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探花郎>第96章 月夜重逢

  姜还是老的辣。卓大江知道自己因吴淞江泛滥受到弹劾时, 便预料到治水工程下一步可能受阻;后来户部停拨银两以后, 卓大江虽然躺在病床上, 仍绞尽脑汁,想了不少法子筹措银两。

  当初沈静去见他, 他便将这些想法一一告知了沈静, 并指点沈静, 回到京城之后, 可查阅以往治水官民相辅的例子,以备万一。

  他还安排沈静去见自己的老朋友, 苏州知府任劲松,请求帮忙。

  任劲松多年在地方任职, 倒是提出了不少可用的法子, 其中一条就是令当地乡绅募集人力, 或者和当地富商筹措银两。

  只是任劲松毕竟到苏州时间不长, 与当地乡绅富商接触不多,不是那么熟识,所以所能帮的也有限。

  不过任劲松这个指点,还是提醒了沈静:任劲松的前任,曾任苏州知府七八年,如今在刑部任侍郎的薛银, 恐怕没有比更熟识苏州本地的富商的了。

  薛银当年入京, 还曾特意上门拜访赵衡, 赵衡当时特意为他设宴接风, 沈静也在场。倘若上门去请求帮忙, 想必薛银不会回绝。

  只是心里虽然这么想,沈静却一直还没付诸实施,因为毕竟治水之事,首先还得过了明路,把吴淞江泛滥这事摆脱开才能继续;二来苗申俭摇摆不定的态度,也让沈静有些担心事情是否还有余地。他只希望能凭着这份脱手可得的政绩,劝说苗申俭去与户部周旋,要出银子来。

  只是他也没想到,户部尚书罗举一席话,竟然挤兑得苗申俭当着赵衡的面便应下了此事。

  有了户部这五十万两白银,又有了苗申俭这个态度,此事终于算是尘埃落定了。

  沈静心放回了肚子里,才将那份奏疏拿出来给苗申俭看。那份奏疏十分简要,也只提到了向当地富商筹借银两,并没有提到怎么去借、向谁去借。

  苗申俭一听沈静说是卓大江想出来的法子,面色神色不由得有些尴尬,勉强笑道:“卓侍郎果然是一心为公……这种时候也不忘为君分忧。”

  然后话头一转,便提到了此时如何实施上:“这的确是个好法子。江南富商云集,只要找对了人,筹借个几十万两银子来周转想必不难。咱们这几天,先就此事拟出个章程来。然后待你回去江南,便先把苏州等地所有富商及乡绅富户的名册,先弄出一本来。然后由当地州府长官带着,挨个去拜访拜访。”

  沈静心中早有成算:“大人,我人微言轻,此时赖我一人之力,只怕不成。”

  “这是自然。”苗申俭拈着下巴沉吟片刻,“我在江南倒也有几个熟人。等我写几封书信,待你南下时带着。有人从中牵线,便可容易些。”

  沈静忙行礼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苗申俭觑了沈静一眼,站起身来绕过桌案,走到沈静面前,拍拍他的肩膀,长叹一声:“小沈啊,如今你我可算是上了同一条船了。”

  “大人——”

  苗申俭摆了摆手,打算他的话:“江南治水之事,之前就是你在看着,如今还是须得辛苦你去盯着。我将手头事情交接清楚,入冬之前便赶往江南,去看一趟。至于这两日,你就先拟出个章法来,看看回去之后如何筹措银两。拟出来先拿给我看看。”

  沈静应声之后,便从苗申俭房中退出来。

  这日下值之后,他难道没有留在衙门里头点灯熬油,早早回到家中,略打点了些江南带回来的东西,然后写了名帖,亲自送去了薛银府上。

  薛银不在府中,倒也在沈静意料之中。从薛银府上出来,他便又去了奚维那里拜访。

  奚维却在家中。

  托赖赵衡与曹丰引荐,奚维如今在镇抚司里任了个从六品官职。只是他对镇抚司事务不怎么熟悉,平日里只有一搭无一搭的去当值。沈静去拜访时,他正在家中一个人吃酒,一听到沈静来访,简直喜出望外,亲自出门将沈静迎入书房:“刚听说你回京了,还没来得及去拜访。你倒送上门来了。”

  “本该早来见你。这些日子实在是太忙碌。”沈静笑着摇摇头,“江南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

  “听说了一些。”下人送了茶来,奚维亲自接过来,递到沈静跟前,“知道你心里恼,我这人也不会安慰人。改天请你吃酒吧。”

  “吃酒就免了。”沈静笑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说完便将江南治水需要筹措银两的事一一向奚维说明,然后问道:“你在海宁那边,想必交游甚广。若有可用的关系,还请帮助一二。这些银两是借不是用,早晚还是要还的。”

  奚维闻言,随即痛快点头:“这个好说。等我写几封书信,你回去时一起捎着。”

  沈静道了谢,又问道:“听说你如今在镇抚司里,可还顺心?”

