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研究员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给女孩子梳头, 给他们讲故事,就算是夜晚也不回到塔中。而是和所有人在一起,在边缘之地生活。
晚上, 就到了白桑给他们讲故事的时间。
孩子们围在一起, 一个个都瞪大眼睛等着下文。
“真的有这样的故事吗!”岑今山的妹妹无疑是调节气氛者。
每次一到高潮,最开心的就是她, 随着故事的发展而表现出各种夸大的反应, 很好地带动了其他小孩一起参与进来。
所以每次结束以后, 白桑都会特地夸奖一下铃铃。
并且拉踩自己。
“铃铃是大家的宝贝开心果,跟死要面子的哥哥一点都不像。”
铃铃卖哥求荣, 在这种时候笑得最开心。
越小的孩子越容易亲近白桑。
比如兜兜, 比如铃铃, 比如童童,比如小双……
越说越多了。
现在的反研究员阵营好像就剩下自己。
岑今山猛然发现, 然后暗道可恶。
短短几天这些人就完全着了白桑的道!
岑今山悄悄看过去……
那些孩子都卧在他的身边,一人一嘴就已经足够吵闹的了,他却能够轻而易举地能够控制住局势。
可能是因为夜晚的缘故,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之时格外柔和, 简直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圣光,淡化了他的轮廓。
岑今山承认这个人确实看起来很温柔。
他把目光移开了。
白桑讲到特别有趣的部分时停了下来。
所有小孩的目光都开始望向他。
白桑卖了个关子:“除非所有的小孩都在这坐好,不然我是不会继续讲的。”
小朋友们面面相觑, 看看在这里还缺哪一个小朋友。
除了那个一直不和他们说话的1450, 好像就只剩下……
“哥哥——”
铃铃嗓门最大, 朝他喊了一声。
“你快过来!”
岑今山远远地就气急败坏地问:
“我是你哥哥还是白桑是你哥哥?”
“你们都是啊。”铃铃晃了晃脑袋, “但是哥哥就是哥哥, 桑桑哥哥是桑桑哥哥。”
“更喜欢哪一个哥哥?”
“……”小姑娘陷入了沉思。
岑今山感受到了危机!
现在妹妹都不把他当成最爱的哥哥了!
都是因为白桑。
铃铃半晌后乐观地回答:“哥哥是我的哥哥,但是我以后想要嫁给桑桑哥哥!”
岑今山:!!
白桑被他们的话逗笑, 忍不住揉了揉铃铃的头。
铃铃却很认真地样子,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年龄。
“现在我六岁,哥哥呢?”
白桑道:“二十岁。”
虽然这里的时间是不准确的,但是他大概能估出自己的年纪。
“那等我七岁的时候,哥哥就二十一岁,我八岁,哥哥就二十二岁……等我十八岁,哥哥三十二岁!”
小姑娘是非常认真的在数他们之间差的年龄。
这举动让岑今山应激了。
岑今山连忙摆手,“岁数差得太大了!我不能接受。”
白桑本来是一种纯开玩笑的心态,但是岑今山这么认真回应,让他很难不笑崩。
“那就结婚吧。”白桑笑意盈盈地接话,“铃铃想在几岁的时候结婚?”
小姑娘又开始算手指了,随后天然乐观道:“只要嫁给桑桑哥哥,都可以!”
她这样一说,其他的小朋友就不满意了。
“那我也想要嫁给桑桑哥哥!”
“凭什么?哥哥又不是你们一个人的。”
“那哥哥结了婚以后是不是就不和我们玩了?”
“啊?”传来小朋友略微沮丧的童声,“那桑桑哥哥和我们一起结婚,不可以吗?”
“对哦,那哥哥和我们一起结婚吧,这样以后大家也可以一起生活下去了!”
小朋友是喜欢把谈婚论嫁挂在嘴边的,并且他们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也不会觉得尴尬。
大人也不会觉得尴尬,因为对他们而言这都是玩笑话。
觉得尴尬的都是能听得懂,却又把这当了真的小孩。
比如岑今山。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岑今山脸上一片通红,说那是两个红苹果也没有人会质疑。
“是不能大家一起结婚的!”
