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所有人就这么杵着,乍一看上去,炕上的老人儿孙满堂,这么挤挤挨挨的一屋子,好像是很幸福似的。

  但李元看到四叔站在柜子前面,也不说话,也不在意别人有没有看到,就是趴在上面翻找。

  再看看炕上的床铺,都重新掀开过,老人家用的破旧被褥有的都直接扯烂了,露出里面发灰的棉花团。

  李元转身,就发现哪儿哪儿都动过,有些痕迹特别明显,甚至是大伯、二伯手上还有灰都没擦干净,明显是刚刚也翻找过东西,就是不知道翻找的什么。

  “咱们出去。”李元拉了把齐长青,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来。

  屋里的气氛很古怪,明明看上去像是其乐融融似的,但就是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大伯娘、堂姐她们都没来。”齐长青有些感慨地说。

  “一般像这种大事,大伯娘她们是媳妇,很少上这种场合,堂姐妹她们虽然是亲孙女,但因为担心阿奶可能就这么去了,到时候会有一些议事啥的,女孩子是不能参与甚至是不能触碰屋里的东西的。”

  李晶莹之所以能进屋,是因为她情况比较特殊:是将来要给李不群养老,勉勉强强也能算是一个人丁的女孩子。

  “以前传下来的老传统,很多事情都是男人参与,其中相当一部分原因是以前生活环境比较恶劣,像是红白喜事等等,因为要离开村子活动,就有可能遇上野兽什么的……”

  就靠山村往前数三十来年,一到冬天下大雪的时候,都还会有野兽来村里转悠,第二天都能看到特别明显的脚印。

  也就是这几年村里的房子变好了,人不缺吃喝,都不需要饿肚子,有力气,这样晚上才敢出来走动,那也是迫不得已,一般情况下都是日落而息,宁愿在家闲的发霉也不出去冒险。

  只不过以前传下来的老传统,放到现在其实是有点古怪了。

  现在生活条件好,红白喜事什么的都不需要人力,都有牛车、拖拉机什么的,再不行还能花钱雇人帮忙,反正李元是觉得这些事根本就没有必要再排除家里的女性。

  就现在屋里那么些人,他们都做什么了?

  在老人屋里翻箱倒柜的找东西,拿现成的柴火烧热了炕,烧热了炉子,又拿老人自己积攒的鸡蛋蒸了蛋羹,再别的就什么都没做了。

  “是好是歹的总得送医院看看。”李元很小声地说。

  “听听长辈们怎么说吧,咱们小辈说了他们也不会听。”齐长青倒是有些感触,“像这种情况,就跟古代一大家子生活差不多,钱产啥的都要统一分配,也要有人主持中馈。”

  “就是人多事杂。”李元就道。

  屋里头李不群几个也的确是在商量事情。

  老人就这样躺着下不了炕,一时半刻的眼瞅着也还能活,阿爷年纪大了,肯定自己照顾不了阿奶,这就得有人照顾,与其这样,倒是不如商量商量,送医院看看,指不定就能治好呢。

  “套牛车送医院就行。”大伯开口了。

  二伯抱着膝盖坐在炉子旁边,低着头,没说话。

  李不群皱着眉、板着脸,很是不高兴的样子,就说:“得赶紧送去,耽搁不得。”

  李四叔含糊地说了句什么,谁都没听清楚,他还在翻找东西。

  阿爷也坐在炕上,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像是雕刻在上面似的,拉着个脸,道:“我那还有两千块钱积蓄,存在村长那,你们去取了,送医院去。”

  “那正好今年爹娘你们的养老钱还没取,一个人也有一千块,这又有两千块,加起来四千,也差不多够了。”李四叔这回耳朵好使了,赶紧凑过来说。

  钱到位了,暂时不是这兄弟几个出钱,那就好说了。

  很快牛车准备好,破烂被褥抱上牛车,阿爷年纪大了,留在家里,不跟着去医院。

  大伯负责钱,算是主持中馈的,到时候支出多少都得记账,要在大家面前公示的。

  二伯、李不群、四叔,三个人都上了牛车。

  反正这种时候就没有退缩的,毕竟几个人都是做儿子的,村里大家伙儿都看着,该表现的时候肯定得表现,至于心里有多么担心他们的亲娘,李元倒是觉得恐怕都一般,否则不至于看病的这四千块钱还得阿爷自己拿出来。

  送牛车离开,其他小辈也都散了,说说笑笑的,反正是担心没多少,都当做是义务。

  李元也跟齐长青准备一起回大房子,倒是李晶莹追上来,张口就道:“元元,回头你去医院看看,该拿钱就拿钱。你在村里混的风生水起的,大家都看着,这种时候可不能躲在后面。”

  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李元拿钱了。

  如果老人真的缺钱,李元自认为自己跟她没什么感情,但其实也没多少深仇大恨,若是真需要救命的钱,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拿出来。

