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探花郎>第97章 水利竣工

  前情提要:

  二月, 皇帝下旨为赵衡赐婚。为将沈静与赵衡分开,皇帝派沈静随卓大江往江南治水。

  四月, 沈静到江南不久, 皇帝驾崩。赵衡遵遗旨任摄政王,扶持皇长子赵铭即位, 赵衡婚期因国丧推迟。

  九月,因江南再发水患, 卓大江被弹劾, 治水银两停拨。沈静奉命进京周旋, 与赵衡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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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静的记忆中, 赵衡的手向来是温热的。因为多年奔驰疆场, 骑马射箭,手指修长有力,指尖略有些粗糙,掌心总带着暖意。

  此刻他的手指却是冰凉,也许是因为更深露重, 他坐在这里等沈静等的久了。

  赵衡手肘搭在扶手上,修长的手半垂在扶手外,任凭沈静轻轻握住自己的指尖,没有回握住,也没有抽走,只抬眼看了看沈静,微微笑道:“放心吧,孤还撑得住。”

  沈静看着他欲言又止, 片刻轻轻将手松开。

  赵衡手指动了动,没再动作,扶着扶手站起身来,裹紧了身上披风,抬头看看偏西的月色:“时候不早了,孤该回宫了。”

  顿了顿,他回过头来,垂眼对沈静道:“京中世事纷乱。江南的事既然已有定数,你便早日启程离京吧。”

  沈静闻言,垂目拱手应声道:“……是。”

  九月底,京城天气转寒之际,沈静乘着马车离开了京城。

  卫铮依然与他同行,卫铮之外,还有五六个侍卫随行。

  马车隆隆走了半日,过午下起小雨。道路泥泞,到黄昏两人没有赶到驿站,只得在外头过夜。

  暮色时分,卫铮将马车停在一处破庙。侍卫在庙里升起火,卫铮取出干粮烤热了,与沈静分食。

  沈静一路心不在焉,此时仍有些神思不属,接过烧饼咬了两口,便将饼子放下,盯着火堆发起了呆。

  吃完东西,侍卫们轮流值守,其余各自散开歇息了。卫铮坐在火堆旁,看沈静两眼:“愁眉不展的,还为治水的银子犯难?”

  沈静回神,勉强笑道:“江南富商云集,治水民心所向,二三十万两的缺口,总有办法的。”

  卫铮放下烧饼:“那就是为了殿下了。”

  沈静默然片刻:“我总觉得……”

  “觉得什么?”

  “没什么。”沈静摇了摇头,又低声道:“……殿下变了不少。”

  从前赵衡便威严端庄,如今再见,又添了几分深沉。

  ……确切的说,是添了几分阴沉。

  前一日两人在小院檐下,虽然相对而坐,沈静也能觉察,赵衡心事重重,思虑很重。

  卫铮没有回话,许久长叹一声:“这一年,殿下过得很难。”

  沈静点头轻声道:“是。”

