存,而不是为了生活,那即便是发生什么,爷爷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谁都有无奈的时候,指责是没有意义的。

  只是都现在了,小五叔回来,奶奶想着的是继续控制小五叔,叫他掏空自己把钱都拿出来,其他兄弟几个都藏着心眼,不肯帮着把钱凑齐,就等着许锦棉和齐长青这两个外人拿钱。

  叫别人知道了,都会觉得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哪有做儿子的这么狠心的呢?

  偏偏这就发生了。

  “老婆子辈子活得左,是有不对的地方,可也好好的把你们拉扯大了,给你们结了婚。人这辈子,不就是这么点事。你们藏着心眼,行,这能自己过好日子,我也不会说什么。”

  “老婆子是我气死的,可也是你们逼死的。”

  爷爷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但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 ,他这是要趁着有生之年,帮着把当年小五叔的事情给了了,到底还是顾念着当年拿了钱的几个兄弟,帮了他们一把。

  只是现在奶奶还活着呢,她听着爷爷说这样的话,当即心就凉了。

  纵容了她一辈子的老伴,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明事理起来,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个个的年纪都那么大了,竟是真的凑不齐那么点钱。

  奶奶都说不好自己是恨老头子多点,还是恨那几个儿子多点,亦或是怨恨小五叔,甚至是怨恨自己。她想得多,心里难受的厉害,连带着身上也不舒服起来。

  迷迷糊糊间,医生好像来了,可再后面的事情,就再也不能知道了。

  奶奶情绪变化太大,硬生生的就这么没了。

  其他人也不知道是伤心还是高兴,反正哭嚎的声音很大,眼泪也流得特别多,大伯、二伯、李不群还有四叔,四个做儿子的,都争先恐后的上前帮忙,把小五叔完完全全的排除在外面。

  他们拼命地表现自己的孝顺,面上做的漂漂亮亮的,亲自抬着遗体上了牛车,路上哭嚎着往回走。

  小五叔在后面的牛车上,跟爷爷坐在一块,仿佛距离前面的牛车很远很远。

  牛车回了村子,听到哭嚎声出来的人,都是愣了下。

  怎么也没想到,本来说是只需要五万块钱就能动手术,问题不大的毛病,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

  不过想归想,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亲近的人都自发的聚集过来,村里有专门负责丧葬的,有执事、账房等等,听到消息之后马上就到齐了。

  执事来问爷爷的意见,爷爷把钱都拿出来,道:“可着这些钱用,尽管办。”

  “钱不是问题。”小五叔说了句,“人走茶凉,最后一程,好好办吧。”

  爷爷没反驳,默认了。

  需要买专门的麻布,要质量最好的,老宅子边上架起木棚,请来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大锅灶垒起来,请了厨师来掌锅。

  堂屋铺满干草,上面放着棺材,是早年就准备好的。

  李元是孙辈,得正儿八经的披麻戴孝,齐长青因着块认了郑叔郑婶干爹干妈的关系,也跟着块儿披麻戴孝,跟李元样。

  小五叔是亲儿子,不但得披麻戴孝,还得剃头。

  这都是关系亲近的孝子贤孙,连续几天功夫,都得在这里伺候着。

  许锦棉没披麻戴孝,不过直站在边上,不苟言笑的样子,其他人也不敢找他说话,反而是叫他成了最特殊的存在。

  天上下起小雨,刮着风,吹在身上简直是透心凉。

  李元顶着白帽子,腰上缠着草绳,低着头往前走,跟着前面哭嚎的声音,也跟着块儿哭嚎。

  等着到了土地爷那边,前面给送汤送饭,后面的人就跪下磕头。

  再掉头往回走。

  唢呐的声音挺大,吹的整个村子都能听到,但凡是在家里的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不但看热闹,大家还得评论这家子人。

  这个说,“小五刚回来,这人就没了。”

  那个说,“好歹是最后一面见到了,这就比什么都好。”

  “那是老三家的孙子,孙女婿也在,说是过了十五就摆酒结婚,现在倒是要趁着热孝办了。”

  “老大家两个闺女都来了?”

  “我怎么只看到一个?”

  “老四家两个闺女倒是都来了,还都带了孩子。孙子也在,个子挺高……”

  平时这么大家子没事也不会凑到一起,即便是过年,也都是各自待在家里,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块儿出来哭丧。

  般像是这样子孙满堂的,都说是喜丧,看热闹的人也多,有那好事的最喜欢对着这些孝子贤孙评头论足,哪个小辈表人才,哪个小辈不争气,离婚了,哪个小辈生了几个孩子等等。

  而最受关注的自然就是离家许多年,才回来没几天的小五叔了。

  身份上肯定是毋庸置疑的,小五叔长得和李元实在是太像了,根本不用怀疑小五叔的身份。

  而对于小五叔这么多年在外面的经历,有不少人想打听,但更多的人还是在意,小五叔现在有没有钱,有没有结过婚,有没有子嗣之类的事情。

  再剩下的,就是李元最受关注了。

  他身边跟买一赠似的,孝子贤孙多出来一个,但是因为干爹干妈的关系,别人觉得这样倒也正常。

  而像是郑叔郑婶这样的,虽然只是李元的干爹干妈,但先前跟奶奶其实也没什么龃龉,也是直接过来走了礼数,按照小辈的身份来的。礼多人不怪,这是尊重老人,旁人也同样不会说什么。

  除了这些,大家说的最多的就是马上要开启的项目了。

  自从李洪将在大喇叭里介绍了周围村子的情况,又斗志昂扬的动员,大家就都提起干劲,铆足了劲要比周围的村子更强。

  “今年没叫儿子出去打工,留在家里建大棚,干好了赚的钱不比出去打工赚的少。”

  “我就跟老伴在家干。闺女去年才买了房,压力大,得帮衬这点……”

  “说是铁路今年就能修过来,等到时候通了铁路,做什么就都方便了。”

  “那可不是,我听说了,以后咱们村专门有个火车站。”

  大家边说着周围的事儿,边看着眼前这么大家子的人来来回回,就这么来回七次,后面就是出殡了。

  出殡也很热闹,正好天气晴朗,各种纸扎都摆出来,像李元这样的孙子辈的,得跪在草席上,有专门走流程的执事特地安排了人,会边表演边过来送出殡用的东西。

  后面还有亲近的人过来祭拜,像李元这样的孙辈,就得跟着磕头。

  孙辈多,还能来回替换,孙辈少的话,还得请关系远点的孙辈过来顶上。

  最后摔了瓦盆,早就准备好的男人们,就抬起棺材,路去山上做新坟。

  李元也跟着去帮忙,等新坟做好,再哭一场,丧事这就算是完成了。

  再回村子,仿佛切就都风平浪静了。

  “去看看你爷爷。”小五叔没再去爷爷那边,而是回了大房子。

  李元拐了个弯,和齐长青块来爷爷这边。

  先前还人来人往,有热热闹闹的唢呐,家里到处都是人,现在什么都没了,堂屋收拾地干干净净,再没了另外个人,墙上挂着奶奶微笑的黑白相,很慈祥的样子。

  院子里里外外都很干净,厨房也收拾的很利落。

  李元推开门进屋,见着爷爷独自一个人坐着,孤零零的,看着有点可怜。

  “来了。”爷爷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屋里来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