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研究员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因为他也只是一个人类。
我们的关系改变的那一天就要到来了。
那是2200……不,也就是岑今铃要进入副本的那天。
白桑依旧想要陪着她一起进入。
铃铃也想要他陪伴。
我们并不知道在副本之中发生了什么,但是能够理解即使是在我们眼中无所不能的那位研究员也是不可能百战百胜的。
只是当那件事真正发生的时候, 还是有很多人接受不了。
这里充满着死亡, 那是当然的。
但是那都是在白桑没有来到之前。
在他来了以后,我们受到了很多帮助, 他逐渐变成我们眼底的超级英雄, 一个完全不同于其他研究院的人, 他是真正的有才能的人,所以他能带着我们一次次地度过难关。
所以我们无法接受那样的结局。
铃铃没能出来。
这个事实摆在所有人的面前之时, 他们是那么地无力, 却又无法改变。
一个人的离去无疑是悲伤的, 尤其那个人还是铃铃,一个活泼的我孩子。
她不在以后, 这里的气氛都不像是以前那样轻松了。
孩子们都很难受,特别是她的好朋友丸丸,那几天都是哭着睡着的。
但是没有人想要责备白桑。
因为我们都知道他已经尽力了。
岑今山是最难过的人,他也只是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没有在白桑面前表露出来。
其实这些宿乌都知道,宿乌在他们都痛苦的时候,将目光移向那位研究员。
这里最痛苦的, 毫无疑问应该是这个人, 亲眼目睹一个人的离开, 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你没事吧?”
白桑抬眼, “宿乌竟然也在安慰人, 这还真实没想到。”
宿乌抱着手臂道:“随口一问。”
白桑没有说话,只是向他摊开手。
他洁白的手掌心之上躺着一个粉色的发卡。
那是之前别在铃铃的头上的。
“她说我要给她戴上的。”眼前人的语气很淡, 听不出什么情绪。
宿乌则告诉他,“想要救所有人太难了。”
是的,很难。
以这里的人进入副本的频率来看,生存的概率小到了夸张的界点。
他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在延迟结束的到来。
如果不对根源作出改变,一切就没有办法结束。
躲在这里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脑海之中是那个女孩在进入之前给他递发卡的画面。
她在进入之前还在说晚上想吃什么,出去之后要和兜兜说什么。
那个发卡依旧有温度一样。
躺在他的掌心。
总是在他旁边叽叽喳喳的孩子的身影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鲜红色。
晚上,不再有讲故事的环节。
大概所有人都没有心情吧。
很快他们就发现那只是一切的开端。
白桑是靠着用积分兑换道具陪着他们一起入副本的,但是他的积分并不是无穷无尽的,更何况那道具本身就十分昂贵。
这么多个孩子,即使他有心也是无力。
雪上加霜的是,副本开始变得比以往更加困难。
越来越多的伤亡出现了。
白桑无法再陪伴他们进入副本,仅仅依靠口头之上的教导,孩子们依旧没办法自己自如地应对那些怪物。
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对上那些个怪物,答案当然是注定的。
从那时候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离开,永远都无法回到这里。
整个气氛开始变得低迷起来。
他们又要开始担心无望的未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研究员做出了一个非常难以理解的决定。
白桑回到了塔里。
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是他确实回到了塔里,并且没有出来边缘之地。
这个决定给所有人一个沉重的打击。
一开始,这里的孩子觉得他只是需要回去一趟。
但是一天又一天,那个人也没有再回来。
他们逐渐变得惊慌。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比如塔里的那群人发现了他的所作所为,决定给他一点教训?
毕竟他们的研究员可不是一个听话的家伙。
这样的想法很快戛然而止。
因为他们见到了,那个人。
并不是在边缘之地。
是在塔里。
那一座被所有人都痛恨的塔之中。
白桑出现在了最顶层。
他通过窗口可以往下看,那样的眼神充满了清高、不屑与怜悯。
那位曾经的研究员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坐在高塔最顶端的人。
有小孩开始感到焦虑,他们开始问彼此:“这到底是怎么了?”
当然没有人可以给他们回复。
因为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那可是塔!
“哥哥为什么要回到塔里去?”
“哥哥还回来吗,难道他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不可能的,我相信哥哥,他才不是那种人!”