  昨日离别之后,夜里他躺在床上反复思量,就不由自主的觉的,如今的赵衡喜怒不形于色,眉眼之间默然而冷静的倦怠意味,竟有几分与从前的赵度相似——

  一想到此,他的心就忍不住往下沉。

  那座威严巍峨的皇城,吃人一样,将他珍而重之的人吞了进去。

  那些情热缠绵的日子,此刻回首,已杳如云烟,恍如隔世。

  留给沈静为赵衡担忧的闲暇也不多。

  一路疲敝赶七出到苏州,沈静即揣着薛银的书信,奔走于各州府之间,向江南富户征派粮食银两。

  出去各处奔波“化缘”常需要几天功夫,每回一回到苏州,沈静便到卓大江病榻前头,慰问病情之余,也将与乡绅富户“讨钱”的经过讲给他听。

  卓大江一边听一边给他出谋划策,也指点他一些待人接物细处的规矩礼仪,与地方官打交道的手腕关窍。

  两人如今没了上下级之分,感情反而日益增进,偶尔谈书论诗,成为了难得的忘年之交。

  就这么忙忙碌碌一个多月,在沈静回到苏州快两个月的时候,户部拨下的五十万银两也姗姗来迟的抵达了。

  同来的还有户部侍郎苗申俭,带着同意卓大江告老还乡的旨意。

  苗申俭与卓大江向来不和,彼此只有面上过得去罢了。到了苏州之后,由苏州知府任劲松陪着去探望了卓大江一面,留下旨意,便随即离去了。

  十一月初,卓大江带着旨意,拖着病躯启程回江西老家。

  苏州城外相送的,除了他的老友苏州知府任劲松,便只有一个沈静。

  卓大江坐在车辕上,瘦的厉害,却指着沈静,苦笑摇头:“苗尚书今日去视察河堤,你岂有不陪同之理?也不怕他回头寻你的麻烦。”

  沈静笑了笑,难得在人前逞一次口舌之快:“苗尚书还要用我做踏脚石,修好江南水利工事,送他进内阁做大学士呢。这会儿哪里就舍得把我踩碎了?”

  卓大江闻言大笑,笑完之后,又对任劲松嘱咐道:“劲松,你我多年同窗之谊,我也没求过你什么。如今有个不情之请,我走之后,于公于私,都请好好关照小沈。”

  任劲松笑应道:“你放心吧。于公是应该的。于私,我这双老眼也不瞎,小沈这等人品才学历练,将来你我怕还要他照拂着。”

  沈静站在一盘微笑不语,待二人叙旧完毕,款步上前,对着卓大江深躬三拜,起身之后道:“一拜卓老为国为民之心,二祝卓老平安顺遂返乡,三谢卓老拳拳教诲之意。”

  卓大江闻言,难免洒了几滴老泪,拍着他的肩膀,又嘱咐道:“宦海之途,沉浮不定。你聪敏机警,学识超群,待人接物、为人处世也周到细致,假以时日,必能成才。只是他日登高望远,要记得无为外物所扰。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而已,唯有坚守本心,方是正道!”

  沈静又躬身深深行礼:“静谨记前辈教诲。”

  苗申俭在江南耽搁将近一月,将所有工事看了一遍,又几次出面与当地几位富豪斡旋募捐,然后赶在腊月前,动身返回京城。

  临行他密密嘱咐沈静:“募捐所得二十万银两,一定要妥善保存。笔笔支出,都要账目清楚。现今朝中风声鹤唳,中间又与户部闹了那么一出,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江南工事。若出现一点纰漏,被人抓住马脚,我是替你背不起这个锅的。看卓大江如今,就是你的下场!”

  说完之后大约觉得自己言辞太厉色,又缓和语气道:“这只是万一,只要你小心谨慎,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小沈啊,你放心。待治水工事结束,我必定为你记大功一件,上达天听,为你讨赏!这么大的功劳,到时候破格封个员外郎肯定是没问题的!”

  沈静这半年以来整日在地方州县与富商之间斡旋,早见惯了各种嘴脸,见他如此,只微微笑着,垂眼聆听,待他说完,恭敬拱手行礼:“大人放心。我必定鞠躬尽瘁,如履薄冰!”

  “以你的处事干练,我是很放心你的。”苗申俭拍拍他的肩膀,“有什么难处或者疑问,及时书信告知我。”

  “是。”沈静又行一礼,转身向身后小有招手。

  小有捧上前来两个盒子,沈静接过来,向苗申俭笑道:“大人来到在下故乡将近一个月,天天操劳,在下一直未尽地主之谊。如今年关将至,在下备了些许薄礼,还请大人笑纳。”

  “大人尽管放心。”

  苗申俭拈着胡须推辞两句,也就笑着收下了。

  晌午吃了送行酒,沈静随任劲松等人送苗申俭出了城,各自返回城中。

  路上小有与沈静坐在马车上,向沈静低声抱怨道:“先生,还没见过人当官当成您这样的……一边天天劳心劳力,在工地上汗流浃背;一边还得自己掏银子出来,打点上头的官老爷。”

  沈静从沉思中回神,看他一眼,低声斥道:“勿要多言。”

  “……是。”

