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之后,文武朝臣们沿着不同的道往宫外走,途中纷纷向陆昌明道喜,直言陆将军简在帝心。

  楚王李明基即将出宫门时,忽然又回身,对着走过来的陆昌明皮笑肉不笑地道:“陆将军是个英才,不过天妒英才,陆大人还须多加看护,莫要像卢相一般……”

  陆昌明呵呵一笑,拱手道:“多谢王爷关心犬子,不过老臣觉得王爷更是人人称赞的英才。”所以,要英年早逝也合该是王爷先逝。

  楚王冷冷看了一眼陆昌明,知晓这人的嘴皮子厉害,也不多说,一甩袖便转身离开。

  后方走来的卢诚轻轻咳了一声,走上前来,刚刚还未走的群臣见卢相似乎有话要与陆尚书说,便都散开了。卢诚轻声说道:“陆大人,不知可否带句话给陆将军?”

  “卢相但说无妨。”

  卢诚拱了拱手,苦笑着道:“对不住,但老夫不悔。劳烦陆大人将这话带给陆将军。”

  陆昌明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拱手回礼。看着卢诚佝偻着身子离开宫墙,日头高起,卢相的时代却已经是日暮西山了。

  还未出宫门,一个小内侍急匆匆地赶来,恭敬地对着陆昌明行了一礼,道:“陆大人,太后娘娘有请。”

  陆昌明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太后会在这时候请他,沉吟了下,低声问道:“太后可有什么特别吩咐?”

  小内侍摇了摇头,看了下四周,轻声道:“太后听到卢相辞官归乡的消息后,摔了茶杯。”

  陆昌明心下一叹,说道:“劳烦小公公去和我儿说一下,让他先行回府去。”

  “陆大人,皇上留了陆将军,现下陆将军已经在御书房了。”

  “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听了这话,陆昌明面上略显冷淡,眸子里没有太多的情绪。

  “陆大人,请。”小内侍躬身领着陆昌明往延禧宫行去。

  御书房里

  气氛并不如往常那般融洽。李明恪看着人跪在下首,陆安衍那张清俊无比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极浓重的疲惫和虚弱。他没有喊人起来,静静地看着陆安衍即使是跪着也笔挺的身姿。陆安衍也没有开口,其实平时这般跪着对他来说也没什么难的,只不过今日实在是身子乏力得厉害,就这一会儿,他就觉得有点撑不住了。

  “起来吧,莫非朕不开口,你就打算这么一直跪着?”李明恪淡淡看了一眼陆安衍,撇了撇嘴,没好气地抛出这么一句话。

  “谢皇上。”陆安衍苦笑道,站起身的时候,眼前一黑,身形微微晃动了下,勉强扶着身边的椅子才站稳。动作并不大,却让座上的皇帝紧张地僵直了身子,差点就站了起来。

  “坐。”李明恪随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微微颔首道。

  陆安衍依言往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他抬头看着李明恪,心情渐渐复杂,熟悉的面孔,现下看来却觉得有点陌生。

  李明恪收敛了情绪,平静地看着陆安衍,面上深沉,窗外的天光透过窗子,照在李明恪的身上,在光晕中,他的面容有点模糊,冷着一张脸,在朦朦胧胧中恍若有了几分先皇的样子。李明恪垂下眼,忽然开口道:“你何必亲自去南山别院?”

  “我不去,今日这南山别院的人就都会死。”陆安衍勉强笑了笑,回答的很平淡。

  “但你差点就死了。”李明恪看着陆安衍的眼睛,声音也渐渐不复平静,“姜修竹不会死,田大海不会杀他。”

  那其他人呢?陆安衍看着李明恪,那种清冷而不在乎人命的漠然,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他白着脸,忽然又笑了起来,压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而后转了个话题道:“高骏是死在卢相手上的,当年卢宏礼身上的三十七刀,卢相倒是一刀不落地还了回去。”

  李明恪静静地坐着,直接道:“卢家的势力都收回来了,除了皇后手上的暗鸽。”

  “北安、庆平两郡百姓何其无辜?若是稍有差池,祸及的何止两郡!”陆安衍的声音有些许颤抖,体内血气翻涌不止,他微微喘了一口气,缓了缓情绪。

  李明恪冷漠地说道:“我们没有时间。这是最好的方法,也是最快的方法。若非如此,我们又怎么知道北荒大头领竟然是武道宗师?两国交战,焉有不死人的?你在西境,难道见到的死人还少吗?何况,从我们开始布置这局棋的时候,你心中就不知会有这么一天吗?”话语里展露无余的是浓浓的嘲讽之意。

  陆安衍闭上眼,他何尝不知李明恪说的都是事实,随手从一旁的桌几上拿起茶杯,送到唇边饮了一口,却是不知冷热滋味。

  “陈将军怎样了?”陆安衍缓缓问道。

  “九处的人到得及时,休养一阵子就好。”不知为何,看着陆安衍苍白的脸,李明恪忽然又不忍心地解释了起来,“这次诱敌南下、重创北荒的计划没有问题,所以高骏下毒是真,但毒是假的。叛国是真,但情报是假。北安、庆平两郡的情况是意外……谁也没有想到卢相竟然真的动手了,毒就成了真的。陈青岩中毒昏迷,高骏带队叛逃,军中缺乏主将,一时乱了阵脚,这诱敌之计就成了以卵击石,后来十三处重创北荒大头领,给了定北军喘息的时间,我派军驰援北境,北荒撤离,局面也控制住了。短期内,北荒是不会再来的。”

  陆安衍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杯子上,默然无语。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明恪的目光有些淡漠,“战争总会有牺牲的,只要牺牲得值得。”

  “所以,为北境一事付出的代价,就是卢相辞官,并交付手中的势力。”陆安衍唇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是的,从北境战事到上京大案不过就是一个局,在西戎入朝前,他们便打算将北荒这个心腹大患解决。北荒是游牧部落,主动出击不利于齐朝,因此便打算诱敌南下,到了自己地盘再给予重击,恰好天公作美,年关大雪封山,北荒为生计必要来边境劫掠一番。只是没有想到,卢相会不惜代价出手对付高骏,这一丝阴差阳错,结果就完全不同。

  而姜修竹的入狱,不过是为了剪除楚王在朝中的势力。若是能够扯上高阳的人,那就更好。只是上京的棋局哪里是这么简单的,楚王动了手,或许高阳还推波助澜了一番,所以姜修竹差点死在牢中,皇帝反应过来后调了卫玠过去,却也暴露了卫玠这条隐线。

  但是谁也不曾想过成图不仅仅是楚王的人,他更是是皇帝的人,他出了意外,因此才闹出了真假供状这一波,成图的真假供状折了楚王些许明面上的势力,但李明恪要的是楚王手上东大营的兵权,以及高阳一脉的军方势力,所以便将南山别院作为诱饵抛了出来,如果昨晚他不曾赶到现场,那么今日早上将会有震惊上京的南山血案,以及秦烨缉拿到的所谓的楚王和高阳的人。

  “六处他们也有些收获,此次虽然没有将东大营的兵权收回,但也让楚王折了不少暗地里的力量……只是可惜高阳依旧高枕无忧……”李明恪看了一眼陆安衍,面上略微遗憾。

  陆安衍垂下眼眸,看着地面,缓缓开口:“所以楚王的人在道上伏击的时候,秦烨就看着……南山别院发出求援信号的时候,秦烨就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