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晏汀去学堂接怀安放学, 怀安嫌学堂的饭菜不好吃,饿肚子饿了整整一天,等回到清风堂后, 立马大块朵颐, 吃了满嘴的油。

  怀安抱着米饭扒:“娘亲,咱家还有米吗?怀安是不是得少吃点?我听夫子说,现在米价可贵了。”

  晏汀一笑, 抱着领回来的大米给他看, 白花花的,整整十斤重。

  怀安两眼放光:“哪儿来的?陈叔叔给的?”

  晏汀将米放入米缸:“领的。”

  之前陈二少爷就给过晏汀不少东西,最开始是送金银首饰之类, 一并被晏汀退回去后, 陈二少爷就开始送实用的米菜, 不过晏汀也没有接受他的救济,因为她本来就不穷,也不想受人恩惠接人人情。

  怀安在学校也听说过晋王的事,想起回家的路上看见不少妇人,人人手里抱着一袋子的米,还在说什么晋王心地善良之类的。

  于是怀安猜想:“晋王殿下给的?”

  晏汀笑着点头。

  所以她今天晚上煮了特别多的米饭,终于不用控制着饭量了,怀安最开心了, 整整吃了三碗,还不断的夸赞晋王英明神武。

  晏汀听见怀安夸奖邵准时笑容稍稍有些不自然。

  “怀安以后要当兵, 要当晋王殿下跟前的兵。”怀安站在凳子上,小朋友意气勃发, 晏汀怕他摔下来, 担心的用手扶着, “晋王殿下是个大英雄,怀安要向他学习,要以他为榜样。”

  晏汀甚是无奈:“好了……”

  怀安噘着嘴坐好。

  晏汀笑:“你见过他吗?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就在这儿说要以他为榜样了?万一他是个伪忠似佞的小人呢?”

  “不可能!”

  怀安经常去茶馆听说书,最近茶馆最热门的故事,当属“长使一战——排头兵深入虎穴”的事件了,他每次都去听,怎么都听不腻,也因此对晋王生出了钦佩之意,已经将其视作榜样,也不容许任何人说他坏话。

  怀安有点生气的说:“我的排头兵英雄绝对不是那样的人!谁诋毁他我就跟谁急!娘亲明明之前不也挺崇拜他的吗?要不然还去茶馆听他的故事!为何知道他是晋王殿下后,就变成了这样?难不成娘亲认识晋王殿下?他曾经得罪过你?”

  晏汀:“……”

  “自然……不是。”

  怀安小孩子气的说:“谁说晋王殿下的坏话,怀安就不喜欢谁,娘亲也不可以说他坏话。”

  “好。”晏汀笑着摸他头,“娘亲不说。”

  闻言怀安那对拧着的眉头才算松懈。

  用过晚晚饭,晏汀收拾碗筷时,突然看见摆在高桌上的灵位,她将刻有瑾王二字的灵牌拿了出来,然后丢进了柴火堆里。

  怀安捧着要洗的碗一脸懵:“娘亲为什么要丢了舅舅的灵牌?”

  晏汀并没有给出回答。

  只是说——不需要了。

  因为邵准还没有死,那就不需要这个灵位了,也不需要初一十五的去上香祭奠。

  夜里睡觉时怀安问起晏汀与陈二少爷的事:“娘亲几时嫁人?”

  晏汀看他:“还没说定。”

  怀安乖乖的躺在床上看她,因为他现下也大了,晏汀夜里不与他一起睡,只有打雷下雨的夜,晏汀因为害怕,才会搬来一床被子,叫他陪着自己,渡过这漫漫长夜。

  他知道娘亲的孤独,所以更想娘亲有人陪。

  怀安握住晏汀的手说:“上次我听陈叔叔说要现在接你去他那儿。”

  这事陈二少爷确实提过好几嘴,说他们母子二人住这里不安全。

  怀安的小脸蛋趴在晏汀的手心里:“要不然娘亲就搬过去嘛。”

  晏汀一笑顺他的脑袋。

  怀安噘嘴:“娘亲可是担心别人会说闲话?”