  清平元年的除夕,沈静是在工地上与民夫一起度过。

  年尾苗申俭有书信寄给沈静,说钦天监观天象,预测来年春江南梅雨会提前到来,命沈静加快工期。

  因此从小年开始,沈静索性吃住在了工地上。

  江南虽然不像朔北的严寒,苏杭一带的年底也寒气逼人,工地上的民夫顶着严寒挖土掘地,一时怨声载道。

  沈静只得尽力安抚,专门拨出银子来,让工地伙夫改善饮食,定期熬制驱寒的汤汤水水,每日分发给各人。

  尽管如此,每日里仍有三两民夫染上风寒。

  幸好吴松县当地有位乡绅名士叫做苏文水,早年经商巨富,晚年乐善好施,颇有名望,为人豪爽。先前已经为水利工事捐了三万银子。

  沈静无奈之下,又去找上苏文水。苏文水倒也爽快,随即出面募集银钱布匹,雇人做了几千件棉衣棉鞋,到工地上分发。

  如此,虽有民怨,工事倒也顺利的进行着。

  除夕之夜,曹小玉备了几个食盒与一坛好酒,特意叫小有从苏州城送过来。只是送到工地的时候,酒菜都已经凉透了。卫铮带着食盒到伙房将饭菜热了一遍又端回来,然后将偌大一坛酒从马车上搬下来。

  沈静随民夫一起,都躲在刚挖开的河道里避风。河道里众人三五成群,各自点起火堆取暖,也不时有百姓或者民夫家人,带着做好的饭菜和酒水,到工地来慰劳民夫。

  见卫铮扛着大酒坛子从马车上下来,沈静忍不住笑道:“大姐有心了,弄这么大一坛。小有,你舀出来到周围分分吧。”

  小有笑道:“因为大姐早就料到,先生你必定不肯独饮。这么大一坛,工地上这么些人,只怕一人都分不到一杯。”

  话音未落,又有马车声从工地土路上传来,卫铮回头一看,笑道:“又有人送酒来了。”

  沈静也起身望去,见马车上下来的正是苏府里二公子苏明义,走到河道沿上,对沈静拱手笑道:“沈大人,家父命我送来几坛酒,给大伙去去寒气。另有几个食盒,给您除夕宴添个菜,沈大人不要嫌弃。”

  沈静忙上前道谢,又着几个工头将酒坛分给大家。

  虽然饭食简陋,可有了酒,工地上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等送走了苏明义,沈静才有功夫坐回来,只是热好的饭菜早已经又凉了。小有要拿着再去热,沈静摆手道:“别麻烦了,就这么吃吧。”

  小有端着饭菜就往伙房跑去:“可不行,大姐嘱咐了,绝不能让你吃冷的。”

  待小有走远了,卫铮一边给沈静倒了碗酒,一边笑道:“这位苏先生,看来是真相中你这乘龙快婿了。除夕夜让儿子冒着寒风来给你送酒菜。”

  沈静低声斥道:“你别胡说。苏先生明白大义,乐善好施罢了。”

  卫铮闻言,笑了笑没说话,站起身来,往伙房走去:“我去帮小有端菜。”

  时光如梭,转眼就到了三月。

  年前年后忙了四五个月,沈静人瘦了一大圈,也黑了一大圈,原本秀气的脸庞如今也出现了棱角,颇有几分清癯的味道。

  幸好没有白忙,到三月底,吴淞江新河道已经基本完工,河道两岸的石头河堤也快要合拢了。

  大部分民夫已经返家,如今河堤上修筑堤坝的人只剩了千余,再忙个十天,工程便可竣工了。

  河堤旁两间小土房子里,沈静将十张写满字的白纸仔细吹干了,封进信封,交给卫铮:“叫人交给任大人过目。”

  卫铮接过去点头应了出去,片刻回来:“已着人送去了。”

  “嗯。”沈静点头,靠在椅子上从没有镶嵌窗框的窗洞里往外看,“天天忙惯了,乍一闲下来,倒还有些不习惯了。”

  卫铮有些没好气的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就老实歇一阵子吧。万一留下什么残疾,谁担待的起?”

  几日前沈静在河堤上担土,一不留神踩到碎石,崴了脚腕子,白天没觉得怎么样,到了夜里反倒开始钻心的疼,次日连站都站不稳了。

  卫铮请来大夫诊治之后,命他务必静养一个月再说。

  沈静这才闲了下来。

  却还是不放心,天天在工地上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