“啊为什么?”旁边的孩子质疑他的话,“你是不是不想和哥哥结婚,那不要耽误我们结婚哦。”
岑今山试图向他们解释,但是他贫瘠的知识无法支撑他对这些小孩做出一个完美的婚姻恋爱解释。
只能几次张开嘴,最后讪讪地闭下。
白桑笑得直不起腰,“好啊,那以后大家都和我结婚吧。”
“好哦!”
“那我要穿礼服吗?听说结婚都是要穿礼服的。”
“那是不是我们可以永远都不分开?”
白桑笑弯了眉眼,“对,所以大家都要好好准备和哥哥的婚礼。”
岑今山这才反应过来白桑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想不断的给这些孩子们心理暗示,要活下去的心理暗示,相信未来会很美好的心理暗示。
白桑看向岑今山,“小队长,你呢?”
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就像是盛满了星星,比边缘之地最耀眼的灯还要夺目。
岑今山不由得偏过头躲避他灼热的视线,“……还可以吧。”
白桑看着好笑,“傲娇已经退版本了。”
岑今山一本正经地问:“什么是傲娇,什么叫退版本?”
“哈哈哈哈……”
“你在笑什么!”岑今山有些恼怒,又知道那些话八成是在调侃他。
岑今铃的性格与他完全相反,开朗又豁达,“那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要和哥哥一起结婚!”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除了那个1450。”
只有那个1450不在这里,所以哥哥以后不会和他结婚,而是和他们一起结婚。
想到那个1450,铃铃打了个胆怯的寒颤。
可能是拥有某种灵敏的小动物般的直觉的缘故,铃铃觉得那个人不好相处。
光是和他对视,她都觉得很难受。
那个家伙简直就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具体的铃铃也说不好,总之就是很有压力。
白桑倒是眸光微动,也想到了那个孤僻的人。
*
那天铃铃的话让他开始对1450格外上心。
毕竟那是唯一一个不想取名字的人。
通过和他的对话,白桑能够感受到他是真的很成熟。
而且是过于冷淡了。
这个孩子……白桑觉得他并不能称之为是孩子。
他比其他人要成熟的多,甚至比很多大人要更成熟。
如果说岑今山虽然表面上强硬,本质上还是一个天真的孩童。
1450就是真正意义上敢于直面生死的人。
他与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并不天真无邪,也不对这里抱有任何一丝期望。
他的思维方式多面而成熟,做事果决利落。
可能是因为原生家庭和太早就来到这里的缘故——
他最大的缺点,也是最大的优点就是无法准确了解情感。
包括害怕、恐惧、悲伤。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或许是这里面自己唯一一个可以放心交谈的对象。
通过通讯器,白桑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1450。
看到他来,1450似乎一点也不奇怪。
“为什么总想找我。”
他的声音是低沉的,不带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单纯地陈述一句话。
白桑莞尔,“大概是因为我喜欢有挑战性的工作。”
1450阖着眼,“怪人。”
白桑把今天的事作为趣闻分享给了他。
出乎意料的,1450也有跟其他小孩一样的疑问。
“什么是结婚。”
白桑的眉尾染上笑意,“原来我们1450也不知道。”
1450没有因为他的调侃而有过激的反应,而是依旧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他。
“结婚差不多就是缔结一个永远的羁绊,其实只是相爱的人为了证明自己的爱情而进行的一种仪式。”
这个定义其实白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于是就换了一个浪漫的说法。
1450缓缓眯上眼睛,有些困惑,“永远的羁绊?”
“嗯。”
白桑笑了笑,“你们都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然后在那个时候在讨论关于爱关于结婚的事吧。”
“……”
就在白桑以为1450不会说话的时候,他问:“当人们想要永远在一起,就会想要结婚吗?”
白桑想了想,回答道:“不一定的,不过大部分的都是。”
1450漆黑的瞳孔没有一丝波动,“人为什么会想永远和其他人一起?”
白桑歪了歪头,“因为爱吧。”
1450复述了一遍,“爱。”
这个概念对于眼前的人来说太过抽象了,白桑也没有继续和他解释,而是向他晃了晃自己手中的东西。
白桑提着的包顿时发出哗哗的声响。
1450:“这是?”
白桑弯了弯眉眼:“烟花。”
“是我用塔里的材料做出来的,做了好久。”
白桑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将那些东西拿出来。
这里有非常严苛的禁火禁烟的规则,只是取得硝石这样的材料就已经足够费劲了。
为了躲避检查他也费了些功夫。
1450有些迷茫地看着这些东西:“烟花?”