  晏汀摇头:“不是。”

  如今的她丝毫不在乎外人的言语,毕竟她当年带着怀安回来时,就已经经历过很多的抵损了。

  眼下是刀枪不入。

  名节本来就是最不切实际的东西。

  名节好坏全在他人之口,这种众口铄金的东西,如果你太看重了,这辈子反而活得累,倒不如看得开一点,人也能活得轻松许多。

  怀安眨了眨他那大大的眼睛:“娘亲喜欢陈叔叔吗?”

  晏汀生硬的笑着,眼神有些许闪躲:“怎么好端端的问这个。”

  怀安牢牢盯着她:“因为怀安总觉得娘亲同陈叔叔在一起时都不像娘亲了。”

  晏汀愣住:“哪里不像?”

  怀安坐起认真的想了想:“娘亲变得好温顺好沉默,脸上的笑容也不是真心的,娘亲就好像……就好像个行尸走肉,一点都没有生气。”

  晏汀:“……”

  竟然连小孩都看出来了。

  她在陈二少爷面前确实活得拘束不自在。

  总要顾及对方的想法。

  活得越发假情假意。

  怀安都感受到了,陈二少爷何尝不是,他每每想要同晏汀亲密些时,晏汀就会下意识的躲,对他格外的礼貌有分寸。

  陈二少爷因为要跟着家里跑商,临走前特意来了一趟清风堂。

  看着面前近乎完美的女人陈二少爷其实心里挺难受的。

  “你能不能……”

  “……什么?”

  陈二少爷下马车冲到她跟前:“你能不能别那么规矩?”

  晏汀:“……”

  说完陈二少爷飞身离去。

  空旷而寥远的天被拉得修长。

  -

  一日怀安下课后与几个小伙伴一起相约回家,经过经常去听书的茶馆时,听见里面有人闹事,五六岁年纪的小孩子最爱看热闹了,几个小脑袋瓜子好奇的往里伸着脑袋。

  怀安捂着嘴大惊:“那不是姓刘的几个地痞无赖吗?”

  小孩们:“就是他们,经常来我家收保护费,不给就砸东西。”

  怀安也略有体会的点头。

  这几个地痞,早在晏汀小时候,就经常欺邻霸里了,动不动就来店里收保护费,晏父还在时,尚且有了能应付他们,晏父辞世后,几个人变本加厉的欺负人,晏汀为了不惹上事,只能按时上交保护费。

  若非这群地痞在她身上瞧见过几样不俗的首饰,又知道她曾经嫁过洛阳,知道她与洛阳的达官显贵有些交集,恐怕早就强占夺色了。

  所以怀安恨死这几个人了。

  可是碍于自己年纪小,只能忍气吞声到现在。

  只见一男子脚下踩着好几个人的背,他漫不经心的品了一口小酒后,抬腿一掀,掀得那几个后背朝天的栽倒在地,紧接着爬起来跪地求饶。

  “大爷饶命啊……”

  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打转,男子唇角一抹带着野性的笑意,他不紧不慢的开口:“要手,还是要命?”

  那几人对视一眼,撒腿就往外面跑,怀安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冲出去拦住几人去路。

  就在地痞抓着他要往地上砸时,一根筷子直直的插入了地痞的额心。

  怀安掉在地上翻滚两圈看向身穿玄色束手外袍的男子。

  男人轻轻撩眉一笑。

  等那边把剩下的几个地痞处理完后,怀安仰着小脑瓜满是敬仰的看着他。

  ——好高哦。

  岭南的男子个头都不算高,像眼前这位男子如此俊拔身形的,怀安更是从未见过,眼下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巨人,充满了仰视和钦佩。

  邵准一笑摸怀安的头:“年纪不大,胆儿挺大。”

