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我们凝凝>第17章

  乔臻拿到了蒋蕊的医疗记录,足足十几页纸,记录了从淤青划痕这样的小伤口到手臂骨折、肋骨骨折、脑震荡这样的大伤,但没有出现任何和癌症相关的字眼。

  这分明就是一个被家暴多年的女人。

  这下子,蒋凝做的那个梦很有可能是真的了。

  陈荣杀了蒋蕊,又继续虐待蒋凝。

  假如蒋凝没有逃出来,没有遇见他,会不会也被陈荣……

  乔臻止住思绪,把文件收进办公桌的抽屉里,拿过桌上的药瓶吞了两粒止痛药,翻开手边的文件。

  可只看了几分钟就没了心思,站起来在办公室来来回回踱步,不知怎么特别想听听蒋凝的声音,想打电话又怕吵着他睡觉,犹豫片刻,给沈叔发了个短信,问蒋凝醒了没有。

  沈叔回得很快,说蒋凝才醒,刚从楼上下来,这会儿在吃东西。

  他就给沈叔打了电话,一接通就听见几声碗筷碰撞的声响,蒋凝似乎是发脾气了,含糊传来几声抱怨,紧接着苏小小无奈的声音传过来,“这样的大冷天,要去哪里买桑葚呢?”

  “你买不到,乔臻买得到,我叫他给我买。”

  蒋凝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听起来没什么精神,乔臻皱着眉有些担心,“凝凝?”

  “乔臻,我想吃桑葚。”

  这会儿应该是把手机拿近了,但太靠近麦克风,说话时声音夹杂着“噗噗”的杂音。

  乔臻的声音不自觉软下来,“凝凝,现在是冬天,没有桑葚卖的。”

  蒋凝沉默,乔臻猜测他应该是不高兴了,肯定瘪着嘴巴在摆弄筷子,叹了口气说:“好好,我给你买,别跟小苏发脾气了,好好吃饭。”

  “真的给我买?”

  “买,一定买。”

  蒋凝很轻地笑了一下,又说:“乔臻,我想起来一件事情。”

  “什么事?”

  “就是,我住在医院的时候,哥哥来看我,他坐得离我远远的,一直低着头。”

  蒋凝顿了一下,吐出来的词语带着小小的欣喜,每一个音都像小勾子似的往上翘,模仿着乔臻微粗的声音,说:“然后你跟他说,‘我和凝凝要结婚了,他在我这里会很好,你不用担心’。”

  乔臻勾着唇,他确确实实是这么说的,一个字不差。

  蒋凝的哥哥陈佳铭也的的确确坐在病房的另一边,好像并不愿意与他们产生任何联系,始终没有正眼看过蒋凝和他。

  当时乔臻猜测,陈佳铭如此奇怪的态度,大概是一时还没能接受自己的亲弟弟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虐待家暴的事实,不能接受蒋凝要和他这样一个人结婚。

  可现在一想,陈佳铭也实在太过冷静,没有愤怒的言语和表情,安安静静坐着,像一尊雕塑。

  难道他早就知道这其中的内情?

  乔臻瞥了一眼放着那医疗记录的抽屉,又想,为什么只有蒋蕊和蒋凝受了这样的苦痛,而陈佳铭却完好无损,甚至还早早地离开家里出国读书了?

  “乔臻,你怎么不说话呀?你说,我学得像不像?”

  他回过神,“像。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了?”

  “不知道,我刚刚下楼梯的时候,它就一下子冒出来了!”

  乔臻侧头夹着手机,另一只手捏了捏右臂,坐回办公桌前,说:“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两人都没再说话,乔臻听着蒋凝细微的呼吸声发了会儿呆,回神后重新翻开面前的文件,说:“好了,凝凝,快点去吃饭吧。”

  蒋凝应了一声,但还是没挂电话,半晌压低声音悄悄地说:“乔臻,我昨天晚上又做那个梦了。”

  “凝凝,等我晚上回家,我们再说这件事好不好?”

  蒋凝说了句“好”,但又自顾自继续讲了下去,“这个有一点不一样,我梦见妈妈拿了好大一个箱子,她拉着我下楼,跟我说,要轻轻地走路,也不能说话,到了楼下要马上跑出去,一直跑一直跑,不能回头,但是陈荣抓到我们了。”

  乔臻又把文件合上了,这个他素未谋面的岳母,哪里是不想护着蒋凝,而是直到去世之前,都在用那伤痕累累的身躯极力保全蒋凝。

  “凝凝,你妈妈她……”

  乔臻忽然说不出话来,蒋凝却接过了话茬,“我知道的,她死了。”

  “凝凝,等晚上我们再说。”

  “嗯……我现在要去吃饭了,拜拜。”

  乔臻来不及说话,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他皱着眉再次翻开文件,心不在焉地扫了几眼,在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钟意来拿文件的时候,他顺带提了桑葚的事情,让钟意去查查现在在哪里能买到。

  下午进会议室开会前,钟意把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给了乔臻,说在隔壁市郊区有一个种植场,那边的冬暖大棚里养了几棵桑树,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结果子,刚才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过去没人接,大概要跑一趟才知道了。

  乔臻把纸条放进口袋,“辛苦了,等周末了我去一趟。”

  “要不我替您去吧。”

  乔臻迟疑了一下,“再说吧。”

  这一天又是在烦扰的心绪和密集而剧烈的疼痛中度过的,晚上回到家,还在玄关就被蒋凝扑过来抱住了。

  乔臻亲了亲他,摸了摸他削瘦的脸,心里的忧愁又加重一分。

  “今天都吃了什么东西?”

