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去学究家中读书的十二日后,顾深的第一家口红作坊正式开启。

  工坊的规模极小,满打满算只有六个工人。

  这六人各司其职,从膏体调制,到金属融炼,再到最后的外壳组装,每日即可生产一百五十支口红。

  这个数量,光是农闲的两个月便能供足万记胭脂铺一年的用量。

  五月端阳前的一个雨天,顾深的工坊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这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个一身绫罗,一个粗布短打。

  一看便知,是一主一仆。

  似这样的雨天,顾深的小工坊是不开工的。

  那二人来时,顾深正坐在他的小工坊前的摇椅上捋着富贵儿的背毛,合眼小憩。

  “顾少爷,有礼了。”两人中间那个穿绫罗的,躬下了胖乎乎的身子,几乎要把脸贴到了顾深脸上。

  顾深半梦半醒的张开眼睛,被眼前的一张大脸吓得险些从摇椅上摔了下来,怀中的小狗都扔了出去。

  “嘶,您是何人?来此有何贵干啊?”顾深从摇椅上站起,整了整睡到凌乱的衣袍。

  “顾少爷,小的是春风胭脂行吴掌柜家的管事吴二,我家掌柜的看得出顾少爷您是个人才,所以想请您过去,谈谈事情。”吴二满脸堆笑的搓着手:“您看您几时方便就由我和小厮陪您过去。”

  “哦?谈事情?谈什么事情?”顾深半垂了眼睛,暗暗的将眼前的吴二打量了一番。

  “这小人也不方便讲,不如您亲自过去看看,左右是好事。”

  “有什么话不讲明,我可不敢去,万一是骗我过去,预备着把我卖了呢?”

  “哎呦,顾少爷,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啊?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哪儿有人把您卖了呀!”吴二连连摆手,迟疑片刻开口道:“您看啊,现在全城的女子都对您做的这口脂趋之若鹜,连杭州的官场太太们都用上了,都是做脂粉生意的,您何必要守着万家那一户呢?我们春风胭脂行本先就是这水源城中最大的,您若是能把这口脂的生意给我们吴家做,这万记给您多少银子,我们吴家给您多加五成!您看如何?”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顾深屈起手指托着自己的下巴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其实在吴二说出自己的身份之时,顾深便将这两人来的目的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自从口红在水源城中风靡开始顾深就想到了一定会有今日。

  他虽然将制作口红的模具分了几家木匠铺子来做,万记的掌柜可不会与什么人说起这口红的来历。

  可这口红的生意越做越大,怎么也不可能一丝风声也透不出来。

  之所以这些口脂还没有出现烂大街的仿品,只是因为顾深所做的口红原料中的色粉和甘油并不属于这个时代,而是他利用财富经验值在系统富贵儿的商城里换回来的。

  也恰恰是这两件东西,正是口红区别于目前市卖的所有口脂的基础。

  所以这也让顾深有了能与这些大商人坐在谈话桌上谈话的资本。

  深思之后的顾深满脸踌躇:“可是我这前些日子才与万掌柜的定了契约,今日再去与你家掌柜碰面,这不好吧?”

  “顾少爷,你我都是经商之人,怎会不知商人重利?这商人也?自然是谁给的价儿高,就跟着谁走了。您若是觉得这五成的价不够,您随我们走一趟,同我们掌柜的亲自谈谈就是了。”吴二见顾深似乎有些松动,即刻转言规劝道:“您和那位万老板,也没什么实在交情不是么?”

  顾深目光一凛,转身正视着吴二那张圆滚滚的胖脸沉声道:“吴管家这话可说偏了,商人虽说重利,可同样要言而有信。您家掌柜如此直白的想加价要我毁约,可曾想过若我今日可以为了银钱便毁了与万掌柜之间的契约,若是来日再有一人加价与我说要我毁约,这契纸公文不是就成了废纸么?所以劳您回去告诉您家吴掌柜,我与万老板确实没什么实在交情,可这契也只签了一年的期限。若是来年你家掌柜还有兴趣与顾某人谈生意,那就到了那时再来谈吧。”

  顾深的一番话说得没有一丝缝隙,吴二也不知如何再劝,只能将这番话原封不动的告诉给了自家掌柜吴良。

  吴良人如其名,多年经商,一向唯利是图。

  平日里少赚一分都是恨不得挖地三尺把那一分银子找出来。

  今日听了顾深这话,当即气得倒仰:“顾家这个小兔崽子,真是不识好歹!老爷我好心好意的给他送银子,他倒是敢说这话来怄我,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老爷,依老奴看那顾家少爷说得也不无道理,他今日能与老爷定契,明日也就能与旁人定契,再说咱们铺子里的香粉香胰还是这水源城,乃至全苏杭最畅销的了。他不过是占了些口脂的销路,也不算什么。”管家吴二急急忙忙的顺着自家老爷的胸口:“老爷可别为了他气坏了身子,您若是真想卖那口脂,过了明年再与他谈就是了。”

