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剑落千山雪>第73章   来者谁丹雘

  马蹄践踏,尘沙飞扬。

  祝枕寒开路,符白珏在中,沈樾断路,三人原本排成竖线,徐徐前行,衣角上的珠子叩击着马鞍上的皮革绳扣,发出轻微的撞响,忽然,祝枕寒的神色发生了些许变化。

  他先是抬手示意符白珏和沈樾,而后勒马悬停。

  白马一声嘶鸣,止住步伐,马蹄焦躁不安地刨着地面,鼻息间喷出热气。

  祝枕寒安抚着马匹,心想,在它感受到危险的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是前往曲灵城的必经之路,并不如小路那般人迹罕至,如今正是正午,太阳高悬之际,途径此地的人大多都会选在茶肆休息一段时间,然而茶肆附近仅有寥寥几匹马,身上鞍饰风格各异,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个主人,一反常态地挤在一起,试图摆脱缰绳。

  祝枕寒心道不妙,调转马头,欲要提醒身后的符白珏和沈樾——

  马蹄回踏,将用以遮面的黑纱掀起一角,于是他得以垂眸从缝隙间望见那一刀。

  那是极其质朴的,没有丝毫修饰的,干脆利落的一刀。

  在这一刀朝面门攻过来之前,祝枕寒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

  它实在太精准,太刁钻,快如疾风,迅如雷电,即使祝枕寒抽剑来迎也是来不及的——他立刻在脑中下了判断,手腕下沉,瞬息间按开马鞍右侧的绳扣,马鞍受重量所制,失去平衡,朝左侧歪去,远离那一刀,祝枕寒顺势下滑落于马肚之下,错身抽剑去攻。

  与此同时,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虎啸。

  沈樾猝不及防,胯/下红骝马脖颈被硬生生撕扯下一块皮肉,顿时血流如注,挣扎间将沈樾甩下马,他很快反应过来,就地往后一滚,起身之际也将腰间的软剑拔了出来。

  祝枕寒却顾不得分出精力去顾及其他人。面前的人一刀接着一刀,来势汹汹,刀剑相撞间不断发出尖啸,他根本没办法往别处看上一眼,也没办法吐出一个字,他很清楚地意识到,在密且重的刀阵中只要有丝毫懈怠,这一刀就会毫不犹豫地削下他的头颅。

  这眨眼间,已经过了几十招。

  同他交手的符重红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第一刀是从暗处出的,极其有优势,只要这一刀中了,祝枕寒必定重伤,而且即使他回身来挡也是来不及的,她这一刀出得很重,硬接只会将虎口震裂,但是她没料到祝枕寒竟然会用这种方式化解此招,接下来的交手更是让她感觉到面前的人如同坚不可摧的磐石,没有任何破绽。这是如何的冷静,对剑法把握得是如何的精妙才能够做到?

  即使同行人也陷入了苦战,他却没有分心,如此心性令符重红都不由刮目相看。

  这一切发生得很突然,从发现被埋伏到现在不过短短半分钟。

  祝枕寒和符重红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一时间叮叮当当声不绝,好似打铁。沈樾还在同那条身形健硕的吊睛白额大虫缠斗,红骝马喷洒而出的鲜血溅了他一身.....眼见着白虎门的门众如嗅到血腥味的秃鹫般扑了上来,符白珏甩开手中的白蟒丝,驱使傀儡飞身而出,勉强牵绊了那些人的脚步,然后他乘于马背,望着不远处的符重红——

  “师姐,住手。”

  十年。

  十年过去,符白珏的声音也大不相同。

  原先十分的干净清脆,他有时候也会刻意做出这种声音,然而彻底卸下沉重的伪装之后,他的声音微哑,如同夜风拂过树丛,随之而动的细细簌簌低响,尾音近乎于叹息。

  符重红认不出这声音。

  倒不如说,因为太久没有听过,她早就忘记了符白珏的声音,也不知有何不同。

  但是“师姐”这两个字,还有熟悉的语气,都令她有片刻的愣神。

  强敌缠斗之间,不容迟疑。符重红那将要落下的一刀缓了,祝枕寒手中的剑已收不住势,即使翻转手腕,还是在她颈上划出了一道伤痕,绽开斑斑血梅,符重红却浑不在意溅在脸上的血迹,也不觉得疼痛,抬手止住门众,呼哨一声命白虎归来,望向符白珏。

  她的目光先是在他腰际悬着的那枚小小的木头上一凝。

  那枚木头疙瘩根本辨不出形状,十分丑陋,恰好,符重红也有一枚。

  师弟从小就喜欢捣鼓木头,雕出来的东西却丑兮兮的,鼻子不像鼻子,眼睛不像眼睛,符白珏说这个雕的是符重红,尽管符重红有些嫌弃,可还是接了过来,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从鲤河离开,前往魔教之后,她也一直将这木头疙瘩带在身上,像是护身符。

