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探花郎>第98章 治水功成

  卫铮许久没有听沈静提起赵衡了。

  自从年前九月从京城回到苏州, 京中的消息不断通过周围人的议论传到苏州来。

  连卫铮都听说了不少,更何况整日与州县长官、富商豪绅往来的沈静。

  可是他一心扑在治水上, 从不曾再提过半句有关赵衡之事。

  仔细一算计, 从京中传来的关于赵衡的消息,林林总总, 大多在年前多些,过了年之后, 渐渐的便少了。

  究其原因, 大约是因为年底那一场轰动朝廷的宫宴闹剧——

  除夕宫宴, 宗亲和大臣欢聚一堂。

  本来没什么事, 只是宴席正酣的时候, 又有几位受明德公指使的宗亲,忽然跳出来,提出要求摄政王退位、太后垂帘听政。

  赵衡摄政大半年,威信渐渐树立了起来,所以当即便另有宗室长者站了出来, 驳斥了对方。

  然而对方不是省油的灯,当下两方便就谁来辅政这个问题,你一句我一句争辩起来。

  这种情形下,本该由德高望重的宗室长辈出来说话。

  可是当着摄政王和太后两位当事人的面,宴席上谁也不敢开这个口。以至于争执的双方愈演愈烈,最终竟然动起了手来!

  宴席上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小皇帝赵铭和德亲王赵镌不过三五岁,竟然被吓得哭了起来。最后还是太后实在看不下去,出面申斥一番, 制止了双方。

  最耐人寻味的是,这场混战之中,据说从头到尾,摄政王赵衡始终未置一词。

  于是事情传开之后,众人都心有疑虑,觉得这事上,是明德公和太后占了占了上风。

  听说这些事,正是刚过年那几日,大年初三,任劲松在府上设宴,邀请沈静赴宴;席间还有另几个州府的长官,说着说着,便说起了这一番事故。

  沈静席间没有多问,散了宴席之后,随即便把卫铮叫来细问京中情势。

  卫铮听了也是摸不着头脑:“竟有这等事?这几日并没有收到京中书信,我也不知道竟然有这样的事。”

  沈静忍不住又开始忧心忡忡。

  沈静虽然不说,卫铮却看得很是明白,便劝道:“年前小有从京中捎来的信你也看了。既然说殿下日渐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想必不会有什么差池。依我看,此事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了,殿下必有后招,你就放心吧。”

  果然如卫铮所说得,一出了正月十五,波澜又起。

  刚过完年的那天,正月十六,带头闹事的几位宗亲清早天未大亮,便被宗人府从府中带走。

  五日之后,宗人府协大理寺审理完毕,将这几人从玉牒除名,交给刑部论罪。

  消息传开,太后沉不住气了,抱着德亲王去质问赵衡,说他巧立名目,陷害宗亲,公报私仇。

  赵衡只说了一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有没有事,叫刑部查查看看就知道了。”

  太后却还是不放心,因为刑部尚书与向来亲近,最后又费了周折,提出叫大理寺协同刑部一起审理。

  赵衡又应了。

  结果还是出乎意料。

  大理寺同刑部审了一个月,不仅证据确凿坐实了一干人等谋反之罪,还牵连出了十几个朝臣来。

  事情一下子就闹大了。

  赵衡摄政以来,一直对闹事的宗亲和上疏附和明德公的大臣忍让再三。

  可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这次反击,丝毫没有留手:事实查明证据确凿之后,二月底,朝中十几人因谋反被砍头,其中有六个宗亲,九个朝臣。

  动荡了许久的朝中局势,一下子就安稳了下来。

  借着这得来不易的安稳,赵衡又接连提拔了几个心腹,替换了被治罪的大臣。

  然后三月初,赵衡带着幼帝赵铭、德亲王赵镌,叔侄三人,半个月时间亲自跑了离京城最近的宣府、大同两处边镇犒军,顺便还封赏了两镇大批守边的将领。

  半个多月之后,叔侄三人回到京城。接下来,京中又陆陆续续传出旨意,除宣府大同,对其余六边将领,也各有封赏之事。

  一时之间,北边九个重镇,处处人心振奋。

  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赵衡终于堪堪将朝廷内外的局势稳定了下来。

  这一年的时间,也正是国孝之期。

  卫铮没有接着沈静的话说下去。他往窗外看看,见往来无人,才低声对沈静道:“如今明德公和太后偃旗息鼓,朝廷内外风平浪静。陛下和德亲王各自平平安安。殿下这一番作为,也算是不负所望,对得起先帝的在天之灵了。”

  沈静闻言,默然片刻,点了点头:“……想必是吧。”

  沈静伤了脚腕还没好利索,便惊喜的迎来了故人。

  三月底,奚维随大太监郑满去福建督军,途径南京,因郑满有事逗留了几日。奚维无事,便特意绕道苏州,来探望沈静。

  故人久未相见,难免要酌酒叙旧。

  酒到酣处,奚维为沈静斟满了酒杯,感慨道:“这一年来,你颇不容易。”