  “你懂个屁啊?!”吴良一把甩开了老管家的手,气愤难当道:“一年!一年这东西早就烂大街了!到那时候这东西还能值多少银子你心里没数么?这个乳臭未干的败家子,敢跟我斗?!老爷我准要找个机会,整死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老爷,眼下这小子拿着与万记签的供货单子,赔了赚了都是万记的事,咱们可也没什么路子让这小崽子吃苦头啊?”

  听了吴二所言,方才还有些歇斯底里的吴良缓缓沉下脸来,片刻之后一丝阴诡的笑容从吴良脸上浮现:“吴二,你方才说那小崽子与万记签的供货单子是个什么说法来着?”

  “这个,老奴也不大清楚。好似是万记一次付给那小东西一千两纹银,随后他每月为万记供货五百,那小东西还在他村上开了个作坊,养着五六个工人,旁的就不知道了。”

  “原来如此啊。”吴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去账房,支两千两银子过来,把这水源城里所有的铁匠铺子里废弃的黄铜都收过来,再告诉他们一年之内,他们那儿的废铜都要送到我这儿来,我愿意用超过顾家少爷十倍的价钱收购。”

  ***

  五月端阳当天。

  顾深的小工坊放假一日,苏晏的课堂也放假一日。

  不过苏晏从来没有什么睡懒觉赖床的习惯,一大清早便把顾深也从被窝里挖了起来,挂五毒香包,系五彩丝线,还要用菖蒲的杆子沾了雄黄酒刷在脸上。

  顾深坐在床头懒洋洋的任由苏晏摆弄,嘴里口是心非的抱怨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用得着弄这么多东西么?”

  “少爷尚未弱冠,怎么不是孩子了?”苏晏端着盛放雄黄酒的小碟子,将酒液刷到了顾深鼻尖上:“我还煮了一锅艾草水,少爷等会儿去泡着吧。泡了艾草水,少爷便不会整日里觉得背上发痒了。”

  “好好好,是是是。我爹爹在我这个年岁都与我娘成亲了,我这里却还要擦雄黄,系五色线呢。”苏晏猛得向前探了下身子,在苏晏的侧脸上吻了一口,惊得对面连手里的小碟子都险些洒了出来。

  “少爷怎么又淘气!”苏晏抬手擦了擦顾深蹭在自己侧脸上的黄酒,皱着眉头嗔怪道:“快去泡澡,不然水冷了。”

  使坏成功的顾深心满意足的走到了家中的小厨房内。在灶台的另一边放着一个硕大的黄杨木桶,桶内散发着氤氲的热气,艾草特有的香气在盛夏之中格外沁人心脾。

  顾深解了衣带,宽去衣裳,舒舒服服的泡了进去。

  在温热的浴汤中看着苏晏忙进忙出的生火,蒸粽子。

  这些粽子也是苏晏在节前的日子下了学堂后与邻家的婶娘一点点学着包出来的。

  个个都是馅料十足,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顾深昨天夜里就见到了,刚拿起一个准备端详一番,就被苏晏制止了。

  不多时,小厨房里除了艾叶的青草香气,还有一股蒸腾的米香。

  苏晏聚精会神的拉动着簇火的风箱,忽而觉得有水滴滴落在脸颊上,回过头去,果然见到了一旁伏在浴桶边沿上盯着他看的顾深。

  “少爷别闹了。”苏晏擦擦侧脸上的水珠:“等等就可以吃粽子了。”

  “阿晏,圣贤书中说君子远庖厨,你读了圣贤书,今后这厨下之事就都由我来做吧。”顾深趴在木桶边上,盯着苏晏的眉眼微笑道。

  “少爷说君子远庖厨,那少爷可知这句话究竟是何含义啊?”苏晏从灶火之前起身,轻轻拍了拍他那一身秀气的素色长袍走到了顾深面前。

  “君子远庖厨,不就是说为君子者要远离庖厨之事么?这还有何深意?”无论前世今生,顾深对这些圣贤书几乎都是一窍不通。

  “君子远庖厨一句,指的是君子仁慈,不忍见杀生之事,所以君子总是远离厨房之地。”苏晏卷起袖子与顾深擦背:“还有啊,少爷若是当真不想让我下厨,不如去找个正经的厨役娘子回来,这厨房盖起来不容易,我担心少爷饭做不了几顿,这厨房便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