  想起方才自己的以卵击石,怀安红着小脸挠头:“我只是……他们之前欺负过我娘亲,我恨透他们了。”

  邵准勾唇:“挺有孝心的。”

  怀安很是镇重的说:“我娘亲对我可好了。”

  邵准又是一笑提腿往外走。

  怀安愣了半刻,而后抛弃伙伴,连跑带追的跟上去,对方身形高,脚步也迈得大,一溜烟就没人人影,怀安追了一条街,才得以与他并肩走。

  怀安稍慢他半个身形:“哥哥,你刚刚好厉害哦,是在哪里学的啊?可以教教我么?你叫什么名字?住哪里?是岭南人吗?今年多大了?有家室吗?有喜欢的姑娘吗?大哥哥!”

  邵准停下脚步低头看他。

  小孩个子不高,估计也就五六岁,生得倒是白净,眼睛尤其单纯,看着有几分讨喜。

  其实他并不喜欢小孩子——总觉得又麻烦。生的时候麻烦,带的时候也麻烦,像现在这样,问个不休的时候更麻烦。

  所以他几乎从不搭理。

  可这个小孩嘛。

  纯真又不失勇敢,啰嗦却也不乏可爱,最关键的是——生得白嫩嫩。

  人就是个典型的视觉动物。

  在对待好看的事物面前原则也会有一丝丝的改变。诚如当年他第一次见到晏汀时一样。

  所以也愿意浪费点时间给他。

  怀安看他得仰着后颈,久了又涨又酸又吃力。

  邵准看了一眼快下沉的日头说:“小豆子,回家去。”

  怀安伸手挡住路。

  邵准无奈:“怎么个意思?”

  怀安很是认真的说:“我想带你去见见我娘亲。”

  邵准:“……”

  结合小孩之前问的那一通话——感情他是来给自己娘亲找男人的?

  世间之大,当真是无奇不有啊。

  “你……”邵准微微弯腰,“你觉得……我缺女人?”

  怀安当真认真的上下打量了邵准一番。

  最后得出结论——不可能。

  他长得高,人也帅,武功还高,家里又有钱。

  怎么可能没有女人嘛。

  “另外……”

  邵准逼视他:“你认为我会要有过孩子的女人?”

  怀安:“……”

  对啊,他!

  他怎么可能娶有孩子的女人嘛。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怀安倔强的用手擦了擦:“呜呜呜呜,都怪我,是我连累了娘亲。”

  邵准不禁舔唇发笑。

  这小孩倒是挺有意思的。

  见他又要走,怀安悲痛之余,伸出小手拽住。

  小孩单纯到了骨子里。

  他说:“可是我娘亲真的很漂亮的,见了包准你走不动道儿。”

  也是见小孩可爱,邵准才有耐心蹲下,伸手捏了小孩脸一把:“漂亮的女人我不是没见过。”

  怀安固执:“可她真的很漂亮的。”

  再漂亮的还能有……她漂亮吗?

  邵准无视:“你爹呢?”

  怀安回:“在安鋆。”

  “安鋆人!”邵准默念一声,微微蹙眉,“既然你爹爹还在,那你还给你娘找别的男人?当真有意思!”

  怀安解释:“爹爹只是我爹爹,却不是娘亲的夫君。”

  原来是离了!

  邵准笑了:“岭南这么大,找不到男人?”

  怀安睁着又大又亮的眼睛继续说:“找得到,也找到了。”

  邵准:“嗯?”

  怀安不敢隐瞒:“其实我娘亲已经相了人,可是我觉得她不喜欢那人,所以我想……”

  这小孩也太有意思了吧!

  “噢,你娘亲都有人了,你还在外面找其他男人……”邵准发笑,“你就不怕你未来的后爹揍你?”

  怀安努努嘴:“货比三家嘛。”

  怀安是这样想的,反正娘亲还没嫁,可以多在外面看看,万一有比陈二少爷更好的选择呢?找男人不就跟做生意一样!有什么不行的!

