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经理自打看到池野进门, 人都没敢往前凑，转着圈在会议室里招呼大家落座。
池野用文件夹一下下敲着大腿，心里的烦躁快化成一股火把他自己点燃了。
“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段泽燃没戴眼镜, 冷冽的气质立刻没了一半, 大高个子对着池野低眉顺眼, 瞧起来还怪可怜的。
“知道你还来？”池野满肚子妖火乱窜，七上八下找不到出口。
“国内技术人员还没完全到位，今天的实验别人真解释不了。”会场里的人陆陆续续已经坐满, 只有他们俩站在门口, 还时不时有人扭头看过来。
池野默默叹了口气，事已至此, 资料都投在了公屏上，他总不能现在说：段泽燃你从台子上给我滚下来吧？
刘经理特会察言观色, 见这边气氛似有缓和, 才笑盈盈跑过来，“人都到齐了，咱们开始吧？”
池野无奈, 只能点了下头, 人就向会场内走去，迈步经过段泽燃身旁时，耳边传来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不起。”
他循声看过去时, 紧皱的眉头还没来得及松开，而段泽燃却很少见地露出个微笑。
池野忙转回头，装作什么也听到, 什么也没看到，迈着绝情的大步子向里走。
而段泽燃的手杖, 则在他身后一下一下敲着地面，声音沉闷又笨重，好像稍不留神就能摔个人仰马翻。
“今天是他汇报？”池野走过去时，商易安低低问了句。
“嗯。”池野转身入座，还是没忍住看了身后的段泽燃一眼，他右手撑着手杖，左手扶着一排排桌椅，走得比那天在车库时还要吃力。
池野心里烦躁的感觉不知为什么越发强烈，他连着吸气呼气好几次，终于在段泽燃重新挪回汇报席时稍微平稳下来。
“今天我将为大家进行试验类汇报，涉及到的专业知识可能较多，过程中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打断我。”
段泽燃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被少许扩音效果加持，低沉又有磁性，和刚刚那小小一声“对不起”简直判若两人。
“大家手上都有一份资料，可以先翻看一下。”段泽燃说完坐直身，拿过桌角的眼镜重新戴好。
池野有点心不在焉，面前的册子简直像天书。
“新研发的生物化妆品重点和难点主要集中在三方面，一、生长因子的提纯，二、生长因子浓度问题，三、小分子包裹与吸收问题。”
段泽燃一贯没什么感情的语调，让池野有些神游其外。
这个声音曾在他耳边说过很多好的、坏的、安心的或焦虑的，但绝情的话倒是真没说过，可段泽燃却做出了最绝情的事。
池野用手指不断拨弄着书角，甚至不用抬头看，脑子里都能出现段泽燃讲出每一个字时的模样，唇微启的状态，嘴角的弧度，整个人的神态，细微表情，甚至是手上的动作。
“小野？”商易安轻轻碰了他一下。
“嗯？”池野顿时回过神，像从梦里醒来一样。
商易安偏头打量他，脸都怼到池野面前了，“昨晚没睡好？”
池野稍侧开些身体，“不是。”
“看你脸色好差。”商易安说着，抬手就向池野额头上探了过去，池野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眼神发木地看向商易安。
“咳——”坐在汇报台上的段泽燃轻咳了一声，搞小动作这两位齐齐向台上看过去。
“我们第一部 分的内容大概就是这样，大家可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然后先休息十分钟。”
第一部 分大概三十几页内容，没想到段泽燃这么快就讲完了。
池野看了眼自己手中还停留在目录的汇报手册，和手表上已经悄然流逝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觉得自己像被下了迷魂药。
他站起身，现在真的急需抽根烟精神一下。
池野来到吸烟区，面前窗子开了道缝隙，冷风“嗖嗖”灌进来，他点燃烟吸了口，东北风配上尼古丁，才让他混浆浆的脑子清醒了些。
“段总是真厉害，我毕业还没几年，他讲那些东西都快忘干了。”旁边抽烟的小年轻和另外一位同事闲聊。
“我觉得简直像听天书，国外的技术还是先进，咱们平时工作根本接触不到。”
“而且你知道吗，段总根本不是学生物科技的，人家大学学的建筑。”
两个人一顿感慨，说什么优秀的人到哪都难掩光芒。
池野一偏头，就看见优秀到难掩光芒的人被一帮小姑娘小伙子围在中间，不知道讲什么。
商易安走了过来，两人一起往段泽燃那看，“你该是早就知道他回国了吧？”
池野没答话，背过身继续抽烟。
“还忘不了他？”商易安也转过身，和他一起趴在阳台上。
“没。”池野将烟掐灭，“看他闹心。”
商易安低头笑了几声，“我去问过了，以后对接还是刘经理，技术方面也会给我们配专职的技术员。”
他看看池野，那双浅珀色的眸子没什么波动，“但……段泽燃回国了，难免今后还会有交集，我觉得最好的办法不是回避，而是该直面。”
池野皱了下眉，不太理解商易安是什么深意。
“真的放下和他那段过往，试着把他当做个陌生人，别为他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商易安脸上的表情温暖又阳光，“还有就是，开始下一段恋情。”
