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
药谷。
清晨云海缭绕, 山谷虫鸣鸟啼,溪水从山间流淌而出,最终汇聚成湖, 湖边立着无数木屋。
其中一间木屋, 正中的大床上,躺着一面容苍白的羸弱少年, 少年发顶垂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耳朵上本是雪白的毛色此刻半数以上皆是灰色, 显得毛色斑驳无光泽, 左眼皮上点缀一颗血红妖痣, 给苍白的脸庞添了丝血色, 但也多了分妖色。
木门打开, 一身黑袍的高大男人进入房间,男人端着一漆黑药碗在床边坐下,他将床上少年扶起轻靠在自己怀里, 随后握上碗中银勺,舀起碗中的药汁,吹凉后喂到少年口中。
望着少年双眸紧闭毫无生气的样子, 亓迦眸中划过痛苦, 抬起指尖轻揉少年蹙起的眉心, 他低低开口:“别担心, 很快就会好了。”
虞衍白又做梦了。
应该不能说是梦,而是无数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塞进他的大脑。
记忆中他和亓迦互通心意, 和亓迦约定了等自己到元婴便结为道侣, 可是后来没等他元婴,他便生病了,他留在无妄山, 而亓迦去寻找能救他的方法。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亓迦没有回来,祖爷爷将他送到了帝宫医治,如果说生病是噩耗,那么在帝宫的日子便是噩梦,帝宫没有宫医对他进行医治,更不见帝君身影,帝宫完全被少帝荒戢把持,少帝将他关在地牢里,每日取他的狐气,虞衍白不知道少帝取他的狐气做什么,可是随着狐气的失去,他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记忆也越来越模糊。
等他再次醒来,见到的便是满头银灰发的亓迦,以及他全新的记忆,一个没有亓迦的记忆。
后来亓迦靠近他,被他无情推开,更是产生了无数争吵,再后来,便是祖爷爷陨落……
虞衍白从梦中睁开眼,泪水从眼角滑落,眼底满是痛苦与悔意。
他望着头顶陌生房梁,想要起身,可刚支起身子便感觉浑身无力,又摔回了被褥,呜咽出声。
“衍白!”熟悉的声音从门边传来,虞衍白偏过头,就见亓迦瞬间至自己眼前。
与此同时,结实有力的臂膀穿过自己腋下,将他轻轻扶了起来。
“大……”虞衍白眼眶蓄着泪,唇瓣紧抿,他有无数的话无数的对不起想要说,可最终都咽在了喉咙里,无法出声。
余光忽地瞥见一灰白发丝。
虞衍白愣了一下,伸出手,指下发感干燥粗糙,灰白之色一路从发尖蔓延而上,微弱的神识放出,看到自己头发尽数变为灰白时,他的手指颤抖起来,发丝从指尖滑下。
“大,大师兄。”唇瓣微颤,虞衍白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没了,“我、我怎么了?”
他还是入了帝宫,被抽了狐气。
那么现在……虞衍白猛地抬头看亓迦,见他满头墨发时,心底松了一口气。
“没事,没事。”亓迦宽大的手掌握住他,轻声道:“没事的,你生了一场病,我们在药谷,有药君前辈在,你很快就会好了?”
“药谷?”虞衍白愣愣的重复。
那些破碎的记忆再次浮起,虞衍白手指一下捏紧亓迦,他对上亓迦的冰蓝长眸,颤着声开口:“大师兄,你要如何救我。”
难道是要像那些零碎的记忆中一样,用自己来救他。
虞衍白不清楚其中的过程,但也能猜到,肯定凶险万分,上辈子做到了,这辈子万一失败了呢,毕竟这辈子的变数实在是太多了。
“不用你担心,还差几味灵药,很快就好了。”亓迦看着少年的狐狸眼,总感觉少年变了些,但是他却说不上来是哪变了。
亓迦见少年气色不错,轻声询问:“这是药谷,要下床走走吗?”
