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野昨晚几乎没睡, 清早到公司时顶着黑眼圈和满身疲惫。
商易安端着杯热牛奶走进来,“昨天应酬到很晚?”
池野强打起些精神,“也不是, 财税局的人太能喝了。”
其实昨晚是怎么结束的他完全没印象, 稀里糊涂被毕知时带出了饭店。
“对了老商, 今天上午是不是有个会?”池野喝了口热牛奶,一晚上冰凉的胃总算找回点温度。
商易安看看腕表,“对, 九点半开始, 新品发布的方案确定。”
“叮咚!”娜娜用手假装扣扣门,眯眼笑看里面这两位。
池野办公室并没关门, 而且隔断全是玻璃的,里面外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了娜娜?”池野向她身后瞄了眼, 小丫头不知藏了什么, 神神秘秘的。
娜娜抿嘴笑着走进门,先歪头瞧瞧商易安,然后从身后拿出一束红玫瑰, 递到商易安面前, “送花怎么不自己当面送?”
池野眉头皱了下,什么情况?
商易安也是懵的,垂眸看看花,又抬眼看看娜娜。
娜娜示意了一下, 将目光瞥到池野身上,但商易安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显然,这事是她搞错了。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娜娜干笑两声,转身又把花放到池野办公桌上, “池总,不知道谁送您的花,我、我就给拿进来了。”
十一朵红玫瑰,用白色的丝带和装饰纸包裹着,娇嫩欲滴又艳丽,池野有些发懵,看着那束花出神。
“挺漂亮的。”商易安上前,用手指拨弄了下花瓣,“最近有人在追求你?”
池野回过神,摇头道:“没有。”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人你该忘还是忘了吧。”商易安知道池野和段泽燃的过往,虽然他没深问过,但这些年,从身边人,从池野朋友那,七七八八也听了不少。
“嗯。”池野敷衍地应了一声。
他抬眼看看商易安,虽然年纪比自己还要大一岁,但模样却长得像个学生,“老商,别总说我啊,你也该找个人好好谈场恋爱。”
商易安点头笑了下,“在找了。”
这个答案让池野有些意外,虽然单位同事最近有点撮合他俩的意思,可感情的事,当事人不说,旁边看热闹的全是假的。
听到商易安自己这么说,池野还挺为他高兴的,“谁呀?藏这么深。”
商易安冲他笑了下,“之后你肯定会知道,走吧,先去开会,到时间了。”
新品发布是流程最复杂的,敲定方案的会就开了整整一天,开得人头晕脑胀。
池野从会议室出来,黑着灯的办公室里,那束红玫瑰格外扎眼。
花是谁送的,他心里多少有些猜测,本想拿起那束花想丢掉,但花拿在手里模样娇俏,人有错,花却不该因人受累。
池野随手找个空杯子,把十一朵玫瑰花插了进去,这才离开办公室。
时间已经不早,停车场里空了一大半,池野昨晚没睡好,今天又连轴开了一天会,人就觉得格外疲惫。
临上车前他准备抽支烟精神一下,打火机的火苗燃起,唇边的烟还没递过去,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呼唤:“池野。”
他动作顿住,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
转头看过去,段泽燃从一辆黑色轿车的驾驶位上下来,依旧拄着根手杖,迈步向他走来。
他嘴角隐约挂着伤,右腿走起路来明显有些跛,步子也不快,甚至并不算远的几十步,竟走出种很吃力的感觉。
池野缓缓呼出口气,尽量让自己情绪平和。
昨晚突然遇见确实让他不知所措,可今天再见,抵触就大过于震惊。
池野收起了烟和打火机,那一抹暖黄的火苗褪去,就露出他冰冷的一张脸,“怎么?”