  “饭呀。”

  “还有呢?”

  “汤。”

  乔臻亲了亲他,叹了口气,“要好好吃饭宝贝。”

  他点点头,看着乔臻空空的手,问:“我的桑葚呢,你忘记了吗?”

  “怎么会,”乔臻揽着他往餐厅走,“肯定买给你。”

  他气鼓鼓瞪了乔臻一眼,乔臻说:“莲城没有,要去隔壁市才买得到,等周末有空了,我去买,好吗?”

  乔臻吻在他的嘴角,又哄了几句,他才不情不愿地应下。

  一顿晚饭两个人都没吃多少,蒋凝照旧吃两口就下桌上楼了,乔臻心里装着纷繁杂乱的事情,身体又不舒服,也只吃了半碗饭,吃止痛药时还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杯子。

  沈叔过来收拾碎片的时候,他正想起身去找蒋凝,可刚一站起来眼前霎时一黑,意识断了片刻,再清醒时发现自己倒在地上,被沈叔半扶着,眼前模模糊糊尽是重影,脑袋还处在混沌之中,用了些时间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蒋凝听到动静,这时候才从楼上下来,脸色有些白,搀着他另一只手,怯怯地问他怎么了。

  他把蒋凝拥在怀里,“我没事宝贝,别怕。”

  沈叔劝他去医院看一看,但他只以为自己这么些天太累了,就没放在心上。

  睡前和蒋凝在浴室泡了会儿澡。

  蒋凝靠在他胸前,温热的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蒋凝的脸庞,他只看到一对黑色的睫毛在水汽中扑扇,像小刷子似的搅动着气流,不自禁笑了。

  蒋凝凑上来跨坐在他腰上,“你在笑什么呀乔臻。”

  “没什么。”

  蒋凝的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被热气熏的,一双手鼓捣着乔臻的头发,说:“哼哼,我知道,你觉得好看是不是!告诉你一个秘密,”他俯下身贴着乔臻的耳朵,“我的眼睛和妈妈的一模一样。”

  乔臻抱紧他,沉默了一阵,说:“凝凝,以前的事情,又想起来一些吗?妈妈的事情呢?”

  蒋凝用食指一下一下点着他的喉结,说:“妈妈也被陈荣打过的,有一次,她的眼睛都肿起来了,出去的时候就戴着墨镜。我知道她死了,我说的也都是真的。”

  “好了,不说了。凝凝,改天我们叫周医生来,你和他说说话好不好?”

  乔臻摸了摸他的脸,一时也分不清手上的是水痕还是眼泪,侧头去看他,却被蒋凝咬了一下鼻尖。

  “你为什么总要我和他说话,我不想和他说话,我只想跟你说,跟乔臻,不是跟别人。”

  他用手拍着水面,溅出一阵水花,乔臻安抚他,“好好,跟我说,不跟别人说。说吧宝贝,我听着。”

  他就又枕在乔臻肩上,道:“但是我也只记得这一点点了,其他事情都想不起来,还有哥哥,我也不记得和他有关的事情。”

  “没关系宝贝。”乔臻情愿他想不起来,记不起所有的事情。

  “乔臻,我跟你说一个事情,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什么?”

  “其实我已经不是很难过了,因为妈妈她不在好久好久,我有点记不起来她的样子了,有时候我想起她,会觉得很难过,但是只是一会儿会儿,我就不会想她了,我都……想你。”

  乔臻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浑身暖洋洋的,四肢百骸都浸在欢愉之中,笑着亲了他一下。

  蒋凝又说:“但是我现在有点想去看妈妈,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

  “明天就去,行吗,要买一束红色的花,妈妈喜欢红色。”

  “好,就明天去。”

  第二天早上下起了雨,不过中午就停了,吃过饭乔臻带蒋凝去莲城墓园。

  墓园在郊区,路上三三两两的车,到了墓园也只见稀稀拉拉的人影。

  他牵着蒋凝往高处走,蒋凝四处张望,握紧了手里的玫瑰花束,轻声说:“我来过这里,和你一起来的。”

  “嗯,你出院,我们结婚前,来过一次。”

  后来蒋凝就不肯再来了,清明也没来过,现在乔臻知道了,他在逃避的并不是蒋蕊,而是蒋蕊被他的亲身父亲杀死的残酷现实。

  两人来到蒋蕊墓碑前,碑上并没有照片,蒋凝眉眼中掩不住的失落,把玫瑰花放在碑前,叫了一声“妈妈”,盯着看了一会儿,转身抱住了乔臻。

  乔臻拍着他颤抖的肩膀,轻声说了句“有我在”,声音在冷冽的寒风之中转瞬即逝,也不知道蒋凝有没有听见。