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泽燃笑得脸上发僵, 因为他从池野茫然又略带抗拒的眼神里读出来,昨晚的事池野该是没记得太多。
他缓缓松开手,池野表情讪讪的, 看了眼身后只拉上一层纱的窗帘。
“你昨晚喝多了, 然后……”段泽燃抿唇, 事实都在眼前摆着,他也无需再多说。
池野扭开肩膀,太长时间没和别人同床共枕过, 他觉得好别扭, 又忙收起缠在段泽燃身上的腿,“我……今天还要去公司。”
“上午就在家歇着吧, 九点多我有会,一会儿就走。”段泽燃明显感觉到池野的不自在, 他掀开被子坐起了身, “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
池野摇头。
段泽燃上半身赤.裸着,此时正背对池野,他的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 肌肉线条清晰, 薄而匀称,身姿笔挺,只是如今脊柱上多了几道显眼的伤疤。
每道疤痕都不算太长,差不多三厘米, 沿着脊柱从上到下有五道,让原本弧度漂亮的脊骨像被斧子一截截斩断了一样。
池野不禁皱起眉,伤疤有新有旧, 最新的还泛着浅红色的粉印。
“你再睡会吧。”段泽燃转回头,正好撞上池野略显担忧又有点委屈的目光, 他愣了下,“怎么了?”
“没,你走吧,我再睡会。”池野垂下目光,装作无事发生,被子一卷,人就陷了进去。
段泽燃坐在床边没动,池野死死闭着眼,依旧能感觉到落在头顶的视线。
鼻息间充满淡淡的木质香,是段泽燃身上的味道,只是刚刚被子蒙得太死,他现在快憋得无法呼吸了。
池野热得身上开始冒汗,在他真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时,身边的床垫向上抬起,接着是一声轻一声重的脚步缓缓向门外走去。
轻轻的关门声响起,段泽燃终于走了,池野把被子挑开道缝隙,凉丝丝的空气灌进来,他用力深吸一口。
池野掀开被子,小偷似地瞄了一眼,确定周围是安全的,这才卸掉全身戒备。
段泽燃背上的疤该是这几年手术治疗留下的,看模样挺触目惊心。
池野一时没了睡意,躺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
手机进来条微信,他抓过来一看是毕知时。
知了:怎么样?昨晚春宵一度了没?
野还行:靠!我昨晚给他打电话你怎么不拦着点?
野还行:我都说什么了?没丢人吧?
知了:……
知了:我给他打的。
池野登时从床上弹坐起来,因为酒劲还没完全消散,他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接着是一阵略带点恶心的头晕,但这并不影响他给毕知时打电话。
那边很快接了起来,还没等毕知时开口,池野先压不住火气嚷道:“你他么有病吧?干嘛在我喝多的时候给他打电话?”
“诶,我可是作为兄弟帮你,你怎么还骂上了?”毕知时语气很是不服,“你昨晚喝酒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他吗?还跟我扯新品的事,不还是他吗?”
池野吸了下鼻子,昨晚上他就记得和毕知时一直聊段泽燃,但聊什么不记得了,“我和你说你也不能把他弄过来啊。”
“哎呀,活得真实点吧,你还是忘不了他。”毕知时这话一出,池野也沉默了。
“我先表明我的态度,”毕知时在电话那头又开始了说教模式,“单从段泽燃的人品来看,我肯定不支持你们和好,可是作为兄弟,我又不想看到你再回到七年前。”
池野轻轻“啧”了一声。
“但你已经吃过一次亏,这次怎么也得学聪明点,我跟你说啊……”
“打住打住,”池野听不下去了,“您别在那帮我瞎操心了,也别再帮我擅自做决定,成吗?”
“成。”毕知时终于闭上嘴。
“行了,先这样吧。”
“那你俩……”
“我俩什么我俩?”池野有点不耐烦,要是昨晚就知道电话是毕知时打的,他怎么也不可能放得那么开,“我被你害惨了反正。”
“哦……”毕知时似乎参透了点什么,“那不挺好吗?”
“闭嘴把你!”池野直接把电话挂断。
昨晚那些事他都不敢再回想,太过疯狂,估计是最近自己憋坏了,现在还觉得腰上酸疼,大腿使不上力,不过段泽燃技术确实比以前好了一大截。
他抓抓头发,觉得脸颊发热,屋门被轻敲两声,随即便被推开。
段泽燃打开房门,就看到池野盘坐在床上,头发乱得像鸟窝,上身光着,眉眼间似乎还带着抹春色。
“呃……”他一时哽住,“我做了点早餐,听你没睡。”
“啊,刚接了个电话。”池野忙扯过被子盖在身上,“你、你不是去开会了吗?”