  邵准:“……”

  他站起来:“去找别人吧,我不需要你娘,也不想当你爹。”

  说完无情的离开了。

  怀安两眼泪汪汪的盯着他挺拔而无情的背影。

  回到家后抱着晏汀一顿哭。

  “都是怀安连累了娘亲……”

  晏汀一头雾水的安抚他:“这又是怎么了?”

  怀安已经哭得打嗝了:“今日,放学回家,我……我看见之前欺负过娘娘的地痞了,有个大哥哥在那儿教训他们,然后我就冲了上去。”

  “你没事吧?”晏汀担心的抓着怀安打转看,“有没有受伤?”

  怀安背着手捂眼摇头:“那大哥哥救了我,后来,后来我拦住了他,想把他带来见娘亲。”

  晏汀说:“确实应该报答他的。”

  怀安噘嘴:“可是他不来。”

  晏汀发笑了:“因为这个哭的?”

  怀安非常镇重的点点头:“怀安想让娘亲和他在一起,可是大哥哥说,不要有孩子的女人,纵使娘亲再好也没用,都是怀安的错,如果娘亲没有怀安,大哥哥就会喜欢娘亲了。”

  “傻孩子。”晏汀是又好笑又心疼搂住小孩,“那你陈叔叔呢?娘亲已经跟他约定好了,就不能改口。”

  怀安搂着她的脖子蹭,他小孩子不讲规矩的:“那大哥哥真的很好的,比陈叔叔好,长得英俊,身形魁梧,武功高强,怀安想让他当我爹,娘亲见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晏汀温声哄:“没事的。”

  可是怀安还是不死心,他好不容易在岭南发现这么个好男人,就想把他和晏汀凑一块,刚好陈二少爷不在岭南,这不就是最好的时机?于是他每天下课就去相遇的那块等,等了足足两天,终于在翌日遇见了他,当时邵准穿着一身甲胄,他冲上去时还被侍卫给逮住了,整个人从地上被人提起。

  邵准想起来之前见过他,于是皱着眉头命手下放人。

  怀安提好裤子跑到他跟前:“大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邵准示意手下先走,神色恹恹的垂眸看他。

  皇帝已经来了行宫,马上就要来地方巡视了,他现在的任务重着呢,哪里有功夫来应付这小孩。

  怀安两眼放光的跟他讲:“我把上次的事跟我娘亲说了,她说你救了我,说一定要报答你,做人最首要的就是要知恩图报嘛,所以你跟我去见见我娘亲好不好?就一下下。我娘亲厨艺很好的,她还会给你按摩,你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这小孩为了撮合他们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只是他丝毫不感兴趣。

  他表情有些许烦躁:“说完了?”

  怀安满是期待的点头。

  邵准一字一句的跟他讲:“你的娘亲,我不感兴趣,至于报答,也不需要,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怀安:“……”

  侍卫来催促了:“殿下……”

  见小孩又要哭,他也是于心不忍,所以改了个语气,稍稍温和些说:“看见了吗,我很忙的。”

  “噢。”

  怀安垂着个小脑袋亦步亦趋的走进了深巷之中。

  邵准盯着小孩的背影看了许久,总觉得有点熟悉,却又说不上来,尤其是小孩走近时,身上的味道容易叫他想起来一个人。

  等等——

  他幡然大悟的猛抬头。

  她不是也有个小孩吗?!

  该不会是……

  邵准:“来人。”

  侍卫:“是。”

  邵准:“去跟着那小孩,看他家在哪儿。”

  侍卫:“喏。”

  夜里邵准回到行宫沐浴时,前去调查的侍卫回来了,侍卫站在屏风后头汇报:“那小孩去了清风堂。”

  邵准靠在汤池壁边静静的沉默了数秒后才开口:“下去吧。”

  果然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