白桑把两根烟花棒递给他:“把一切都抛开,高兴地点个烟花吧。”
这些烟花都是用最简单的原理制成的,是简易缩小版,只能用来看个乐子。
尽管是这样,白桑也觉得足够开心了。
他打着火机,点燃引线,随着引线不断缩短,开始弥漫起硝烟的味道。
1450清楚地看见,那双眼睛慢慢地、被烟火照得明亮,里面就像是盛着流光银河。
“哇。”白桑感叹一声。
眼前的烟花是不会变色的,这个简陋的烟花只能做到最基础的发光功能。
虽然是这样,两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
烟火把这一小方点亮了,如同是一盏日落之际的明灯。
1450的瞳孔也被点亮了,“……”
荒芜的土地之上。
燃起了亮光。
尽管只有一瞬,也确实照到了他的身上。
1450看到自己的正对面,美丽的人背对着天空,显得分外寂寥。
日暮的光线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他似乎随时会融化在晚霞之中。
光线照射过来,把空气之跳动的尘埃都映照得一清二楚,发丝枕在这样的图像之中,简直如同是光芒四散的神明。
悲天悯人的神明。
易碎却又坚韧。
寂寥却又乐观。
独特的气质。
白桑一边点燃简易的小烟花,一边询问他:“1450,你有梦想吗?”
1450摇摇头。
白桑颔首,默了默后展露一个微笑:“我有哦。”
1450看向他。
白桑垂下眼睑,修长的睫毛覆上,“如果可以的话,当一个游戏的设计者肯定很好,自己创造出一个独特的世界。”
他顿了顿又感叹:“啊,游戏试玩员也很好,可以去探索别人的世界,一定很自由吧。”
仿佛是在纠结到底要做什么。
两人都没有说。
他们知道这时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尤其是“自由”这个词。
白桑是想要自由的,可以说这里的所有人都想要自由。
但是那是比奇迹还要昂贵的东西。
进入了这里,就不会再能够回去。
在这里,一睁眼就只能看到横亘在人群之中的巨大的塔。
仿佛要把整个天空遮蔽,投入一片极深极黑的阴影。
他们光是思考怎么活下去就已经精疲力尽了,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生活去考虑意义。
在这里,只能无望的看着同伴一个个离开。
却无能为力。
接受宿命就是他们能够做到的唯一选择。
塔从头到尾建立起一个犹如圆一般的管理体系,无法被任何团体摧毁。
这就是塔。
日暮降临,整个苍穹开始趋于黑暗。
为荒凉的大地染上了一抹暗色。
此时烟花就是唯一的光源。
“你看这里,像不像是落日的大海?”白桑眼眸微动,指向脚下。
日暮的光线打在荒芜的大地上,为它铺上了一层底色。
再加上烟花散落下来的光芒,仿佛是映射着太阳光线、那样波光跃动的海面。
是一片小型的海洋。
1450也随之赞叹:“好像。”
白桑的目光一直落在烟花的火光之上:“如果能够出去的话,你最想去做什么?”
1450望向天空,“我吗?一下子想不到。”
白桑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我很想去看大海。”
这也似乎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海?”
“嗯,你见过海吗?”
“没有。”
“我也是。”
白桑莞尔:“我只是听说过大海,如果刚刚看到的也算的话,那之后就是第二次看。”
“……”
可是刚才那不是海。
1450抬眼看向他。
顿了顿,他又说:“我在想,同样是日落,大海之上又会是怎样的感觉呢?会和刚才一样,还是比刚才的画面更惊艳?”
眼前的荒芜之地简直就像是末日降临一般,没有任何高科技的痕迹,而是一切都回归原始。
日暮昏黄的光线铺洒在上面,犹如用灰色的水彩笔浅浅上了一层覆盖。
白桑一手执着烟火,另一手举向天空,“金黄色的海面之上泛着粼粼的波光,能闻到的都是咸湿的海风的味道,有鸟在天空之上自由自由地盘旋,人赤脚走在上面,感受微弱的光芒落在自己的身上,那种瞬间才像是真正活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闭上了眼。
1450顺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心尖一颤。
那才是……活着的意义。
“对吧?”