段泽燃站在门口,围裙下是一套丝质睡衣,“时间还早,出来一起吃个早饭吧。”
“哦。”池野答应一声,没挪地,段泽燃也算识趣,转身离开卧室。
池野从卧室洗漱完出来时,就看到餐桌上摆了两个煎好的鸡蛋,段泽燃在厨房盛粥,屋子里飘着股淡淡的奶香味。
他没拄手杖,端粥过来时跛得有点厉害。
池野走到厨房,“我来吧,你先去吃。”
“冰箱里没什么东西,我煮了点牛奶燕麦粥。”段泽燃没让池野插手,“你家里胃药没了,我一会让小曲送过来点。”
池野跟在他身后出了厨房,“不用那么麻烦,楼下就有药店。”
段泽燃走得很慢,薄薄的衣料遮住他身上那几道疤,但领口的位置还是隐约能看到。
池野坐在他对面,搅动着热气腾腾的牛奶粥,味道很香。
“怎么?不和你胃口?”段泽燃见他搅了半天却压根不动口。
池野抬头打量段泽燃,这人脸上、表面和七年前真的没太大变化,可这七年,他应该过得也不容易吧,“你身上的疤,是手术留下的?”
段泽燃眨几下眼,“嗯,头上还有一道。”
池野轻轻咬住下唇。
“在这。”段泽燃抓住池野的手,池野下意识向后缩,但段泽燃抓得很牢,他向前稍低下头,握着池野的手缓缓插.入发丝里。
他的发丝很硬,轻触上去有点扎手,像细微的电流扫过。
池野的手指近乎小心地去触碰,在浓密发丝下,有一道很长的疤,几乎贯穿后脑。
段泽燃抬头时,就看到池野脸上又是清早时的表情,担忧又可怜巴巴的,让人很想上去捏一把。
他淡淡笑了声,“快吃饭吧。”
池野收回手,舀了勺粥送进嘴里,没尝出什么味滋味,“你上次做手术是什么时候?”
段泽燃回忆了下,“八九个月之前,也挺久了。”
池野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们俩现在的关系,依旧很尴尬,七年的空白,想一晚上全了解清楚,绝对不可能。
而且他们都变了,无论是□□,还是精神,亦或是想法。
池野收敛了性子,把他外在的热辣,也变成了不会言说的深沉。
“你在家好好休息,今天上午的会我必须要参加。”段泽燃站在门口,挺舍不得走的。
池野窝在客厅沙发里挥挥手,“嗯,我下午也要去公司。”
“你们下午是不是要讨论试验步骤和数据纠偏?”段泽燃突然想起谭燕昨晚和他提过,“要不下午我和你一起过去?”
池野迟疑了下。
段泽燃立刻趁热打铁,“中午我过来接你,吃完饭一起过去。”
还没等池野给出反应,段泽燃已经当他默认,转身走了。
半上午的时候,曲博松来敲门给池野送药。
算算两人也是七年没见,曲博松比之前成熟了不少,张口闭口还是管他叫“池小少爷”。
“进来坐会吧。”池野接过药。
“不了,我那边还有点事,药都是按照段总拍的照片买回来的,应该都没错,池小少爷您看还需不需要什么别的。”
池野站在门口,歪靠在柜子边,“你应该了解你们家段总。”
曲博松愣了下。
“他有什么都不说,我想你也知道我们俩之间的事,这七年你一直跟在他身边,有些事我想听你说说。”
“这……”曲博松面露难色,“池小少爷想知道什么?”
池野:“就问你一个,他当初为什么要和我离婚?而且还那么决绝。”
“我……”曲博松顿时变成磕巴,“您就自己问段总吧,他怎么想的,我也不确定。”
“你觉得我要是能从他嘴里问出来,还会问你吗?”池野干脆一把将曲博松拉进门,“你就告诉我你自己的想法,你的想法又不是他的想法,我也不会和他说。”
“不不不,这不合适。”
“你想不想让我们俩和好?”池野眉毛一竖,“大男人痛快点。”
曲博松还是闭着嘴。
“那你今天就别想出去了,也别办事了。”池野把门一反锁,自己靠在了门锁上,“我看你怎么和段泽燃交代。”
曲博松急得差点跺脚,“别呀,池小少爷。”
“那你就快点说,或者跟我说客观事实,怎么衡量是我自己的事。”
曲博松被池野磨得没办法,这才松了口。
“当年你从内蒙走了以后,段总病情就恶化了,而且速度快得惊人,只三天时间,他双臂、上半身也不能动了,连呼吸和语言功能都受到影响。”
“当时医生就下了病危通知书,五天后各种脏器也查出衰竭迹象。”
池野皱皱眉。
“那时医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甚至说段总坚持不过十五天。”
曲博松说到这看了看池野,“段总一直没明确说过为什么要离婚,又为什么和你断绝来往。”
“但在ICU里,他有一次昏迷清醒的间隙说了句:让他恨我,总比让他遗憾,能好走出来一些。”
“您也知道,段总是亲眼看着自己父母离世的,那一直是他无法弥补的遗憾,所以……”
曲博松没再说下去,池野觉得心头像被细密的针不断刺,还不停反搅,又疼又麻。
他挪开身子,让出门口的路,“好,我知道了。”
曲博松又小心翼翼说了几句可怜话,人才逃野般走掉。
他知道段泽燃病情会恶化,但从没想过会具体到什么程度,会有多快,会有多痛苦。
他也猜测过段泽燃有自己的理由,也许是荒谬的,也许是体贴的,也许根本不可理喻。
可他不是段泽燃,他没办法接受另一个人的思想,更没办法接受别人用自己的思想强加给他一个结果。
被动的接受,比主动的痛苦,更加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