池野跟着笑起来，不断连连点头，他甚至都想给商易安鼓个掌，“你说的对，让我慢慢来吧，我又不是神仙，真没办法一下子控制那么好。”
“嗯，慢慢来。”
段泽燃打发走身边围着的一群人，抬眼就看到落地窗前商易安和池野肩膀挨着肩膀的画面，而且两个人笑得如沐春风。
他刚刚本想过去和池野说说话，结果被一群人绊住，再转头就是眼前这样。
他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关系，或许是要好的朋友，或许是同事，也或许是……情侣。
想到这，段泽燃深吸一口气，转身先回了会场。
商易安做了有关玉琼的报告，两家第一次正式研讨，暴露出的问题很多，但解决问题却需要明储先行提供试验数据。
刘经理倒是很积极，“我们会尽快完成相关数据报告，提供给你们。”
池野：“大概多久？”
刘经理粗略估算了下，“差不多五天吧。”
明储安排了晚上的聚餐，池野和商易安都没参加，两人和刘经理敲定好时间，就先行离开了会场。
之后几天里玉琼也围绕着第一次汇报会进行了详细研究，结果池野在这几天里听到最多的，就是各种对段泽燃的讨论。
七年来，除了池云明外，基本没人在他面前提起段泽燃，知道内情的会刻意避免，不知道内情的压根不认识。
可最近四五天，他几乎从公司各个角落都会听到段泽燃这个名字，说他有才的，夸他帅气的，还有感叹他竟是个残疾人的。
池野现在完全可以理解商易安的话，如今段泽燃回国，他不可能再把自己密封在真空罐子里。
他阻止不了段泽燃的出现，更阻止不了从四面八方听到这个名字，能改变的只有自己的心态。
“我那份资料可能要晚一点才能给你。”中午单位食堂，商易安打好饭坐在池野对面。
池野把思绪从一帮女同事的讨论中抽离，“哦，行，那就明天吧。”
商易安：“你晚上有空吗？我要是早点写完的话，拿过去先给你看看。”
“有空，你把握时间吧，要是写不完就明天，试验数据还没过来，不着急。”
商易安点头，最近几天忙得他脚打后脑勺，“那就明天吧，今天我也早点回家歇歇。”
池野忙把自己餐盘里的鸡腿夹了过去，“学长最近辛苦了，赶紧补补。”
商易安笑了笑，从鸡腿上挑下一块肉，又给池野夹了回去，“快吃你的吧。”
自打公司决定与明储合作，大家的干劲儿都挺足，年轻的想做出点成绩，年老的也终于抓住把机会，倒显得池野天天像个打酱油的。
但他今天酱油打得挺满，从公司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钟。
专业技术他不行，但是陪大家一起加班这种事还是必须要做的。
池野到家先冲了个热水澡，今天他跑上跑下也挺累，而且明天一早就要催明储的实验数据，他决定今晚早点睡。
可躺床上没十分钟，楼上却“吱——吱——”开始挪东西。
池野翻了个身，刚才吱吱声还在客厅，现在干脆跑到他头顶来，而且上面这位不知有什么毛病，挪东西不一次到位，非要“吱——吱——吱——”断着气来。
他把头蒙在被子里，硬挺了半小时，终于在不知是铁球还是什么重物砸在地板上，发出堪比地震一声响后再也忍无可忍了。
他直接从床上跳起来，拽了门口一件棉衣，决定和楼上理论一番。
段泽燃今天才正式搬到池野楼上这套房子里，但最近曲博松太忙，房子一直没人没收拾，只能他自己动手开干。
段泽燃架着副双拐，刚刚好不容易把卧室弄好，现在还有客厅一大堆杂物。
他拄着拐站在门口歇了会，胸口的汗水已经把卫衣打湿。
“叮咚”门铃被按响，段泽燃愣了下，是不是曲博松来给他送东西了？
他没多想，应了一声就去开门，可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段泽燃还是愣了下，池野头发凌乱，上身裹了件极宽松的外套，下面是睡裤拖鞋，正一脸神情复杂地站在他门口。
“你……”段泽燃先把左手架着的拐立到门边，“你不是在单位加班吗？”
“啊？”池野看到段泽燃已经惊得说不出话，现在居然又冒出这句，“你住在这？那天搬家的是你？”
段泽燃让开门口的位置，“哦，看这交通挺方便的。”
“呵……交通方便？”池野觉得自己鼻子里能喷出火来，“你住这是为交通方便？”
“不是，”段泽燃倒是很从善如流，“因为是你家楼上，因为能遇到你。”
“我！”池野真有种拿他没办法的感觉，他攥了下拳，又松开，“我不管你怎么知道我晚上加班，也不管你住在哪，但是你他娘的能不能小点声？老子要睡觉。”
段泽燃：“好，不好意思，刚没注意到时间。”
池野觉得自己快炸了，回家时的倦意此时全化成了无名火。
他不想再和段泽燃费口舌，“还有，你要是决定在这住，我很快就会搬走。”
段泽燃的唇张了张，没发出声音，又抿成条直线。
池野很快意识到，也许真这么做也没什么用，他能搬家，段泽燃也可以。
“要进来坐坐吗？”段泽燃偏开身让出条路，他额头都是汗水，漆黑的发丝湿成一缕一缕，居家服上也满是汗渍和灰尘。
池野将视线挪开，“我上来又不是串门的。”
段泽燃忙换另一条思路，“试验数据我已经全整理好了，报告也才写完，你要不要先看一看？”
这几天池野就是忙着为数据做准备，虽然早看到一晚上对于进度不会有任何改变，但人总会被好奇心所驱使。
他看了眼乱码七糟根本没地方下脚的客厅，“你……给我一份吧，我回去看。”
段泽燃瞬间嗅到了丝希望的小火苗，“没打出来，在我电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