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商易安低低叫了他一声。
池云明呆愣愣看着池野, 眼睛里全是茫然无措。
池野抬手捋了把头发，最近段泽燃回来，扰得他心神不宁, 池云明平时也总把段泽燃挂在嘴边, 他都是左耳朵进右耳出, 今天属实是情绪有些失控。
“你们俩先吃，我去阳台抽根烟。”池野放下筷子，转身出了餐厅。
这间房子是池云明保外就医那年池野给他买的, 面积不大, 客厅、餐厅、阳台是通着的大开间。
池野打开阳台上的窗，围栏边常年放着个烟灰缸, 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小野生气啦？”池云明低低问身边的商易安。
“没，他没生气, 可能就是最近心情不好。”商易安夹了块牛肉放在池云明碗里, “先吃饭吧。”
池云明端起碗，“泽燃啊，你没事多劝劝他。”
商易安抿唇, “伯父, 我姓商，叫商易安，小野早就和段泽燃分开了，他不喜欢听这个人的名字, 咱以后别在他面前说了，好吗？”
池云明懵懵懂懂点了点头，又低声问了句：“他俩离婚了？”
“嗯。”商易安看了眼阳台上的背影, “他俩七年前就离婚了。”
“哦——”池云明打量下身边的年轻人，“那你和他结婚了？”
商易安笑笑, “没有。”
“快吃饭吧。”池野从阳台探出身喊了一句，语气虽然依旧不大好，但明显火已经消去大半。
池云明这次倒是很听话，招呼着商易安吃饭。
都是些家常菜，两人倒的酒谁也没喝，老头吃完饭就去沙发上坐着看午间新闻，时间刚刚好。
“你跟老爷子叫什么真啊？”商易安也走到阳台上，靠在围栏边。
池野呼出口烟，没答话，眉头却一直皱着。
“快去吃口饭，早上就没吃吧？你这样胃怎么可能好？”
“吃不下。”池野撵灭烟，胳膊撑在围栏上，小区里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人，聚在一起聊天说话，看着倒是挺平和幸福的。
“小野，”商易安很轻地唤了声他的名字，“要不，你搬到我那去住吧，我每天给你做早饭。”
池野转头看向商易安时，满脑子都是诧异，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忘不掉段泽燃，”商易安耳垂是红的，话说得也有些磕磕绊绊，“其实我可以等，等你真的忘了那个人，然后……”
他舔了下干燥的唇，“然后我再对你表明心意，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放过自己。”
“不是……我……”他们俩共事七年，除了前几天有同事开开玩笑，池野真没把自己和商易安往那个方向想过。
现在突然就被表白，这杀伤力，直接把他脑子干短路了，“我真没想过这事。”
商易安：“我知道，我也说了，可以等你。”
池野很淡地笑了下，“老商，说实在的，你条件这么好，想找个什么样的找不到？真没必要找我这种。”
商易安看着他，人的眼睛真的可以直通心灵，尤其是情爱，表露出来了，就根本藏不住，“我不在乎你的过往，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
“别逗了。”池野早过了爱情至上的年纪，这种让对方愉悦的小情话，在他听起来更像笑话。
他看了眼屋子里的池云明，“你知道吗，我们父子俩以前水火不容，我真的把他送进过监狱，可现在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成了这个样子，无论以前有多恨，我都得养他。”
“我还有个赌鬼舅舅，三天两头跑来要钱。”池野长长舒了口气，“玉琼也一直压在身上，我自己活得满地鸡毛，真的再没一点心思分给感情了。”
“你可以试着去接受，或许真的会有改变。”商易安慢慢向池野靠近了一步，“我不强求，但你也别抵触，好吗？”
池野摇了摇头，直接退出了三步远，“真不行，老商，饶了我吧。”
商易安向来是个沉稳的人，他没再去逼迫池野，感情的事，他喜欢水到渠成，“好，只要你知道我的心意就行，接受不接受，我们交给以后。”
