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恪听着这话,情绪上没有什么起伏,他冷淡地回道:“如果你没有来,等到楚王和高阳的人都上了南山别院,我们瓮中捉鳖,便能逮到活的凶手,借着这个契机,将东大营的兵权收回来,还能清掉高阳在定北军中的人。”

  “明恪,南山别院里都是伤者。”陆安衍抬眼看着李明恪,皇帝此刻的神情漠然而又理所当然,“而且高阳派来的是宗师,你怎么保证可以抓到活口?”

  “秦烨后方还有一支□□队。”李明恪的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就算是宗师,也不可能力扛数轮近距离的□□。

  陆安衍只觉得心口压抑地厉害,他有点喘不过气,抬手捂着胸口,咬了咬牙,问道:“从北境到上京,抛出去的诱饵,你考虑过他们吗?”

  “死得其所。”李明恪的目光冷峻无比。

  看着李明恪毫不在意的姿态,陆安衍心中的怒火和失望喷薄而出,一掌拍在桌面上,发出砰的巨响,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诘问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明恪,你倒是学的很好!”

  李明恪听着这话,心中只觉得窝火,他没有注意到陆安衍愈显煞白的脸,凉凉地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陆卿,你逾距了。”

  书房内,一片死一般的沉寂,陆安衍看着李明恪,脸上很平静也很冷漠,而李明恪不自然地别开眼,很快却又倔强地转回头和陆安衍相对视。

  陆安衍清冷冷地笑了笑,笑里带着几分凄凉和自嘲,他张了张口,冲口而出的却是鲜血,伸手捂住唇,鲜血从指缝间滴落下来,身形摇摇欲坠,惨白的脸在血色的衬托下,愈加的白。

  “安衍!”李明恪脸上一片慌乱,急忙上前扶住,忽然想起这人身上还带着重伤,素来知道安衍对自己人心软,他又何苦这般气人。

  “传太医!”李明恪感受到脖颈处渗入的血水有些冰凉,他惊慌地甚至都破了音。

  陆安衍无力地靠在李明恪的身上,摇了摇头,制止了李明恪急唤太医的举动,此刻西戎入朝在即,如果暴露出他的身体情况,总归是不好的。他吃力地取去一颗药,和着满口的血水咽下去。

  李明恪随后也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扶着陆安衍坐了下来,陆安衍的呼吸很不平稳,服了药以后缓了好一阵子,才轻轻地开口:“明恪,对不起。”他无法及时打破僵局,所以逼得明恪铤而走险。他休养了大半个月,所以明恪只能孤身奋战。

  李明恪的心情有些怪异,他看着陆安衍苍白的脸,鼻尖还能闻到未散的血腥味,脖颈处残留着刚刚安衍滴下的血水,他忽然撇开了眼,低低地说:“安衍,你别怪我。这局棋,开局就出了岔子,成图是暗桩,我没想让他浮出来的,可是他死了,死之前传了讯息来,我们的人到的时候,已经案发了,所以就只好将错就错……高骏是怎么和北荒搭上线的,我们计划着慢慢引出来,可是他也死了,现在死无对证……我只能把南山别院当诱饵了……天下权势之争,从来都是血淋淋的……安衍,你别怪我,好不好……”

  陆安衍自苦一笑,却没有开口。他没有怪李明恪,只是……北境枉死的军民英灵未散……背负叛国罪名而死的成图死的不明不白……被李代桃僵的老杨头无辜惨死,甚至连待产的妻子也命丧黄泉……人员折损严重的十三处……这一笔笔血债,他要如何偿还……

  没有等到陆安衍的回话,李明恪沉默地站起来,走回原位,幽幽说道:“这一局,我们谁都没赢,但这一局已经结束了……西戎入朝在即,你……好好休养一番。最后一局,我们必须赢!”

  陆安衍长叹一口气,他站起身来,瘦削的身子看起来摇摇欲坠,认认真真地跪下,对着李明恪磕了一个头,肃然说道:“皇上,臣定当全力以赴。只是如今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还请皇上日后对活着的人宽容些。”

  李明恪的脸隐在光影中,眼神复杂地看着陆安衍,缓缓开口道:“好。”

  李明恪看着陆安衍离开书房的背影,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黏在身上的血水冰凉凉的,有些难受,半晌后,他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开口说道:“陆安衍,你别怪我。”

  陆安衍出了书房的门,才走出两步,脚下一个踉跄,侯在门口的洪公公迅速扶住他,担忧地轻声道:“陆将军,可还撑得住?”

  陆安衍轻轻咳了咳,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服下,面色平静地道:“无碍,多谢公公。”

  洪公公慢慢迈着步伐,扶着陆安衍往外走,低头笑着道:“这一段出宫的路清净地很,就由杂家陪同陆将军走走吧。”

  “有劳公公了。”陆安衍平静地回道。

  “陆将军,皇上这些年并不容易,”洪公公苍老的脸上露出些许唏嘘,“内有两位殿下钳制,外有强敌虎视眈眈。皇上他并非不爱惜下属,只不过是心有忧患……”

  陆安衍沉默听着,偶尔咳嗽两声,转过回廊,他挺直了背脊,拱手对着洪公公一礼,道:“这一路,多谢公公陪同。皇上,我知他不易。在我心中,他始终是当年的二皇子。”

  说完这句话,陆安衍转身走出皇城,沿着城墙出了宫,在宫道上,他咳得越发厉害,似乎之前吃的药已经不起作用了,背靠在宫墙上,缓缓心神,摸出最后一颗药丸塞到嘴里,嚼了嚼,一股苦涩的味道从嘴里散开。

  无言以对

  

  延禧宫里

  陆昌明和太后沉默以对。

  “这么些年了,你还在怪阿姐吗?”太后开口,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陆昌明的脸上浮起一丝惨淡的笑,怪什么,陆家会有今天,都拜他们姐弟所赐,陆家能有今天,也要多亏了他们姐弟。不知他们的祖父死的时候,是否后悔教导了他们俩。他的目光很冷静,看着太后轻声道:“我们俩都一样,怪什么?”

  “到了如今,当初选的路,我们总要走到底的。”陆昌明的语气有些漠然。

  太后听着这话,好似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她低下头看到她的双手,这双手纤细白皙,纹理细腻,如同上等的瓷器,可惜这双手沾染了太多的肮脏……

  “阿弟,帮帮明恪吧。他也是你的外甥……”

  “太后娘娘言重了,臣怎么胆敢将皇上当做自己的外甥?”陆昌明起身,恭敬地躬身回道。

  “难道你要让上京血夜再重演一次?”太后尖锐的诘问在宫内响起,回荡在殿内,尖刻地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