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 大家都有点喝高了,酒足饭饱后,有人开始拿起麦克风唱歌。
池野今天喝得也不少, 但状态还行, 现在单手搭在椅背上, 笑着看这群年轻人吵吵闹闹。
商易安坐在他身后,桌上此时就剩他们两个,“这周末还去你爸那吗?”
池野愣了下, 转过身, “去啊,不去一大早就开始打电话。”
“我周末没事, 陪你过去吧。”
商易安属于邻家哥哥那种类型,脸上总自带温和的微笑, 和人相处起来完全没有距离感, 人又特别热心肠。
池野皱巴一下脸,“算了吧,你去了四五次, 他连你人都记不得, 周末还是忙你自己的事吧。”
“我也没什么可忙的,休息下就一个人。”商易安今天似乎有点兴致缺缺,也不去跟大家一起热闹,“老爷子最近身体还行吧?”
池野点点头, “这五六年一直那样,就是比以前更糊涂了。”
池云明被抓入狱,袁雅芳就和他办了离婚手续, 带着池翰、池易去国外找老大池远,再没和他联系过。
池云明在监狱里关了不到两年, 却被查出患有阿尔兹海默症,最初的时候严重到不能自理。
没办法,他只有池野一个亲人,池野只能给他办了保外就医。
现在池云明恢复了不少,生活上简单自理没问题,但记忆却终止在了七年前。
要说老天真的很会捉弄人,原本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却成了最后的依靠。
“又一年过去了,我怎么也得去看看老人家,陪他说说话,他不是也能开心点。”商易安看了眼池野,池野脸颊泛红,领带被他拽了下去,散开的领口里露出一小片粉红的肌肤。
池野喉结滑了下,表情有点无奈,“行,那周六早上九点,我去接上你。”
“你们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娜娜是玉琼的网络主播,人长得甜美,性格也活泼。
商易安笑了下,“没什么,说这周六去看看池总父亲。”
娜娜眼睛滴溜一转,“咦?是要见家长了吗?”
“瞎说什么呢?”池野从桌上抓起把闪纸冲着娜娜扬了过去。
这些年他也考虑过是不是真的该重新开始,可只要一和感情的事挂钩,他就打心底抗拒,觉得没安全感,更不想再去付出。
说白了,年纪大了,真就没那个激情了。
他那点不算长的青葱岁月,全都给了段泽燃,结果却所托非人。
至于商易安,池野一直把他当做朋友,甚至是哥哥,就算两人走得再近,也从没往别的方面想过。
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大家全开始拿他俩开玩笑,临散场还起哄让商易安送他。
池野连连说不用,他又不是姑娘家,还用搭个男人送?
可这事一个人说了不算,商易安还是听从大家安排,送池野到了他家小区楼下。
夜里十一点四十,段泽燃的手机突兀连着响了几声。
他划开屏幕,对话框里是几张照片,小区楼下,池野和一个男人面对面站着说话,那人比他高了半个头,两人瞧起来挺亲密的。
段泽燃拉开床头灯,捏捏眉心,回国有段时间了,他的时差一直没调整好,现在盯着屏幕上的照片,更是半点睡意也没有。
*
每到年底这段时间,池野就会开启应酬模式,几乎天天都有局。
中国好像就是有这种传统,一年到头了,常联系的不常联系的都要走访一下,免得关系生疏。
起初池野是真不习惯,但这么多年走过来,如今也能游刃有余。
今晚他叫上了毕知时,准备请财税局几个常有业务往来的领导们吃个饭,不为别的,就为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
毕知时酒量好,人也能说会道,有些重要场合池野总爱叫着他,而且他的贸易公司也和财税局有来往。
自打池野七年前把身子搞垮,他的肠胃就一直没养过来,酒量差不用说,多喝一点就胃疼。
他找了个空隙从包间溜出来,今天喝得差不多到量了,胃里又开始烧起来。
池野点燃一支烟,靠着假山流水旁边的墙抽起来。
这家粤菜环境不错,味道也好,主要是安静,比较适合谈事。
他一扭头,看毕知时也溜了出来,池野立刻把烟撵灭,“你怎么也出来了?”