“谢了。”池野对商易安一直心怀感激，在玉琼最难时，在他自己最难时，是商易安顶住压力帮他将公司理顺，“谢谢你理解我。”
这几年玉琼一直稳步上升，最大的功劳肯定是商易安的。
池云明看完新闻，转头又去叫他们俩喝茶。
老头脑子还是糊涂的，临走前依旧在叫商易安段泽燃，可这次谁都没再纠正。
生活就是这样，有些东西明明是错的，谁都心知肚明，但却谁也没办法改变，人生最无奈的，就是要向无奈低头。
两人回去时商易安没让池野开车，而是他开着车把池野送了回去。
到了小区楼下，三辆搬家车停在池野他们单元楼门口，两人上楼时，工人按下了池野家楼上那层。
商易安看着并排亮起的两个数字按钮，“你要换新邻居了。”
池野不以为然，“住这么多年都没碰到过楼上几次。”
比起换新邻居，他倒是对商易安回来路上说的新品研发更感兴趣，“现在生物化妆品也不算是太新奇的东西，主打高科技肯定能吸引眼球，但重要的还是功效。”
商易安点头，“联系我的这家公司在美国小有名气，是这几年新成果最多的生物科技公司，他们前段时间提炼的高纯度生长因子，在烧伤、溃疡方面有很显著的治疗效果。”
“他们怎么会联系上你的？”池野多少有些犯嘀咕，虽然玉琼在宁城还算是小有点名气，可总览化妆品行业，玉琼真排不上位。
“这家公司刚到宁城落户，好像是吕局介绍了咱们的情况，他们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要寻求合作。”商易安对这事挺积极，“我觉得是个不错的机会。”
“叮”一声，电梯到了二十二层，池野和商易安走下电梯。
“是不错，但还是多了解下。”
“是，具体事宜我周一会当面和他们公司负责人谈，新品主要研究方向就是修复抗老。”
池野按了几次指纹，门锁依旧纹丝不动，最后他迅速输入了一长串密码，“屋子里乱，进来凑合坐会。”
两人在网上查到不少这家生物公司的资料，又对比业内一些产品报告和成分，生物化妆品绝对是未来趋势，而且要是能和一个专业生物公司合作，起点就很不一样。
公司找到新突破口吗，他们俩就越聊越兴奋，一个没注意竟料到了晚上，池野家没什么招呼客人的东西，煮了两包泡面算是对付完晚饭。
商易安看看表，“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具体情况咱们还是明天和他们公司负责人见面详谈吧。”
从满地鸡毛的生活，到对未来憧憬的高谈阔论，池野现在心情好了不少，“行，你路上慢点。”
商易安按电梯下楼，夜里进出的人并不多，电梯直接到了一层，开门时他愣了下。
电梯外迎面走进个人，身材高大，戴着副眼镜，没细看模样却也能感受到对方气场很强大。
两人擦肩而过，商易安看到他拄了根手杖，而且似乎有道沉甸甸的目光自上而下注视着他。
电梯门关上，商易安努力回忆一番，觉得自己该是不认识这个人，可莫名又觉得有些熟悉。
*
第二天明储生物科技一行来了六个人，到玉琼进行交涉和参观，池野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重视。
双方谈得很愉快，明储生物也邀请池野他们下周过去参观。
刘经理对池野提出的几点顾虑也做了很明确的解答，“我们公司刚落户宁城，的确想寻找当地具有影响力的企业共同合作，而且公司几位股东对玉琼也十分认可。”
池野露出个标准的营业式微笑，明储生物注册地在美国，对于公司的注册资金和股东股权信息是保密的，不对外公布。
不过这家公司在业界内的成绩有目共睹，池野倒是不怕他们会出什么幺蛾子，“好，贵公司方便时，我们再去登门拜访。”
“其实我们的合作意向是非常明确的，要是池总也没什么顾虑的话，合同是不是可以先行签订？”
由于明储刚落户宁城，实验室和工厂还没完全具备参观条件，两家原本商量参观后再签订合同的，可现在刘经理突然提出了这个请求。
“池总您也别多想，”刘经理大概觉得自己稍有些唐突，“我也是今天参观玉琼后觉得很满意，才会说出这种话，您要觉得不放心，我们可以在参观后签订合同。”