这种声音不绝于耳,没有人愿意相信白桑抛弃了他们,他们了解的桑桑哥哥才不是那种人!
绝对不会在这个危机的时间把他们都丢下。
所有孩子都是这样坚信着。
但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那个人依旧没有回来。
与此同时,他们迎来了新的研究员。
是一个很典型的研究员,不会来到边缘之地,而是一直通过通讯录与他们联系。
本来如果白桑在的话,他们还能一起商量应对的办法,但是这个人来了以后,噩耗开始不断传来。
新研究员无法给他们任何实质性的帮助,而由于副本的难度在不断加强,他们的应对能力比以前还要差。
最先坚持不住的是岑今山,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白桑要回到塔之中去。
明明他是不一样的!
他明明就是一个善良的人,是一个会为他们的受伤而哭泣的人,是一个……
岑今山独自去到塔外。
毫无疑问他被守门人拦了下来。
他没有放弃,一遍遍地在外面呼唤白桑的名字。
但是守门人却嘲讽地说:“这里面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个人啊。”
是的,没有。
岑今山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不应该叫这个名字,应该呼唤的是“鄢都”。
如果是说出这个名字的话,里面的人肯定就会帮他找了。
他是这样怀抱着不切实际的愿望的。
“鄢都。”
这个名字让守门人的脸色微变,“你叫的是鄢都?”
岑今山马上点头,脸上带着满怀欣喜的激动:“可不可以帮我找找他,我想要和他说话。”
守门人却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嘲弄的微笑,眼球一下子变得漆黑,“你知道你刚刚叫的是谁的名字吗?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和他说话?”
这样的话让岑今山有了一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直觉接下来的话不是他想要听到的。
但是他的腿却不受他控制,像是在这里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是谁?”
守门人仰起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看向他:“是塔里拥有最高权限的人的名字。”
最高权限?
岑今山感觉自己无法理解这样的话。
他的理解能力不差的,但是为什么无法听懂?
也就是说那个人拥有最高权限……的意思是他是塔的权利者吗?
维护塔的人?
岑今山怒喝一声,“我不信!”
守门人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根本想不到孩子会发出这样仿佛行走在暴怒边缘的声音,当然还带着自我质疑和慌乱。
半晌他回过神以后,“你这种下等人能知道什么?你不知道也是当然的。”
“不过我可告诉你,这可是塔里不算秘密的秘密了。”
守门人欣赏着他的脸色变得青紫,“你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仪器都有一个‘Y’的标识吗?”
“为什么?”岑今山听到了自己颤抖的声音,他不可置信的声音。
这一切对他而言都太多天方夜谭,太过难以接受,以至于他到现在为止都是一种恍惚的状态。
守门人:“那当然是因为鄢都这个名字啊。”
仿佛是宣告了某种事实一般,把一切都敲定了。
所有不相信、自我怀疑都在这一刻落实。
是真的。
这对他们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之前的相处都是假的?
意味着他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他们?
但是那样的笑容,那样真切的悲伤……又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岑今山脸色煞白,信任和怀疑两种想法在他的脑内打架,快要把他整个人都撕裂了。
他摇摇头,喃喃自语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
守门人不知道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最乐忠于见到的就是人们痛苦。
或许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扭曲了吧,他也不例外。
守门人感叹了一声:“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认识的,但是现在的情况毫无疑问就是你们被抛弃了吧,可真是可怜。”
岑今山却挥舞着拳头,恶狠狠地道:“他才没有抛弃我们!绝对不可能!”
“你这样的情况我没见过一百回也见过九十九回了。”守门人露出一个十足恶意的微笑,“说到底不就是以为研究员是对你们真心相待,以为能够进塔吗?”
“上一次的案例也不久远,就在两天前,那个人就是这样说的,说是研究员同意了让他在进入二十次副本以后就让他进塔,但是结局是什么?这里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认识他啊。”
守门人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听着那样的笑声,岑今山只觉得脑袋发懵。
他的头脑是完全空白的,完全没有任何想法,一个也没有。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
“不可能……”除了这样的喃喃自语自我鼓励,他什么也做不到。
因为在他眼里,那个人是不一样的,是特殊的。
现在怎么让他承认那个人从一开始就别有所图?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完完全全击碎了岑今山的幻想。
因为他见到了那个人。
是的,那个人。
白桑。
但是他能很分明地感受到不同。
眼前的明明依旧是那个人那个模样,现在却用一种淡漠的眼神看着他。
白桑来到了塔下。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他的声音吧。
岑今山的双眸里重燃希望,开始用那个熟悉的称谓呼唤他:“桑桑哥哥!”