  就是换做是大街上的任何人需要救命的钱,李元也会拿钱,一条命,总归是金钱不能衡量的。

  但按照李晶莹的话来说,因为在村里有工作,手头赚了点钱,因为怕人说闲话,所以就要主动花钱,这样的逻辑实在是太没道理。

  “我姐夫前阵子在镇上装修,转手就赚了十几万,你怎么不让于天成出钱?”李元反问。

  “我已经嫁出去了,跟你能一样吗!”这种时候李晶莹倒是分得特别清楚了。

  反正就是自己出钱不可能,但必须得让李元出钱,这样作为李不群这边的三房,大家都有面子。

  “元元,你好歹是大学生,可不能丢了面子。”李晶莹就说,“回头你去医院看看,到时候啥样啥样的再跟我说说,我给你出主意。阿奶这么一把年纪了也不容易,我瞅着阿爷一下老了很多,是真的担心阿奶。”

  李晶莹跟阿奶关系倒是很不错,小时候基本就是阿奶带在身边,长大结婚后,李晶莹也经常过去看阿奶。

  只不过感情好是一回事,李晶莹完全可以自己出钱出力,逼着李元出钱出力,这就有点恶心了。

  “你自己去。”李元直接拒绝。

  “元元,你怎么变得这么冷漠了!”李晶莹一脸的不可思议。

  “明明是你自己心里扭曲。”李元扔下这么一句话,也没管李晶莹,赶紧回大房子。

  外面还是太冷,即便是有太阳照着,零下二十度那也不是开玩笑的,手揣兜里都能冰凉冰凉的。

  跟逃难似的跑回来大房子,李元几乎要扑到暖气片上。

  “这几天有好机会水管都冻裂了。”许锦棉穿着薄薄的家居服,看上去特别放松 ,“你阿奶那边怎么样?”

  “套牛车送医院了,这么大冷的天也是遭罪,早知道帮着把院里院外的冰铲了不就行了,又不费事。”李元特地倒了杯热水抱着暖手。

  红豆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围着李元的脚打转。

  李元放下水杯,冰凉凉的手按在红豆身上,那冰凉凉的感觉让小狗崽整只一激灵,在李元手底下转了个圈,飞快地跑了。

  “哈哈,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李元故意张牙舞爪地吓唬小狗崽。

  红豆跑到许锦棉脚后面把脑袋藏了起来,身体还露在外面。

  狗窝里,黑豆才爬出来,不明所以地摇摇晃晃地跑向李元。

  “估计是你爸兄弟多,都想着对方能帮忙,这么点举手之劳的事情,随便帮帮忙也就行了。”许锦棉冲着黑豆招手,不让它过去遭受李元的魔爪。

  黑豆湿漉漉的眼睛看了看许锦棉,仍旧跑向李元,然后遭遇冰冷魔爪,嗷呜嗷呜叫着跑了。

  “我大伯那几个平时也不过去看看,堂兄弟他们跟阿爷阿奶关系都一般,平时也都不过去。”李元就忍不住吐槽,“我大伯、二伯,还有我爸、四叔那边,以前都闹过离婚,反正或多或少都跟我阿奶有些关系。”

  闹一次两次的或许没什么,可次数多了,感情总会消磨一些。

  更何况看李不群那样,他对父母所谓的尊敬和爱,更多是处于成年人衡量利弊之后的选择,并不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感情。

  倘若真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感情,也不至于一冬天都不去阿爷阿奶那边看看。

  等到差不多晚上,李元烧了饭,用汤盆装了一些,又拿了点水果,提着去阿爷那边。

  几十年的破房子坚持到现在,处处都透着难以言喻的沧桑和破旧,屋里都还是土,水泥都没铺。

  白天烧热的炉子早就熄火了,现在屋里冷冰冰的,炕上的被褥撤掉一些,现在看上去就特别单薄。

  灶房里没开火,小老头自个儿坐在炕上,没开灯。

  “阿爷,给你拿了点吃的。”李元把东西放下,找了碗倒出来。

  “你阿奶咋样了?”小老头问完了,打开灯,盯着李元看了会儿 ,这才认出他,“是元元啊。”

  “还不知道那边怎么说,回头我打电话问问。”李元原本不想再管这事儿,想着随大流,大家都不管不问,那他也不管不问,可现在看着瘦巴巴的小老头孤零零的待在屋里,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

  仔细想起来,似乎这些年李元自个儿长大,跟阿爷交流的次数寥寥无几。

  记忆中仅有的交流还是有一回李元放学回家,家里锁着门,他自个儿在外面等到天黑,害怕了,就哇哇大哭,是阿爷听到他的哭声,出来迎接他来老宅子,给他倒了一碗热水喝了。

  那时候阿奶也在,不过小老太太向来跟李元不亲近,基本上是不管不问的。

  “我这就打电话问问。”李元赶忙拿出手机给李不群打电话。

  电话通了,那边一下就按死了。

  又打,还是按死,就是不接电话。

  李元想了想,干脆直接给医院那边打电话。

  等那边电话接起来,李元特地问了下那边方便不方便,占用不占用上班时间,人家那边接电话的正好还记得李元这么个人,就找了个刚好值班结束,下班的帮忙。

  “今天是送过来一位老人,尾椎骨骨裂,还有点营养不良,需要静养。”

  “其实住几天院,过几天舒服日子,再回家慢慢养着就行了。医生的建议是这段时间吃点好的,而且天气也冷,老人身体本来就比较弱,吃点有营养的也好抗寒。”

  医生给的建议算是比较保守了,当时是大伯四个人一块听着,医生说的时候都点了头,答应了,可等医生一离开,四个人就吵吵起来了。

  镇上的医院本来就不大,也不忙,这边一吵吵,就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