“绝对没有不放心。”池野今天和刘经理聊得不错，而且和新企业合作，政府还有多项税收减免政策，早签订合同一天，就能早享受一天福利。
“不如我们用明后两天时间，把合同先敲定下来。”
“就喜欢你这种年轻人的爽快劲！”刘经理很高兴，走时连连夸池野年轻有为，还说明天一早就会先传来合同初版，给他审核。
有时机遇来得很巧妙，让人意外又惊喜。
送走明储的人，池野忙对商易安说，“改天得好好请吕局喝顿酒，感谢他牵线搭桥。”
商易安也跟着开心，“是，我今早就打过电话了，他说都是举手之劳。”
合同签订的很顺利，双方都是本着合作的目的，条款上也相较宽松。
池野最近难得心情好，就连看着段泽燃每天送来的花也顺眼几分，甚至还从同事那找来个花瓶，把新鲜玫瑰仔细插好。
明储具备参观条件后，第一时间邀请了池野和玉琼的技术研发部门进行参观。
实验室设备全是最先进的，工厂也比想象中要大，标准流水线做得非常漂亮，全部参观完毕，双方对这次合作更加具有信心。
“池总，我带您认识下今后和贵公司对接的负责人。”刘经理带着他们向工厂外走。
池野：“还以为今后要和您对接。”
刘经理赔笑，“公司高层对这次合作非常重视，我的级别不够高，和您对接的是我们公司最大股东，也是科研部负责人，段总。”
“段？”池野听到这个字，瞬间觉得脑袋“嗡”得一声，像是过了电。
“对。”刘经理刚跨出门口，人就停在了原地，“段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我刚要带池总他们去您办公室。”
池野和商易安等一众人被隔在门的另一边，只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都参观完了吗？”
池野脊背一凉，登时有种想骂娘的冲动，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连尾音都透着股绝情味。
“刚参观完。”刘经理让开身，“池总他们对公司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也对这次合作充满了信心，是吧池总？”
段泽燃向前走了一步，人就挡在门口，眉目微垂着看向池野。
池野板着脸，偏头不去看他，微垂的眼尾都透着怒火。
刘经理的话扑了个空，大家刚刚在一起时气氛还挺不错，现在段总来了，这位怎么脸拉得这么长？
“哦，对了，忘了介绍。”刘经理对池野说道：“这位就是我们公司的段总，段泽燃。”
周围前前后后站着二三十个人，有池野公司的，也有明储生物的。
段泽燃把撑着的手杖换到了左手，又摘掉皮质手套，修长矜贵的手伸到池野面前，声音低沉到近乎能让人品出丝温柔，“希望我们以后能合作愉快。”
池野觉得玩手段这事，他可能这辈子都比不过段泽燃。
工厂里空旷又安静，身边一众人都在盯着池野的反应。
池野长睫毛忽闪了下，内心早就惊涛骇浪，连着问候了段泽燃祖宗十八代。
可七年了，人总该有点长进不是？
池野唇角微微勾了下，这么多人面前，就算不顾及段泽燃的面子，总也该顾及自己的颜面。
他尽量喜怒不形于色，“原来是段总，向来知道您的手段，合作的事，玉琼高攀不起，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完他便抬脚跨出门槛，经过段泽燃身边时，手肘轻轻碰了下，力道并不算大，但却明显感觉到段泽燃身子向另一侧倾了过去。
“池野。”段泽燃想回手拽他，可人已经歪倒。
“段总！”刘经理和几名员工手忙脚乱上去扶，一帮人挤在小小的门口。
池野向后看了眼，转头直接走掉。
玉琼随行人员都还懵着，刘经理也不知所以，“刚刚还谈得好好的，池总，您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段泽燃靠住墙角，拄着拐杖才勉强站直身，刚好商易安从他面前经过，“商总监，您留步。”
商易安看着眼熟的手杖，又抬眼看了下段泽燃。
“我们合同已经签定，希望您回去能和池野再商量下，他不想和我对接也可以，我们这边重新协调，但合作机会难得。”
