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秋月白倒是嘴角微微上扬,笑得比寻常时候更是温文。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盖,轻扣几下杯缘,轻轻吹了口气,抿了抿盖上茶盖。目光投向门外,淡淡地说:“起风了。”

镇南王眯了眯眼,透着股肃杀之气,也不说话。

他二人都是明白,如今朝局不稳,百废待兴。柔嘉帝纵有再大的能耐,也不能操之过急,毕竟是这个国家腐烂太久了。若是现在一有风吹草动,稍有不慎,一棋走错,就可能全盘崩坏,输得一塌糊涂。

觉得有些冷,秋月白抑不住咳了几声,扶着桌角的手骨节分明,微微发颤。

“回去歇息吧,莫受凉了。”镇南王担忧地看着他,这孩子当年是真伤了,身子骨连心都伤了,到底是他穆家欠的他。突然有些后悔来过来找他,这孩子背负的太多了。

缓了一阵,秋月白才抬起头来,笑了笑:“我明日去军营走一趟。”

“劳烦先生了。”镇南王点了点头,只是如果没有这孩子,那边关的将士该如何?那这个国又会如何?或许,这就叫能者多劳吧。

也是该告辞了,抬脚要迈出门,似乎想起了什么,问:“月白今年应二十有一了吧?”

听他一讲,秋月白有些诧异,只是起身回了“是”。

镇南王笑得爽朗,回身拍了拍秋月白的肩膀,带着欣慰地说道:“也不小了,下回把里间人带给老夫瞧瞧是谁家的孩子。”

秋月白先一愣,又看向那隔屏轻轻地笑了下,只说:“王爷言笑了,不过是受故人所托。”

镇南王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又嘱咐他多顾着自己。

送走了王爷,返回前厅,直接绕到内堂,在那长条几案下找到了正熟睡的安歌,俯身轻轻地把她给抱了出来。

睡梦里的安歌像只猫儿一般温顺,往里缩了缩,给自己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手中还拽着他的衣角。

不禁莞尔一笑,目光温柔如月下的一汪春水,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秋月白也许不知道,此刻他的眼神是怎样的宠溺。

将那猫儿送回了窝,刚刚踏出门,回身把门带上。

突然,心口一阵抽痛,一手撑着墙,一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忍不住又咳了几声,靠着墙缓缓坐到地上。抬头看了看天,笑得极为讽刺。他好似猛地才惊觉,原来真的斗不过天,他也有他的宿命,他注定要孤寂一生,注定不配拥有幸福。

他在想,他其实很怕疼,很怕喝药。可是从很小他就知道,他生病了也没有娘,他被抛弃了,是被娘讨厌的孩子。爹也不喜欢他,他知道的。大概是他从来不是好孩子吧,所以他最是羡慕大哥了。

那时候,大哥还是王府的小世子,虽说锦衣玉食,但大哥身体不好。可每每生病,长公主会守在床头,一口一口地喂药,王爷也总是在屋外看着,然后担心地叹气。

那时的他在哪?他最喜欢趴在墙头,偷偷地看他们一家。大概,那才是家吧?

大哥对他很好,总邀着他一起吃饭,一起享受家的其乐融融,可那总归不属于他的。他们是一墙之隔的邻居,他是相府里唯一的公子,也是锦都最孤独的公子。

他记得他很是怕黑,怕打雷,抱着被子在发抖,赤着脚到处找爹爹。可是他也记得,父亲很生气,只因他扰了父亲的公事。他在那一直哭,那天雨好大,雨真的好大。

怎么突然想起那么远的事了,手无力的覆上额头,忍过一阵眩晕,缓了口气,才复又撑起,慢慢地挪回阁楼。

安歌盯着那阁楼,咬着唇泫然欲泣,她其实早就醒了,只是看着那散发着悲凉的影子,竟不敢上前,只能感到揪心的疼,很疼很疼。

她明明很想抱住他,给他一点温暖,再也不放手。其实安歌不傻,有些事她还是看得清楚。她不信,他那样的人会是坏人。她向来只信自己的心,她会弄明白一切的。

她不想伤害他,也不忍伤害他。她的一颗心,早在见到那个孤寂的背影时就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秋月白扶着栏杆微微喘气,也没想到这身体竟变得这般羸弱,果真是自己任性了些,也是该好些养养。毕竟风起了,要变天了。

站在门口微微一怔,随即又笑得温润,伸手推开门。

他的花梨大理石案上,歪着一身红衣,正研究着他紫檀架上的毛笔,满地的宣纸乱成一团。屋内漫着浓浓的酒气,他无奈地摇摇头,俯身拾起脚边的废纸。

“喂,不许捡。”清羽似乎醉得厉害,随手掷出一支笔,竟直直入木三分。

秋月白随手拔出笔来,叹了口气,淡淡地说:“喝不醉就莫再喝酒了。”

清羽笑得邪魅猖狂,眼神里藏不住的恨意,幽幽开口:“秋月白,我一直都很讨厌你。”见那人一副了然的样子,又继续说:“一直都自以为是,你当真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

清羽越说越是气愤,一拂袖扫了一桌子的东西,“大哥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不救他,你的命还是他从坟堆里拖回来的,你凭什么不救。”

秋月白也不理会他,只是自己收拾着一团糟的屋子。

他只是……

不想听,不敢听罢了。

清羽气结,揪起他的衣襟用力一推,秋月白重重地摔在角落。他想试着站起来,却发现浑身使不上劲,只得继续坐在地上。低着头,脸上被阴影挡住,看不见他的神情。

也没想到他竟不反抗,就这样轻松把人甩了出去,清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也曾因为怒极一掌劈在他身上,他一样也没与他动手。

那时,他突感不安,杀手的直觉还是极准的。他匆匆结束了任务,赶了几个日夜回来,一到宛丘就听闻了大哥和阿夏的死讯。他一时崩溃,提着刀就冲着那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