白桑却没有看他。
“桑桑哥哥……”
他满心以为见到那个人就好了,但是不是的,那个人的神态完全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白桑眼睑下垂,似乎是终于看到他了,露出一个他熟悉的微笑。
现在却没有那么“熟悉”了。
以往他的笑容很柔和,让人看着很安心。但是现在这个是毫无温度的笑容,简直就像只是名义上叫做“笑容”,而没有任何其他的含义。
那个人点了点自己的胸牌,“你说的那个人是谁,我没有那样的名字。”
岑今山的目光下移,看到了他的铭牌。
【鄢都】。
“……”
这个名字他们也并不是不知道。
那是白桑第一次来到这里之后的名字,他说着因为自己不喜欢那个名字,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个名字。
他们也因此有了名字,也有了羁绊。
但是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当那个人真正站在岑今山的面前,以一个这样的形态的之时,他除了哑口无言也只剩下沉默了。
“你不是说你的名字……你不是说要取大家彼此称谓的名字……不是说好了……”
“连这种话都相信了。”白桑弯了弯眉眼,脸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微笑,“这样的你们怎么可能被称为是最难应对的一群人啊。”
岑今山浑身都僵住了,犹如被冰冻了一样,他缓缓地抬起眼。
“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桑歪了歪脑袋:“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们真的会这么容易相信一个研究员的话吗?”
所有的词语他都能理解,但是当它们组合在之后,岑今山就听不懂了。
气血上涌,他几乎能够听到大脑气的“嗡嗡”的声音。
岑今山不敢置信地问:“难道你以前的话都是为了骗我们吗?”
白桑莞尔,“只是在履行作为研究员的职责。”
那样的笑容根本就没有任何熟悉的我感觉。
白桑很快就离开了,他依旧留在了塔下。
“……”
岑今山往上望去,那座塔已经修筑到了非常非常高的位置。
从他的角度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犹如一只巨大的怪兽,横亘在他和地平线指尖,无法跨越。
无法跨越、无法跨越、无法跨越。
塔下似乎堆积着累累的白骨,还有他的妹妹的鲜血。
想到妹妹,岑今山浑身僵硬。
觉得气愤、悲哀……想要狠狠地质问人,但是又不知道应该质问谁。
他的愤怒找不到发泄口。
岑今山很想干脆一股脑地冲上塔,追上白桑问问他,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他无法上塔。
在这里闯进了塔也没有任何用处,那上面、每一层都有研究员。
那些人都是拔尖的精英,才能被选拔入塔。
这些人掌握了有利地形,并且拥有他们见都没见过的道具,这样的优势要怎么样才能超越?
一个人闯上去,不可能有活路。
岑今山依旧在想,那应该是他的错觉。
白桑根本就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如果不是真心的,怎么可能装得出来,又装得这么久?
一定是有苦衷的。
他只能这样想。
不然他会疯的。
*
那一天以后,白桑在塔的顶层出现了。
塔顶有一个小小的窗户。
那人通过窗户往下看的时候,表情淡然,让人看不出情绪。
宿乌对着那个方向伸出了手。
他们似乎距离很远。
宿乌没有世俗的评判标准,他有自我的行为准则。
换句话来说,就算白桑是完全在欺骗他们也无所谓。
他甚至还会因为他的欺骗而高看他一眼,因为连自己都有一瞬间的动摇。
宿乌望向那个窗口。
所有人看到那样的塔第一反应都是无法侵入,这就是被驯化之后的结果。
但是他不一样,只要是能做的尝试他都会试试看。
比如——
宿乌看向那棵异常高大的树。
只要选择在一个无人注意的夜晚,这个想法就能实现。
夜晚。
月色淡然,浅浅地为窗口埋上一层迷蒙的雾。
一个身影悄悄消失了。
窗台外面的树的,坐着一个少年。
白桑一抬眼,就看到了他。
白桑眼眸微动,眼底划过讶异的神色,“你从这里上来,没事吗?”