1450是一个会辛辣地指出漏洞的孩子,但是现在他没有说扫兴的话。
“很美。”
尽管这样说着,1450看向烟花的眼神却依旧空无一物。
白桑看向他,目光柔和:“1450,你不能这样活着。”
在赤红的落日之中,他的乌丝柔顺地垂在耳际,眼底的微光比身后的霞光还要灿烂。
1450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漏了一个节拍。
白桑伸手举起烟花棒,尖端之上的光亮像是坠入人间的星星:“即使侵润在黑暗之中,灵魂也要徜徉在银河里,这才是活着的意义。”
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但是他感觉到他的世界逐渐被填满色彩。
这种说法很奇怪吧?
但是这是1450真正的想法。
本来黑白的世界,被运用画笔一点一点铺展上色彩。
一切都开始变得鲜活起来。
他的眼睛好像也开始能够发现每一个美好的瞬间。
——在这个贫瘠荒芜的地方。
没有梦想的地方。
白桑让他将手伸出来,抵在他自己心脏的位置,“你感受到跳动了吗?”
这个人没有说还好,说了以后1450才感觉到心脏开始加速了。
白桑告诉他:“这就是爱的一种表现形式。”
1450缓缓抬眼,“……”
眼前的人期待着他的反应。
1450又垂下眼睑。
虽然心跳很快就又开始趋于平稳,但是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种触感。
1450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愿望:“大海,我也想要去看。”
白桑弯了弯眉眼,“等我们出去,就一起去看吧。”
“好。”
白桑语气轻快,“不仅要看海,还要看雾气缭绕的山,看氤氲着绿意的森林,看花园,看江河,看一切的一切。”
“好。”
如果这是一个梦,那他就陪着他一起做下去。
白桑偏过头,眼底的情绪既复杂又深邃,嘴角却依旧含着浅浅地笑意:“约定好了。”
1450直视他的眼睛:“好。”
烟火转瞬即逝。
很快,那一小盒烟花就没了。
唯一的光源消失。
只留下淡淡的硝石的味道,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日暮开始扑噬上来,晚霞逐渐褪去,一切又重新变回暗淡。
两人只是坐着,没有说话。
塔依旧树立在那里。
高达而又刺眼,似乎隔绝了落日与他们。
只留下一片阴影。
1450垂下眼睑,半晌低声道:“我也想要……名字。”
这话让白桑忍不住坐直,看向正对面的1450.
白桑瞳孔微微放大,随即漾开一抹笑意,“好啊,小酷哥。”
这称谓让1450耳垂悄悄地红了。
“你想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白桑托着下颌笑问,“可要好好起哦,名字会伴随你的一生,不要取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哦。”
1450发出一个单音节:“乌。”
“呜,呜呜呜,小呜?”白桑刻意曲解他的意思,歪了歪脑袋,“没想到堂堂1450竟然会取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名,这还是那个1450吗。”
1450抬眼,眼底难得地划过一丝慌乱。
白桑看得想要发笑,终于有点孩子气了。
1450审判一般盯着白桑,思考他是不是故意而为之。
解释道:“不是那个‘呜’,乌鸦的乌。”
白桑眼底依旧有尚未消散的笑意:“取自1450的5吗?”
这倒是给了1450灵感。
45。
1450想了想后说:“宿乌。”
白桑稍微有些讶异,“乌鸦的乌?”
“那也是金乌的乌喽?”白桑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我的名字里有个桑,正好能凑起来。”
1450只是垂着脑袋,没有接话。
“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
白桑握住自己的双手抵在胸前,“作为金乌栖息在扶桑树之上,守护扶桑树,在汤谷之上看着每一个日出日落。”
他感叹:“好浪漫的名字。”
他这样似是调侃的语气让1450的耳垂红得吓人。
1450一句话也不说。
“生气了?”白桑俯身过去,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小酷哥。
1450……宿乌连忙后仰。
那张极致漂亮的脸就这样在他的眼前放大,让他呼吸都一下子轻了。
宿乌漆黑的瞳孔第一次慌张地晃动。
视觉冲击太大,以至于他没有回答任何一句话。
白桑哈哈一笑,叹道:“只是山海经里的神话传说,对应上我们的名字的话很浪漫。”
宿乌根本听不见眼前的人在说什么。
他的脑海里只有那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眸,以及含着笑意的嘴角。
相互取名字,是人们建立羁绊的开始。
他们的联系也在这里开始。
正如他所说,名字会缠绕着他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