“有些话想对你说。”段泽燃果真还是老样子,外表展露不出太浓烈的情绪,说什么也都是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人觉得就该去信服他。
可这一切对池野已然没什么作用,因为他太知道那样一副皮囊下藏了什么,“没时间。”
池野丢下一句话转头要走,步子还没迈出去,手腕却被一个力道牢牢抓住。
“小野,是我不对,当初……”
“别跟我扯什么当初!”池野用力甩开手。
在几年前,他曾无数次期盼着段泽燃能对当初有个解释,可希望燃了又灭,他苦苦寻找,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绝望。
等到时间将终于将那道疤覆满灰尘,欺骗得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再需要任何解释,以为自己终于要自愈,可段泽燃却又重新站在了他面前。
七年里,池野丢失的东西已经太多,当年的一个解释,在此时已显得微不足道。
段泽燃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有些绷不住,“我知道,七年太久了。”
池野皱着眉,半句不想多听,从口袋里翻出钱夹,头都没抬,“段泽燃,以前就这样吧,以后我也再不想见到你。”
他从钱夹里抽出张银行卡,“电影上映后的分红,还有当初你让小曲打给我的钱,连本带利都在这。”
池野把那张卡怼到段泽燃面前,“段氏集团破产,你的银行账户被封,我打不进去,所以这张卡你收好,咱们以后就再没什么瓜葛。”
“池野……”段泽燃没接,而是紧紧握住池野的手。
那宽大的掌心是干燥温热的,可指尖却带着寒意,覆在池野手背上,竟能清楚感受到段泽燃在微微发抖。
池野怔了下,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又太过陌生,手背上像被一层密密麻麻的电流扫过,又窜着经过四肢百骸。
“放手。”他挣了下,可段泽燃的力道却不轻反重。
“当初病情恶化太严重,我不想你也跟着承受这份压力。”段泽燃黑沉沉的眸子垂着,眼里似乎凝着光。
“呵”池野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怕我有压力?段泽燃,你他妈找借口能不能找点带脑子的?”
病痛、压力,这一切池野早在两人在一起时就从未惧怕过,怕的人一直是段泽燃。
他武断地把自己的判断强加在池野身上,小心翼翼藏着那点自卑心,从不对人袒露他的弱点。
七年,他只用一句怕你有压力带过。
可那些个数不清的日夜,池野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他突然觉得好可笑,可笑于自己的执着,可笑于自己那么放在心上的一个人,却根本一点也不懂自己。
池野低头,忍不住连声苦笑,他用力拧动手腕,“段泽燃,你知不知道离婚和不辞而别对我意味这什么?”
段泽燃的手渐渐要脱力,他眼底似乎划过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但我也知道,不这样做你根本不会自己离开。”
“为什么非要我离开?”池野努力瞪大眼,死死盯着段泽燃。
段泽燃的唇动了动,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我不想你和段氏集团扯上关系,其实早在发现这件事起,我就决定抛弃段氏集团了。”
池野点点头,段泽燃是死了心不说真话,但这次的借口比刚刚合理了些,既然没什么可说的,那就什么也不要再说。
他用力向回抽回手,“难道当年我连这一句解释也不配?你为什么永远要跟我藏着些东西?”