  奚维听了,立刻摇头:“说实话,不怎么顺心。从前是跟倭寇真刀实枪的打仗,如今却要干这些缉捕拿人的勾当……唉,实在是有些不习惯。”

  抱怨完了,随即说道:“不过殿下也说了,暂且叫我在那里混个品级。过二年有机会,便要我去北边试试。”

  沈静点头道:“有殿下为你安排,必定是妥当的。”

  “是。”奚维点头。说到了赵衡,又难免多说两句,“殿下如今的处境……也不大容易。”

  说着一边提着茶壶为沈静续茶水,一边忍不住叹道:“从前我只觉得像殿下这样的天潢贵胄,高高在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必定是半点愁心事没有的。如今才知道凡事都没有那么简单。”

  沈静听了,垂眼笑道:“老话说的不错……不管什么人,都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他与奚维聊了许久,快到宵禁时候才告辞出来,乘着月色往家中赶。

  九月初,夜空清朗,半轮明月挂在天边。沈静白天在衙门里折腾了一整天,夜来又奔波了一整晚,早已疲累不堪,只想着进了门去,简单洗漱,然后倒头便睡,解一解满心的疲乏。

  谁知一推开院门便看见熟悉的人影,坐在正对着门口的廊下,身上裹着披风,就着檐下一盏昏灯,对着桌上的棋盘沉思。

  沈静立在门里怔住,恍惚之间,只以为自己回到了一年之前。

  ……细想想,也不过才一年而已,两人竟已天各一方,形同陌路。

  两人一个端坐廊前檐下,一个呆立在院门前头,中间隔着一个月光似水的庭院,过了许久,还是赵衡先开口道:“这是又去哪里了?”

  沈静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没有向赵衡行礼,顺着院子里的石砖小路走到廊前的石阶下:“去了薛银大人府上一趟。又去奚维那里坐了坐。”

  赵衡转头看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回棋盘,轻笑一声:“薛银不在?”

  “嗯。”沈静应一声,顺着石阶走到赵衡对面,提起茶壶,为赵衡续满茶水,“殿下等了许久了?”

  “也还好。”赵衡喝了半碗茶水,然后敲着棋子,仍垂眼看着桌上棋盘,“这半年你不在时,我时常来坐一坐。你这院子素静,也无人来打搅,很适合一个人静思。”

  说完抬头对沈静笑了笑:“不告而入,是为贼也。不过妙安大方,应当不会去官府告发我吧?”

  沈静闻言不由得勾起唇角,一边又为赵衡续茶,一边笑道:“殿下堂堂的摄政王,便是我敢告,不知哪个官府敢来抓捕归案?”

  赵衡跟着微笑起来,笑完之后,却忽然抬手,捉住沈静提着茶壶的手。

  沈静动作一僵。

  赵衡将茶壶拿开放回桌上,一手捉着沈静手腕,一手抚过他的手掌心,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将他的手全部展开。

  沈静虽然是男子,一双手却难得生的好看,掌心纤薄,手指修长,指甲干净圆润,只有握笔的拇指与食指指尖有一点薄薄的茧子。

  从前二人在一处时,赵衡便时常握着他的手,笑他这双手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看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可是如今,这双手手指粗糙,掌心里满是茧子,左手掌心还多了一处伤疤。

  赵衡拇指抚过那处伤疤,眼底深沉,看不出其中喜怒:“听卫铮说,你天天在工地上,与筑堤民工同吃同住,同作同息?”

  沈静顿了顿,垂下眼,将手从赵衡手中抽出来,不由自主的背到身后,轻声笑道:“从前没有做过力气活。如今做过了才知道,卖力气也未必是坏事。白天没头没脑的出一身汗,劳动劳动筋骨,夜里反倒睡得好了。”

  “是么。”赵衡抬头看着他,“那你从前是为什么睡的不好?”

  “……”

  “这半年来,我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赵衡笑了笑,垂下眼去。那倦怠的神情,竟然令沈静莫名联想起故去的赵度的模样,忍不住心中一惊。

  然后就听赵衡又低声说道:“……妙安,到如今我才知道,当年皇兄为了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心血。原来我总以为,自己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也算是报答了皇兄了。其实同皇兄这些年所受的委屈相,哪里比得上呢?”

  沈静看着比半年前瘦了一圈的赵衡,只觉得心头发紧,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赵衡指尖,一边握着,一边在心底宽慰自己——因为国丧,赵衡的婚期推迟到了一年以后,他如今仍没有妻子,自己这个举动,应算不上是逾矩:“逝者已矣,殿下不必太难为自己……就算再操劳,也要记得好好保重身体。”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