段泽燃说得恳切，商易安竟一时不知道这人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小野有自己的想法，我会尊重他。”
池野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开着半边窗没说话。
快到腊月，街上已经依稀有了过年的气氛，时不时还能从路边小商店里听到些喜庆的音乐。
忙忙碌碌一个多星期，本以为玉琼会有新的机遇，却不想竟然是段泽燃布下的局。
“决定不和明储合作了？”商易安一边开车，一边状似轻易地问道。
临走前刘经理追出来和池野解释了好一会，说如果不想让段总来对接，他们这边换人也可以，合同已经签订了，双方又都有意向，这种合作其实很难得。
池野被冷风吹得眼睛发涩，成年人的世界总不能像幼时那般任性，“老商，你怎么想？”
商易安看了池野一眼，“都听你的。”
“别呀，客观点，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商易安心里清楚，池野这是犹豫了，“客观来讲，合作的机会确实难得。但你和段泽燃间不能用客观来衡量，你们俩本来就是感观上的问题。”
“你今天的离开和当场做出的决定，都不是理智下的行为，但我并不觉得你做错了。”
池野内心忽然有点感慨，老商果然很了解自己，“那玉琼怎么办？我又怎么和员工们解释不合作这件事？”
“玉琼只不过会发展的慢一些，我觉得大家都会理解你。”
池野也坚信，远离段泽燃准没错。
可是，事情总不会如人所愿。
晚上刘经理给池野打了近两小时电话，年过五十的人，可谓放下面子苦苦求了他一晚上。
而且合同中明确约定，终止合作需要在进行第一期试验后。
没有任何违约赔偿，但合同上写得清楚，一定要有个结果，才能终止合作，池野这样突然提出违约，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表现。
“公司股东大会都在关注着这个项目，我如果给搞砸了，不仅自己丢饭碗，连带我的团队也会被踢出公司。”刘经理好话赖话说了个遍。
“池总，这个项目您以后和我对接，至少走完一个实验周期，咱们看看效果，到时候您再终止合作也不迟。”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经理从始至终一直是诚意满满，池野真觉得自己再坚持下去就像小孩耍性子了。
“好吧，那我们就试试看。”
“诶，好的！”刘经理喜悦之色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我们这边准备下，确定初步试验方向。”
“好，辛苦刘经理了。”
池野挂断电话点了支烟，不和段泽燃打交道，与明储就是单纯的生意来往，大不了一个周期下来再终止合同，这么看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他又给商易安打了个电话，商易安也表示，唯一的阻碍就是段泽燃，既然明储说不和段泽燃对接，继续合作也没问题。
之后的沟通都算顺利，明储果然履行承诺，一直由刘经理来接洽业务，直到两家将方案基本确定，决定一起开个大会。
池野带着玉琼三十多人来到明储提前定好的会场，进门第一眼竟看到了坐在汇报席上的段泽燃。
刘经理招呼大家入座，池野站在会场门口，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段泽燃抬眼就看见脸色不怎么好的池野，他拿过立在桌边的手杖，忙起身走过去，“别误会，我就是做一下试验原理讲解，公司最近缺少人手。”
他一边解释，一边用漆黑的瞳仁盯着池野的表情。
池野心说，好家伙，现在不仅开始编瞎话，还把他当傻子耍，“你们是不是一直在逗我？”
“没。”段泽燃声音低低的，眼里甚至带着哀求，“你要是不想看到我的脸，我可以全程用文件夹挡着。”
池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