“靠,这帮人也太能喝了。”毕知时松松领口,瞧了池野一眼,“你今天差不多到量了吧?”
池野叹口气,局是他攒的,他没有先打退堂鼓的道理,“还稍微能喝点,没事。”
“没事就行,我以为你又吐了呢,赶快跑出来看看。”
“没。”池野拍了下他肩膀,“回去吧,单独留他们在包间里不好。”
两人刚要往回走,斜对面的门便打开了。
“段总能再回到宁城发展,我们都觉得是件幸事,年轻人嘛,就要有股子韧劲。”
池野下意识向门口看了眼,说话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而他身后站着的人……
“您说得是,以后在宁城,还要劳烦您多照应。”段泽燃抬眼,就那么毫无准备地和池野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这一刹那,两人先都是愣住。
池野看着眼前的人,所有回忆和情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感,让他一时像失了魂。
耳边只有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他甚至连呼吸都停住了,只怔怔看着眼前的人。
段泽燃还是老样子,衣服一丝不苟,脸上看不出半点时间的痕迹,他撑着根手杖,原来不坐轮椅的段泽燃这么高大。
“池野。”
还是他先开了口,那声音和记忆里丝毫不差。
池野在多少个夜晚,被这一声呼唤叫醒,可又有多少个夜晚,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梦境。
“艹!段泽燃?”
耳边一声惊呼,池野完全还没反应过来,毕知时就越过门口的老头冲了上去,抡圆胳膊照着段泽燃侧脸就是一记猛拳。
这一拳力道绝对有十成十,段泽燃直接被带倒,眼镜也甩了出去。
“你他妈怎么有脸回来的?”毕知时还要冲过去,却被身边一群人拉住。
池野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这群人争吵、指责,看着曲博松跑出来扶段泽燃起身。
他像被钉子定在了无形的木板上,细细碎碎的痛从四面八方涌来,扎得他动弹不得。
毕知时好像是又说了什么,段泽燃只是低着头,仍然是他一惯的沉默。
他曾幻像过无数次会怎么样和段泽燃再次相逢,也许等到两个人都头发花白,在国外的某条街道上不期而遇,那时他也许会淡然一笑,早就冰释前嫌。
也许是在某个精心布置的场景,段泽燃把一切都向他解释说明。
也许是在草原或沙漠,那些他们曾一起去过的地方。
可池野万万没想到,再见面是这般猝不及防。
池野不知道是怎么从那一场混乱里抽了身,他和段泽燃明明只隔了几步远,可那中间是七年的时间,还有说不清的纠葛。
池野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还觉得不真实,唯一真实的就是胃疼。
他可能对段泽燃过敏,以前就是,一想到段泽燃就胃疼,一听到这个名字也胃疼,段泽燃是不是在他胃上安了什么诡异的开关?
池野把身子缩成一团,晚上毕知时送他回家时外面飘起了小雪,现在估计是下大了,窗子外比平时亮了好多。
“叮咚”手机一声微信提示音,池野摸过来,屏幕乍亮那一瞬他眯了眯眼,再点开微信,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头像。
“叮咚”段泽燃头像旁红色的提示变成了“2”。
原来段泽燃一直在用这个微信,曾经池野那么期盼能收到回音,现在收到了,他却一点点进去的欲望都没有。
这七年来池野换过几部手机,微信里的旧消息早就清空,好在已经清空了。
池野点了下段泽燃的头像,第一条消息:小野,好久不见。
第二条: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有些事想和你当面解释清楚,这七年,对不起。
池野盯着最后的六个字眼睛发酸,这次他没再犹豫,直接把段泽燃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