虞衍白想了想,点点头。
感觉到亓迦的手万份规矩的搂着他,虞衍白往他怀里靠了靠。
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他说,可是又想到这辈子的亓迦并没有他们那些在一起的记忆,只得压回了心底,但从身到心,他都想多靠近他一点,再多一点。
亓迦感觉少年突然的亲昵,没有拒绝,半搂半抱着他出去。
木门一打开,湖面上的清风扫来,让虞衍白精神好了一些。
沿着湖边看去,坐立着排排小屋,但除了湖,山,木屋,便什么也没了,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亓迦解释:“这是药谷的后山,没什么人,药谷的弟子也不会来。”
两人沿着湖边慢走,虞衍白闻着包裹自己的一身雪味,觉得心安的同时心底又泛上阵阵酸涩,上辈子他那样对亓迦,他不敢回忆当初说了多少伤他心的话。
湖边有栈道通往湖心亭,虞衍白靠在栈道上歇气,他视线下移,落在湖面上,看着倒映在湖水中自己丑陋的斑驳灰发时,忍不住说:“好丑啊。”
上辈子他并不知道是谁救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救的,醒来便在凡运宗了。
所以更没有看到自己这丑陋的样子。
“不丑。”亓迦附在少年耳边低声说,说完他施了一个小法术在少年身上,那头斑驳的灰发瞬间变得乌黑发亮,但不过片刻,黑色腿去,从重新恢复了原本的灰色。
虞衍白笑了一下,狐狸眼弯弯,显得整个人精气神好了些。
湖风徐徐,吹起两人的衣袍与长发,发丝交缠,衣诀相依,高大男人怀里依偎着显得娇小的少年。
甄冶刚落在湖边便看到这么一副画面,只觉得刺眼无比。
他立在湖边没法开口说话,但他身边的人和兽,却大嗓门的喊了起来。
“仙子哥哥,仙子哥哥。”
“哥哥——”
羊咩咩和虞衍萝向着湖中心飞奔而去,在即将冲进少年怀里前,被亓迦一个结界,拦在了外面。
结界慢慢消失,亓迦开口:“你哥哥身子弱,小心别撞到了他。”
“嗯嗯嗯。”虞衍萝和羊咩咩连忙点头。
“你们怎么来了?”虞衍白眼中冒起点点喜色,但又染上疑惑。
青年的声音插进来,“是我带他们来的。”
甄冶出现在栈道上,他看了看男人搂着少年的那一只手,又不动声色的移开,“我觉得你在药谷可能无聊,就把他们带来了。”
“嗯嗯嗯,仙子哥哥你好点了没啊。”羊咩咩眨着大眼睛看虞衍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朦朦的,像是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
“好多了。”虞衍白虚弱的点点头。
他看着妹妹和羊咩咩看他的眼睛,看着他们眸中映出的自己这幅模样,有些逃避的将视线移向湖面,他不想让他们看到他这幅虚弱的样子,仿佛自己命不久矣,生机全无。
“你们知道了吗?”甄冶看着少年面上的低落,将话题移开。
“知道什么?”虞衍白望向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有些不好的预感。
“荒帝仙逝了,少帝将在下月的6号登基。”甄冶开口,“并且在登基那天择天选后。”
荒帝仙逝了?
少帝将要登基?
虞衍白眸中划过愣色,荒帝分明还有五年才会仙逝,而少帝同样要在五年后登基。
怎么会突然提前了?
余光瞥到自己灰色的发尖,难道……是因为他的狐气提前被抽,所以少帝才会提前登基吗?
荒戢又为何要抽他的狐气,虞衍白眉头蹙了起来。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虞衍白都不明白,荒戢为什么要抽他狐气,看样子似乎是和荒帝有关。
可是帝宫的继位之事,和他们狐族又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帝君和少帝都是天命而选,和外界何干?
一切的一切,像一团迷雾一样绕在他的脑海里,恢复了上辈子失去的记忆后,这团迷雾非但没有清晰,反而越来越让他理不清了。
再者……
“择天选后?”亓迦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要根据天机阁的卦象来选后?”
上辈子并不是这样的,直到他去世,后位仍然空缺。
倒是上一任的帝后,上辈子应该是陪葬了。
“那帝后呢?”虞衍白问。
“帝后?”甄冶疑惑的开口:“你说的是上一任帝后还是新任帝后。”
“上一任,古蔓雪。”
“说起来奇怪,帝后并未陪葬……”甄冶啪啪啪的说着,时不时提一些自己的看法。
虞衍白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都变了,所有一切都变了。
他上辈子的记忆仿佛是假的一般。
血气同输……虞衍白被倒挂在芥子空间时,他还未失去意识时,有隐约听到这么一句话,如果他没有猜错,那句话出自古蔓雪之口。
古蔓雪想杀了他,并不是因为其他原因。
当时他被漫天的狐气包裹,那些属于其他狐狸的狐气,不仅仅传递给了他怨气与恨意,还传递给了他古蔓雪的杀气。
甄冶看着少年羸弱却仍美得惊心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择天选后,被选中的天选之人,便要顺天命而入帝宫。”
“听说啊。”甄冶注意着少年的表情,见他眉头蹙了蹙,故作轻松的开口:“听说啊,好多人不愿入帝宫做帝后,都急忙寻人结为道侣呢,姻缘树才几日间,便长了数百年的高度。”
姻缘树代表整个四海八荒十四洲的修士姻缘情况,每多添一对道侣,姻缘树便会长大一分。
见少年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又补充,“男男女女都在结,这天运最不靠谱,帝后帝后,但却不分性别,男男女女都有可能被选上。”
甄冶特意强调了“男男”二字,眸光闪烁的看着少年。
果不其然,他见少年抬起了头,眸中满是惊讶。
但他心底的喜色却全被一声冷声打断,“是吗?”
亓迦蓝眸浮起思索之意,长眸阖下,看着怀里的少年,他抿了抿唇。
下月6号啊……
作者有话要说: 闪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