“这么高,你是怎么上来的?”
白桑往下望去,那下方似乎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完全无法看到地面。
绕是他也有些惊讶了,要是一个失手摔下去,恐怕要赔上一条腿也不止。
宿乌只是说:“这不是什么难事。”
白桑不赞同:“这也太危险了。”
对方漆黑的瞳孔盯着他:“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分明不喜欢这里,却又回来,为什么。”
白桑弯了弯嘴角,“完成我曾经和你说过的愿望。”
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吗。
宿乌说:“塔的制度比你我想得还要坚固。”
是的。
比他们想的还要坚固。
白桑垂下眼睑,“简直就像是一个完整的圆一样,对吧?”
自上而下垂直得管控,阶级对立而分明,想要推翻就势必需要聚众的力量。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聚众是不可能的,这里永远不会凝成一条心。
塔里的人不会站在外面的人的立场着想,而塔外的人又有保守有激烈,有的被管控,也无法形成那样的力量。
——或许说现在很难。
可能再过多五年十年能做到吧。
但是那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实在是太遥远了。
宿乌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两人都没有说话,白桑打破沉默问他:
“小乌,你知道什么是极数吗?”
极数?
“……9?”
是的,9 。
即为“最大不过之数”。
可以推展开来,还有99,999,9999……
如果要取一个最大的数,那只能是无限延展的9。
近似于圆满,却又始终隔绝着小数点之后的无数个零和一。
白桑偏过头,目光汇聚在他的身上,“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真正达到‘极’的数字,不会有完美的东西,哪怕是看似管理得当,自上而下的圆,也一定会有缺口。”
宿乌漆黑的瞳孔微微放大,“……”
白桑目光坚定,“我需要做的,就是把那个细小的缺口找到,把这个看似完整的圆的缺口找到。”
宿乌蹙眉,“他们会恨你。”
白桑弯了弯嘴角,“我只凭自我的本心做事。”
宿乌似乎不太能理解他的举动,“如果你无法成功,不仅救不了他们,他们还会憎恨你一辈子,这值得吗?”
宿乌无法理解他,这是当然的。
这是他们的观念以及切入点的不同。
宿乌只愿意在乎自己所爱之事,或许为了那样的事,他愿意燃尽自我的全部。
但是他并没有世俗的伦理观以及道德观,所以无法理解广义的爱。
白桑想了想,以后这样回答他:“我无法衡量什么事情是值得的,如果过程不重要,是不是代表在没有取得好结果之前,任何的投入都是不值得的。”
“可是世界上很多的事在投入之前结果都是不确定的,难道就因为这样我就不去做了吗?”
宿乌敛起眉尾,“你是一个奇怪的人。”
他无法理解,却很向往。
这个人的身上是彩色的,越接近他越能被感染,他身上的黑白似乎也能被填充上颜色。
“没有任何高尚的目的。”白桑垂下眼睑,“只是无法再接受有人在我面前死去了。”
宿乌却问:“你的生命难道不是重要的吗。”
白桑看向他,“这倒是我想问你的话。”
宿乌撩起眼睑,大概是有一些能够理解眼前的人与他的共同点了。
他们是同一类人。
白桑倚在窗台之上,青丝自然垂下,几缕散在耳边,“所以呢,1450现在为什么要在这里?”
“……”
白桑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抬眼看向他,“因为担心我?”
那个少年瞳孔微动,这才真正开始像一个人类,语气严肃地叫了他的名字:“白桑。”
白桑就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语气一样,“现在这样好浪漫啊,高塔窗户边的人和树上的守护神,简直就像是一个童话故事。
月光散落在他的身上,把他的眼眸照得格外透亮。
他的气质确实就像是月亮一样温和。
却好像又触碰不到。
少年语气这才有了波澜:“谁是守护神?”
白桑托着下颌,眉眼含笑,“宿乌啊。”
“宿乌是扶桑树的守护神。”
他们的名字。
听着他微微上扬的语气,宿乌逃也似的回答:“你总是能说出这么……”
他说不出来。
他只知道今夜的月光似乎格外皎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