  然后,她的目光向上抬去,望见符白珏指间的丝线,在阳光下滚烫晶莹。

  丝线牵连着一具傀儡,傀儡雕琢得无比精细,栩栩如生,和当年的水平大不相同。

  她就明白了。

  这是她的师弟,也并不是她的师弟。

  她熟悉他的过去,却对他的现在一无所知。

  符白珏掀开遮掩相貌的黑纱,多年来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出现在符重红面前。

  他已经褪去了当年的青涩,面庞的棱角更为分明,而发生最大变化的,却是他的眼神,那双眼睛里充满着复杂的情绪,写满了字字句句,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隐忍。

  符白珏启唇道:“师姐,他们是我的朋友。”

  符重红端详着符白珏。

  她将所有事情串在了一起,“你就是......千机阁阁主。”

  在看到符白珏的一瞬间,她先是感觉欣喜,然后是疑惑,紧接着是——愤怒。

  符重红意识到,自己的师弟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是因为他要求情,要让她暂时放下魔教的任务,放过面前这两个被下了追杀令的人,而不是因为他想要见她。

  她闭了闭眼,将手攥成拳,手背上青筋鼓动,脖颈上的伤口已经渐渐止住了血,留下一片瀑布似的蜿蜒血迹,身侧的白虎感觉到主人的情绪波动,面露凶相,低吼起来。

  片刻后,符重红睁开眼睛,抚摸着白虎的背脊,让它渐渐收敛起警告的架势。

  “我可以放过他们。”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身后的门众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符重红摇头打断了,她凝视着熟悉而陌生的师弟,说,“只要你答应留下来和我谈谈。”

  符白珏在心里说了句抱歉,“好。”

  得到符白珏的承诺,符重红感觉心下微松。

  她唤来一名门众,耳语几句,门众起先面色凝重,听完她的话反倒镇定下来,取出了一支响箭点燃,尖啸声中冲天而起的响箭在空中炸开,白日的光不甚明显,但符重红知道,这足够让暗处的玄武门听见后将祝枕寒和沈樾所处的位置汇报给聂秋和段鹊了。

  祝枕寒和沈樾起先怔了一下,很快也明白了符重红的用意。

  她必须留住躲避了自己多年的师弟,但是并不想为了祝枕寒和沈樾背叛魔教。

  所以她选择将这两个人交给领下追杀令的其他人来处置。

  符重红说道:“如果我是你们,现在就该离开了。”

  否则,等到聂秋和段鹊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不掉了。

  尽管符白珏已经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只管离开”的话,但是祝枕寒和沈樾还是看了符白珏一眼,在得到他的点头肯定之后,才各自提着剑,在一堆凶神恶煞的白虎门众凝视下离开。由于沈樾的马已经彻底断了气,所以他只好与祝枕寒同乘一马。

  目视着祝枕寒和沈樾离开后,符白珏重新将目光放回符重红身上。

  他知道,他的师姐如今正压抑着怒火,并且,她有许多话想要问他。

  但是符重红只是走过来,用刀将白蟒丝挑起细细看了一阵,便将弯刀归入鞘中,朝符白珏伸出手,就像小时候那般,用再正常不过的语气,对他说道:“白珏,下来。”

  符白珏垂眸看了她一阵。

  然后他松了丝线,将手送到符重红手中,借力翻身下马。

  符白珏觉得符重红可能是怕他跑了,所以一直没有松手,像是押解犯人上刑场一样的把他径直带往那间茶肆,其间,体型巨大的白虎很警惕地围着他打量,用鼻子嗅着,蹭了他满身的毛,其他人也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望着他——直到两人走进茶肆坐下为止。

  茶肆内杂乱不堪,似是经历过一场闹剧。

  二人在符重红先前坐过的那一桌坐下,壶中的水仍有余温,符白珏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水,轮到要给符重红杯中添水的时候,她却摇头拒绝了,于是符白珏只好自饮一杯。

  许是因为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如此面对面地交谈了,各自竟有些局促。

  符白珏向来能言善辩,如今却难言一词,反倒是符重红先开口道:“你今年岁首时赠我的发饰,被凌风......也就是伏在你身后的那只白虎不小心弄碎了,我本来想找人修补回来,但是它碎得太狠,已经无法修补,我就只好将其放在了匣中,没有佩戴。”

  白虎的耳朵动了动,明显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是没有抬头。

  “我早知你向来不善侍弄这些精巧的东西,应该送你更便利的东西才对。”符白珏感觉心情舒畅了些,说道,“现在知道了,我下次挑选礼物的时候也会掂量着来的。”

  如此,就将距离拉近了许多。

  但是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才是重头戏。符白珏神色微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