池野抽回手的动作有些大,段泽燃被带得向前扑了过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池野忙伸手去扶,“小心”两个字险些顺嘴喊出来。
段泽燃压在池野手臂上的力道有些重,“我没要和你藏什么,只是当时情况太特殊……”
“够了段泽燃,七年的时间里,你什么也没对我解释过,七年后的今天,你也没必要费心找借口。”池野把那张卡按在段泽燃手里。
“花别送了,我不喜欢。”说完,他转身快步上了车。
汽车马达的轰鸣声远比摩托车差很多,那种迎面而来的刺激感,池野已经很久没体验了。
现在他真想翻出几年没骑的摩托,到盘山公路上飚一圈。
可到了家,他只觉得浑身都没力气。
那晚池野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里是七年前,他躺在温暖的地台上,头顶是漫天星空,段泽燃就在身边,那个场景格外温馨。
池野笑着说:“无论以后怎样,我都不会和你分开。”
段泽燃则满脸宠溺,在他耳边低语:“我也不会和你分开。”
……
池野的梦被连续不断的电话声吵醒,以前他总会梦到两人在内蒙时的夜晚,段泽燃那句承诺像是个魔咒,让他多少年都无法释怀。
但好不容易释怀了,现在又鬼使神差缠了上来。
手机震动停止,池野眯眼看了看,今天周六,不出所料,来电人是池云明,而且一早上功夫他已经打了四个。
在打来第五遍时,池野按下了接听键。
“小野,你几点来啊?张阿姨已经准备好菜了,就等你过来呢。”这几年来,每次的开场白也都一样,甚至连断句、语调也从没变过。
“嗯,路上了。”池野没睡醒的鼻音还在,“等会就到了,还有,人家阿姨姓李。”
“我知道她姓李,你路上骑摩托慢点啊。”
“行,知道了。”
挂断电话,池野又倒头睡了过去,直到九点半被商易安的电话吵醒,他才想起来,自己约了九点去接商易安。
池云明如今住在一个养老条件不错的小区里,池野给他雇了位阿姨,平时做做饭,打扫下卫生,每到周六池野都会过去。
今天商易安拎了两瓶好酒,还有些池云明常吃的保健品。
“真不用这么客气。”池野十点才接上商易安,每次他去看老爷子总会拿不少东西,池野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没什么,反正我父母也不在这边,我就把池伯伯当自家老人看待。”
商易安这话是挺中听的,但多少有点让人容易误会。
池野看了他一眼,没发现这位学长今天有什么特别或异样,“老头糊涂得厉害,你有点心理准备就行。”
两人到了小区停好车已经接近中午,进门时李阿姨午饭都快准备好了。
池云明听到门口有动静,拖沓着鞋子从里面走出来,先看看池野,又上下打量他身后的男人。
池野先对池云明解释道:“这是我同事,叫商易安,人家来看过你好多次了,你记不记得?”
池云明眼神里几乎没什么光泽,瑟瑟地看过去,又假装出镇定,“记得,你俩关系好。”
“池伯伯好。”商易安递上带来的东西。
池云明接过来,目光从商易安身上挪到了手里的酒瓶,记忆就像瞬时断掉了一般,“小段啊,你怎么还给我买酒呢?家里有酒。”
池野目光黯了黯,很轻地深吸口气,又转身招呼商易安,“先进来,马上就吃饭了。”
“对对对,你们俩先上桌,我去拿家里的酒。”
商易安是个好性子,对什么样的人似乎都能无限包容。
池野站在阳台抽烟,隐约听到池云明又开始叨叨七年的事,这些事简直听得池野耳朵起茧。
“小野,饭好了,快进来吧。”李阿姨叫了一声。
池野撵灭烟蒂,去厨房拿来几副碗筷,先给池云明盛了小半碗。
端过去时,老头估计又开始犯糊涂,指着池野愤愤道:“你把我告进监狱,我就让池易和池翰来揍你。”
这五六年间,池野不知道听池云明说过多少遍这句话,早就形成了免疫。
他把碗放在池云明面前,又递过去双筷子,“嗯,揍揍揍,你先吃饱饭再让他们来。”
商易安跟着笑了下,“你们父子俩这种相处模式也真的是少见。”
“没办法。”池野端过他和商易安的碗。
“我知道了,”池云明手里抓着筷子,“这些主意都是段泽燃给你出的。”
池野愣了下,先抬眼看看商易安,又对池云明说道:“快吃饭吧,别乱说了。”
“我没乱说,你这不是把段泽燃带来了吗?”池云明小心翼翼瞥了商易安一眼,“你和段泽燃要一起害我。”
池野胸口瞬间堵了一口气,“哪来的段泽燃?哪里有段泽燃?什么我和他一起害你?段泽燃、段泽燃!”
“七年了,只有你没完没了在我面前提他!我前半生已经被你毁了,你能不能放过我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