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经不是当年的二皇子了,”陆昌明冷漠地看着自己贤良淑德的姐姐,“卢相是第一位,但不会是最后一位。你觉得陆家会是最后一位吗?阿姊。”

  不过三年时间,新帝就将手中的权势收拢得差不多了。

  太后握紧了双手,指套划破了掌心,她摇了摇头,道:“明恪不是先皇。”

  “他毕竟是先皇的儿子。”陆昌明唇角带着一抹嘲讽,新帝的作风越来越像先皇了,同样的狠辣决绝……

  “他也是我儿子,身上流着一半的陆家的血。”太后站了起来,她抿着唇反驳道。

  陆昌明抬头看着太后鬓角的白发,眼光微微黯淡,不忍再争执下去,闭了闭眼,轻轻地道:“定北军中,高阳的人我都清了。”

  太后愣了片刻,低声道:“多谢阿弟。”她知道她的阿弟终究还是伸了手,帮了一把。

  “我不求其他的,只希望皇帝能够看在安衍一片赤子之心的份上,莫要让安衍次次涉险。”陆昌明疲惫地叹息道。

  “这些年,你对安衍不闻不问,我还以为你恨毒了他。”太后面露温和之色,对着陆昌明的话略感惊诧。

  陆昌明听到这话,心内微微一沉,闭上双眼道:“他是我儿子。”

  太后微微一笑,原本压抑的心情显得稍微好了一些,她笑着接道:“既是如此,待孩子就亲近些。对了,安衍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吧,该是成家的时候了。你有没有什么人选?”

  陆昌明沉默着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看着安衍对姜家小姑娘很上心……若不是……”

  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怜悯地道:“陆家嫡长孙需出自陆家长媳……阿媛是个好孩子,可惜了……我会给阿媛挑一门好亲事的,是我们陆家对不住她……”

  殿内渐渐沉寂下来,冷冷清清的,油然升起一抹愁……

  陆昌明没有继续待下去,殿内的谈话告一段落后,他就出了宫。沿着大道出了宫墙,依旧是来时的那辆马车,陆昌明掀开车帘,果然看到早就在车内的陆安衍,他闭着眼斜靠着侧壁,脸色较之刚刚,似乎更加晦暗了些,双唇微微泛着一丝极浅的青紫。这是气血严重不足的表现。

  似乎听到车帘揭开的声音,陆安衍睁开眼,好一会儿,才看清来人是谁。他敛息坐正,对着陆昌明道:“父亲。”

  “嗯。”陆尚书坐在车内,不一会儿,低声问道:“伤的如何?”

  “不碍事,一点皮外伤。”

  陆尚书看着他不自然的坐姿,何尝不知道这人身上的伤并不如他所言的那般微不足道。但是多年的隔阂,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人间的谈话才不至于这般生硬。

  “卢相让我带了句话给你。”

  陆安衍有些诧异,不解地看向陆尚书。

  “他让我带的话是,‘对不住,但老夫不悔’。”陆尚书看着沉默不言的陆安衍,揉了揉额角,道:“安衍,这次你不该妄动。”

  陆安衍握紧拳头,低声说道:“是我思虑不周。”

  “不是你想的不够,你是想的太多了。皇上既然狠得下心把自己人当饵料抛了出去,你又何必心软?如此妄动,是要收买人心吗?这天下是皇上的,你的举动太扎眼了。在上京城里,心软的人都死了。如果你学不会硬起心肠来,那么将来终有一天,你会害死你自己,甚至是让整个陆府陪葬。”陆尚书眯着眼,脸上冷肃一片。

  “不是的!”陆安衍毫不迟疑地反驳道,“他们皆是我的袍泽,我不能……”

  陆尚书冷冷看着陆安衍,目光冷厉,良久,他轻轻叹息道:“不能在乎太多,如果你想将这盘棋下完。”

  不待陆安衍回答,陆尚书好似累了,闭目道:“回去后好好歇着吧。”

  陆安衍心头一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轻轻地问道:“父亲,当年如果……你可会像卢相一般……”

  “胡言乱语什么!”陆尚书骤然出声打断陆安衍的话。

  “老爷,少爷,到府上了。”车外传来鄢拓的声音。

  陆尚书看着陆安衍,冷硬地道:“莫要胡思乱想。”

  “是。”陆安衍低头应道。

  “我是陆氏一族的族长。”陆尚书忽然又接了一句,他无法做到卢相那般决绝,但他却也绝不会放过……

  陆安衍身子一僵,没有回话,略显仓促地下了车,带着满身的沉重和狼狈离去。其实,他也只是想听一句‘会同卢相一般’而已,就当是哄哄他……

  陆尚书坐在空荡荡的车厢内,车内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心中涌起淡淡的悲哀——他知道孩子身上定然带着重伤,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关怀他,明明孩子只是想听一句好听的话而已,他却连哄哄人都不会。更可悲的是,如今他和安衍之间似乎只剩下谈论死板的公事和刻薄的责难,他也只是想让孩子多多顾惜己身……

  陆安衍入了府,一路疾走,脑中不断回想着已成定局的一幕幕,充斥着鲜血淋漓的诡计谋划,眼前闪过父亲清冷的面容,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他淡漠的话语……心中哀痛欲绝却又急怒攻心,他只觉得身上忽冷忽热,胸口绞痛不已,蓦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脚下无力,人似枯叶般倾倒,冰冷的青石板近在眼前……忽然一只手稳稳扶住他,安衍急促地喘息着,眼前白晃晃的,一时间看不清来人。

  “我算着药效差不多过了,”荣铭扣着安衍的脉门,心下微沉,缓缓注入一丝真气,助安衍顺过内息。看着安衍气色暗淡,心想好在他出来等他,不然只怕这人是就倒在门口了,“你呀,现在要做的就是少思少虑,静心休养。”

  荣铭扶着陆安衍入屋,急忙去窗口处小炉子上取药。陆安衍捂着胸口伏在床上,急促喘息着,痛苦的呼吸声充斥在屋内,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疼得紧,脑中晕眩地厉害。他死死咬紧牙关,将痛吟声压下,不过这么一会儿,身上的汗水就浸透了里衣,冰冷冷地贴在身上。

  荣铭捧着药过来,看着床上狼狈的陆安衍,心中一阵酸楚,他扶着陆安衍,把药喂了进去,认真地叮嘱道:“安衍,这伤呢咱们好好养,这段时间我就住在这儿了,接下来你可不准胡来了。”

  “荣铭……”陆安衍面色惨白,忍着痛道:“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