  沈静也有几分醉意,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叹道:“何必说我。卓大人为了江南公事,辞了官告病还乡,难道容易?去年九月鞑子犯边,甘肃平民战士死伤无数,指挥使黄启祥大人难道容易?山东大旱,江南粮食又歉收,户部罗举大人难道容易?先帝崩殂,幼帝践祚,桩桩件件都是大事,礼部徐文大人难道又容易了?还有临危受命的豫王殿下,不到五岁就要临朝的圣上——更别提这五万为了修筑堤坝,日夜吃住在河岸上,连过年都不得与家人团聚的百姓了。”

  “……”

  沈静为奚维倒满了酒,又为自己满上,将酒壶放下,苦笑牢骚道:“这世上,哪有一个容易的人?”

  “这么说来,我倒算是幸运的了?”奚维笑道,“在锦衣卫憋屈了这大半年,托殿下的福,终于能得偿所愿,去正正经经打仗了。”

  “是不是因为福建受到倭寇袭扰之事?”

  奚维点头:“正是。”

  “这些日子我也有所耳闻。这两年江浙海防严密,倭寇被打退了几回,占不到便宜,便顺着海岸线往南,去福建惹事了。”沈静皱眉道,“这倭寇总不能斩草除根,着实烦人。”

  奚维放下筷子:“要我说,若真要斩草除根,还得麻烦你们工部。须得大兴工事,建造船只利器,一直打到琉球去,直捣这帮倭奴的老家,才能釜底抽薪。”

  他叹了一声,又道:“可惜你也知道。如今外忧内患,国力衰微,实在拿不出钱来办这些事。一时之间,只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了。”

  两人又就海防的事聊了几句,奚维又问道:“你这治水的工事快竣工了吧?”

  沈静点头道:“主体工事基本已经竣工了。只剩下下小修小补的地方。”

  “那感情好。你岂不是很快就能回京复命了?”

  “回京恐怕还需要过一段日子。”沈静道,“苗大人前几日写信来,说想亲自来一趟,勘验工事竣工成果。等他走了,我还得待到江南雨季过去。到时候新修建的吴淞江水道泄洪顺利,才算真正的大功告成。”

  奚维闻言举杯:“那我就先在这里,提前祝你马到成功!”

  往南送走了奚维,随即又迎来了工部尚书苗申俭来江南勘验工事。苗申俭在江南逗留了不过三五天,沈静前前后后却忙足了一个月。

  幸好苗申俭来不止为了勘验工事,还带来了一笔四五万两的银子,不仅结清了工事尾款,还正好补齐了之前沈静为赶进度完成工事,向富商苏文水所借贷的一万两银子。

  将这一万两银子还上,又将工事勘验一遍,沈静做好万全准备,只静待江南雨季的来临。

  若不出所料,沈静敢说,吴淞江改道可保江南十年之内无小灾,五十年内无洪泛。

  一个多月之后,四月底五月初,福建传来奚维抗倭大捷的消息。

  沈静听说了消息,不由得为奚维高兴。

  与此同时,如钦天监所料,雨季提前了十来天,江南迎来了绵长而潮湿的梅雨时节。

  沈静生于斯长于斯,经历过不知道多少个江南的梅雨季,却从未如今年这样惴惴不安。

  起初小雨连绵,后面雨势渐渐看涨。

  沈静实在在家中坐不住,每日里便带着斗笠披着雨披,同卫铮一起往河岸上查看江水涨势。

  浩浩荡荡的江水裹挟着淤泥,顺着新挖的河道滚滚向前,茫茫的雨幕中,江水汇入浩瀚海中,激荡起一波一波的白浪,连绵向天边奔涌而去。

  站在江岸上,往江水来处遥望,触目所及,都是绿油油的水稻秧苗。

  这些水田曾经都是洪泛区,如今开垦成为肥沃无匹的田地,假以三五年时日,这新河道两岸,又是一个年年丰收的粮仓。

  目睹此情此景,沈静只觉得此生从未有过如此的成就感,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眼角面颊的湿润是泪水还是雨水。

  两人在江边一直耽到傍晚,才趁着天未全黑,顺着泥泞的官道往苏州城里赶。

  谁知刚近城门,便有守城的卫兵喊道:“沈大人!”

  接着便是小孟,带着斗笠披着蓑衣从城门洞里,冲着沈静摆手:“先生!”

  沈静和卫铮刚踩着泥泞进了城门,便被小孟扯着袖子往城里拽:“先生快走!家里有客人到了!”

  沈静一边跟着他走,一边猜测道:“雨天路滑,你慢着些!这么急做什么,什么贵客值得你这样——莫非是任劲松任大人来了?”

  小孟松开了手,回过头低声道:“比任大人还要贵重不少。”

  沈静一愣:“比任大人还要贵重?是什么人?”

  白茫茫的雨幕里,小孟吐出一个令沈静再也想不到的名字:“是殿下……先生,豫王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